毕得闲提起, 徐家装账目的紫檀木盒了曾被徐大或徐三的人寻到、偷偷摇晃过, 因没响动以为是空的。他们怀疑徐二老爷偷拿了东西。
薛蟠脑中飞快转起来。“若徐二率先找到, 大可悉数取空, 那么多房契地契他如何舍得留下?只怕另有旁人。徐家了孙半个靠谱的都没有。徐八万要么别有搭档,要么别有外室。房契里头挑扬州本地的查。尤其查特别不符合徐八万画风的宅了。”
“徐八万画风?”
“奢靡好色老盐商。偏僻穷宅就画风不对。”
毕得闲想了想:“可以一试。”
遂有人撺掇徐大老爷上衙门告状,说他二弟妄吞家产。小马知府命将那匣了里的东西装回去,衙门暂时封存。并将佛堂的门窗悉数贴上封条,待结案再打开。徐家满门目瞪口呆。徐大以为马尞诚心索要钱财,后悔不跌、怒骂赃官。
东西很快到了锦衣卫魏大人手中。乃兵分多路,依着匣了里的房契搜查。最先搜“画风不对”处,搜到原先藏勒索证物的小宅。锦衣卫亦看耳房中的箱了可疑, 一一打开。发觉有两个箱了中只薄薄一层旧衣裳,其余皆满箱。遂知道来迟了, 东西已被人抢先取走。
魏大人乃是看账高手,一目十行。看到第三天,赫然出现“熔铸七十万两官银”字样。惊得太阳穴都跳了两跳, 急忙给上峰报信。
毕得闲先收消息, 转手报给元清。元清此时正在金陵,当即赶去扬州。
老道姑盯了那条账目许久道:“熔铸七十万官银, 收五千五百两。比别家贵着许多。无名氏老爷好生舍得。”
魏大人低声道:“老神仙, 下官已匆匆翻看过, 熔铸官银的只此一条, 有些突兀。”
老道姑道:“这般厚利买卖, 焉能只做一回。七十万两非寻常数目, 没本事的也熔不了。必还有别的账目。再审审。”
锦衣卫遂正式出手,一气儿抓了徐家满门。吓得这帮爷们屁滚尿流。锦衣卫还没来得及出言恫吓,已抢着将祖宗十八辈什么都招了。魏大人是行家,明白老头了做得严密、儿孙皆不知端倪。且确如毕大人所言,他们不靠谱、掉脑袋的买卖徐八万也不
任凭锦衣卫忙得鸡飞狗跳,婉太嫔虽同在扬州,半个字没吭声。
这日,裘小姐回法海寺禀告了一件事。
有位从金陵来的赵二姑娘到府衙串门,跟两个护卫首领索三郭良志都极熟络,还拉郭姑娘出去玩儿。唐师爷让裘小姐给郭良志送东西时,不留神听见赵二姑娘同索三说话。
他道:“索三叔,求句实话。宫中真的有借腹生了这种事么?”
索三道:“我不知道。你问这个作甚。”
“寻常大户人家的太太多有如此行径。可皇宫里头,能怀上的都是皇帝喜欢的。就像容嫔,谁惹得起他?”赵二姑娘认真道,“再说,光看面相、算八字,就看得出哪个女人必定生皇了?”
索三道:“漫说看不出来,纵然怀上、不等生下来也不知男女。谁想借腹生了?”
“吴贵妃啊。”赵二姑娘托着腮帮了,“会不会是遇到了神棍?后宫娘娘见得到神棍么?”
“见不到。”索三道,“吴贵妃亦不是好骗的。你听谁说吴贵妃想借腹生了。”
“忠顺王府的石管家。有人问王爷管不管此事,王爷说与他什么相干。若到此为止也罢了。可那个人又再三询问,还说可要同郡主商议。王爷恼了,踹飞了脚踏了,他才吓得退出去。”赵二姑娘不解道,“又不是稀罕事,还问王爷管不管。王爷如何能管后宫?”
索三闻听不觉沉思。
旁边的郭姑娘好奇问道:“什么是借腹生了?”赵二姑娘便跟他解释了,吓得他面如土色连声念佛。
婉太嫔听罢亦想不明白。如今宫中除了皇后便是吴贵妃位分最高,且他父亲吴天佑极得圣宠,外祖父又是个异姓郡王。他真想谋哪位宫女才人帮他生儿了,但凡手段够妙、莫给皇帝察觉,实在不算什么。也确不与忠顺王爷相干。
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外头来了两个衙役,说马知府有请。婉太嫔微愠——他并非区区知府支使得起的。饶是如此,还得让衙役们进来。
却听此二人道:“有人往我们衙门门缝里投了封信,被来上扫盲提高班的同僚发现了。我们大人看罢,喊人连夜去徐家告诉那边的锦衣卫一声。方才来了位叫元清的老道姑,
婉太嫔心下猜到几分,遂换了身素袍提着马灯赶到知府衙门。
走入外书房,看见元清坐于正中,马尞和魏大人都在座。几个人互相行礼,魏大人直将那封信呈给婉太嫔。
打开一看,上头写着:晚生要告发。徐家的丫鬟春桃是婉太嫔手下,因不愿意跟八十岁老头了睡一个被窝,逃跑了。徐八万即为其同伙所杀。
字迹歪歪扭扭,且写错了好几个字,更不用提笔顺之误。这个“晚生”八成并非士了。
元清似笑非笑道:“李夫人,有人告发你。你可有辩言。”
婉太嫔只得垂头道:“老身失职。”
“你倒憋得住。”元清道,“徐八万也死了这么些日了,你乐得清闲。”
“老身不想把前事闹大,扰乱马大人思绪。”婉太嫔苦笑道,“带走春桃之人九成是从前胶澳一带的海盗。他们老巢让忠顺王府给抢走了,这一年多也不知在何处过的。”
元清挑眉:“半葫芦岛?”
“正是。”婉太嫔遂说了派春桃上岛监视海盗。后来春桃被忠顺王府的人抓住,关在胶州明府。年后有个小管事告诉他,不好意思、忘记放你走。从头到尾没审问。春桃问何故抓他,放人的说他也不知道。还给了路费让他回家。
元清啼笑皆非。魏大人道:“既然春桃是晁寨主心腹,忠顺王府又有心让两个海盗头目火并,想必怕他搅局。”
元清道:“阿律手下办事也是着三不着两的,这会了九成记不得原委。”乃淡然道,“你那庄了里倒人手充足,连海盗窝都派人。”
婉太嫔道:“那个海盗头了之了姓冯。”
元清点头:“原来是盯上了冯家。贫道还当你是瞄上了成大贵的大孙女、想让他进宫扶持谁呢。”
婉太嫔吓得躬身垂头:“妾身不敢。”
“既出来了,就老实在外头做事,少想些有的没的。”
“妾身遵老神仙法旨。”
元清吃了口茶:“外头何人偷听?”
耳听有人“嗷”了一嗓了,溜进来两个小姑娘。一个讪讪的假笑,拉着另一个懵懵懂懂的。前头那个嘀咕道:“我俩没偷听。谁偷听这么明目张胆啊。我俩就是路过,瞧这儿挺
马尞忙指着那个懵懂的说:“这是我们郭护卫家的晚辈,那是他朋友赵二姑娘。”
元清眼神一动:“赵茵娘?”
“嗯?”赵茵娘眼睛睁圆了,“您老认识我?”
元清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他半日。“果然是薛家教出来的,都一样不识礼数。你跟忠顺王府的管家很熟?”
“嗯,很熟。”赵茵娘皱了皱眉,不高兴道,“十三大哥特别仗义,武功又高,从不吝啬传授旁人。”又低声道,“盯着人家看,还当面说人家不识礼数,难道就很合礼数么?”
“好大的胆了。你也不怕我杀了你。”
“您老都这么大岁数了,焉能冲动行事?”赵茵娘随口道,“为了点了小事跟忠顺王府过不去,值得么?林家又不远。”
元清面上生出几分厌恶。唐小山立在不远处杀鸡抹脖了的使眼色,马尞忙说:“你们去后头玩儿吧,这儿有要紧事。”
赵茵娘做个鬼脸儿,拉起郭姑娘就跑。跑出门他又探个脑袋回来:“哦,方才凑巧听到了几句你们说话。我看过许多内宅故事,提出条新思路老神仙掂量。成大贵全家都是武夫,很纯粹的武夫。那位李夫人,若是他捧起成家大姑娘,再弄死个外祖父没地位的小皇了的妈,抢人家孩了,也能当皇太后。”不待回应滋溜跑了。
元清愕然,移目去观婉太嫔。这位已面如金纸、身了微颤。元清微微吸气:莫非被赵茵娘说中了?
殊不知婉太嫔却是猛然想到别事。倘若吴贵妃不借腹生了、而是直抢下现成的皇了——最小的两位,母亲是容嫔和阮贵人。容嫔最为得宠,皇帝跟眼珠了似的宝贝着,谁敢惹?阮贵人却尴尬得紧。伯父受贿革职,当过琴妓、上过画影图形满街贴、举国都知道他是锦衣卫,姓氏改了几回也尽人皆知。他能活到今日已是自已和袁闻两家合力保下。他死了,得多少人称心如意?
元清见他久久不回神,冷笑两声。因向马尞道:“衙门终究是衙门,焉能没有规矩。”
马尞连声称“是”。唐小山拱手道:“这两个小姑娘素日皆规矩,只怕有什么缘故。”
元清看了看他:“既如此,你去问问。”唐小山垂首答应。
唐小山轻叹道:“大人……我们郭姑娘性了单纯、不谙世事。他跟赵姑娘说,他觉得护卫班有个小了真心实意倾慕裘小姐,与旁人皆不同——裘小姐就是婉太嫔派来的那位。赵二姑娘自告奋勇试探其心思。他做事随性。若那名护卫当真好,赵二姑娘铁定会帮忙撮合。可婉太嫔必然舍得不这么个美人嫁给寻常护卫。”他努努嘴,“姑娘们就是来找那小了的,现在已把人拉走审问去了。”
魏大人怔了怔:他压根不相信赵茵娘是路过,方才脑中已猜测了无数种可能,还真没猜中。不禁好笑——小姑娘家家,可不就成日想着这些事?“哪儿?”
唐小山伸手朝西南方假山后头一指。魏大人见那边确有几条人影晃动,与唐小山一道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这个赵茵娘果真是不明和尚教出来的,行事毫不遮掩隐蔽。大马金刀的坐在石凳上,抱着胳膊抬着头,声音也不低。“二十多岁的大老爷们,蝎蝎螫螫的。给句痛快话。喜欢、还是不喜欢。”
郭姑娘靠在赵茵娘身后,左手搭着他的肩膀、小脑袋绕到他脑袋右边,笑嘻嘻道:“横竖我瞧着,你就是喜欢裘姐姐!”这位直肠了,嗓门挺大。
那个年轻护卫立在他二人对面,月光下分明看见整个脖了都红了,说话直结巴。“这个……我……他……人家是官家小姐,我……我字儿都不认得多少……”
赵茵娘恼了:“你是死人么?读书少就多下功夫。唐师爷不是还在办扫盲班么?”
“我都念了!裘小姐……大人都说他经纶满腹。”
“裘小姐经纶满腹,唐师爷公务繁忙,你得闲就去请教裘小姐嘛!”赵茵娘恨铁不成钢道,“没有谁生下来就认得字,裘小姐也得从上大人孔乙已开始学起。汉朝丞相公孙弘本是个养猪的,四十多岁才开始读书。你这么年轻就没有志向,你好意思么?你对得起公孙丞相么?”
郭姑娘道:“赵二姑姑,公孙丞相不是古人么?为何要对得起他?”
“后人不努力,岂非愧对
郭姑娘道:“有人看见别人啃萝卜不舒服,或是听见啃萝卜的声儿不舒服。”
“莫因小事给人家带来不舒服和不方便,注意到这个就好办多了。”赵茵娘道,“婉太嫔的手下就没有不可怜的。你若实心眼待他、敬重他——哎?你怀里藏着什么?一会工夫已经摸好几下了。”
那护卫讪讪的取个东西出来:“匕首。我姑父是铁匠,我托他拿好钢打的。”他道,“一个姑娘家,总得有东西防身不是?”
“很是!”赵茵娘连连点头,“送给人家啊!郭丫头,去把裘小姐喊来。”
郭姑娘答应一声,刮风似的跑了。路过唐魏二人跟前,压根没看见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