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郡主成功下嫁巡盐御史林海, 没出半点乱子。直至宴席开始散了, 扬州知府吴逊才敢松口气。贾琏送他出府,吴逊立在轿前欲言又止, 终摆摆手:“日后再说。”上轿走了。
贾琏转身回去,拉了薛蟠打听道:“我怎么觉得吴大人气势如虹, 跟要升大官似的?”
薛蟠想了半日:“会不会是因为吴贵妃又怀上了?”
“吴贵妃与他什么相干?”
“哈?你不知道?”薛蟠眨眨眼, “吴贵妃是他堂妹啊!”
贾琏愕然。薛蟠转身要走, 让抓住了胳膊。“吴大人是吴贵妃的堂兄?我竟从不曾听说?”
“哦, 对。”薛蟠摸摸脑袋, “此事机密,好像没告诉你。你就当不知道吧。”
“万一吴贵妃生了皇子, 咱们岂非都要变成他们那党?”
“不会啊!”薛蟠望天,将他拽到旁边低声说了吴贵妃她爹冒籍科举。“吴天佑是个翰林, 所以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真实籍贯,他和吴逊的关系在吴家内部也是天知地知。咱们装憨即可。”
贾琏点头。“咱们如今也是正经的皇亲国戚了, 不比谁低。”
“就是就是!”
二人贼兮兮假笑两声, 又同时敛去、同时露出苦笑。
薛蟠双手合十, 朝正西方恭敬行了一礼:“求佛祖保佑吴贵妃喜添公主,善哉。”
贾琏也朝正东方作了个长揖:“求玉皇大帝保佑吴贵妃喜添公主, 下官必行善积德、爱民如子以报。”
二人转回身大眼瞪小眼,忽又齐声笑了起来。
偏这会子惜春从后头溜出, 气哼哼的拉了拉贾琏的衣袖:“琏二哥哥!有家姓裘的你知道么?”
贾琏与薛蟠互视一眼, 都有点头疼。“知道。扬州盐运使裘老大人。怎么了?”
惜春鼓起脸:“他们家瞧不起我!”
“嗯?”贾琏纳闷儿。裘家藏的黄美人跟贼寇跑了, 裘家匿的皇子失踪了, 裘家养的假公主把京城裘家搅得鸡飞狗跳、如今正被软禁着。论理说他们家当没有底气找贾家的麻烦才对。
“他们那个不知道几姑娘觉得我年纪小、好骗。”
薛蟠望天:“连哄你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瞎告状。”
“薛表哥!是你说今儿酒宴上遇到鸡毛蒜皮的不大对的小事都要告诉你们的!不然我才懒得跑到前院来。”
“额——”这还真是和尚说的,“那个什么贫僧错了,惜妹妹你接着说。”
原来今儿的酒宴,女眷来得比男宾多得多。好在有王熙凤贾元春两位主持,又有四皇子妃甄氏这尊大神镇场,没出什么乱子。女眷过来主要有两个任务。一是打听林家后宅故事和忠顺王府八卦,二是想让女儿们在甄氏跟前混个脸熟。
消息灵通人士都知道,皇后硬塞给四皇子的八位京城美人都被丢到皇子府隔壁去了、连面都没见。四皇子终究是要娶侧妃庶妃的不是?既然甄妃占了上风,她自然巴不得有靠谱的膀臂。好多人家猜测,贾氏三春便是贾元春特意弄来给闺蜜挑选战友的。
裘家今儿来了好几位姑娘。贾家的座位和她们隔得远,只简单认识了一下,惜春没记住谁是老几。吃完午宴,女眷们少不得上后花园子走走。惜春本来老老实实跟着姐姐们,因见芍药上停着的两只蝴蝶煞是好看,不觉追过去,遂落了单。
不远处有个小花厅,里头设着茶水点心,几位姑娘少奶奶闲坐聊天,惜春便进去歇息。才刚吃了两口茶,裘家一位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凑到她身旁说话。借口跟她介绍扬州的人物儿,将花厅中的七八位挨个八卦一遍,每一位都是明褒暗贬。惜春心里门儿清,脸上还扮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不论裘姑娘说什么,她都竭力把人往好处掰扯。那位岁数也不大,见惜春不上套、焦急渐渐露在脸上,终失望而去。
后来惜春询问两位姐姐,并没人跟她们八卦别家坏话,可知对方是瞄准了自己来的。贾四姑娘心气儿高,恼怒裘家把自己当软柿子捏,看她们刚走便来告状了。
贾琏听罢笑道:“世上总有嘴碎之人,不见得与她家中大人相干。难不成你还特意把她找出来?”
薛蟠思忖道:“还真得找出来。”
“区区小孩子,何至于。”
“这事儿还是有点反常。”薛蟠道,“老裘官衔比林大人还高,又是景田侯府的族亲。故此苏州裘家至少算半个名门。惜春刚从京城远道而来,还来不及了解扬州贵女圈子。这个点儿给她介绍人物,留下的便是第一印象。第一印象之深刻,如果错了,后续很难纠正过来。裘姑娘的举动很明显不符合名门闺秀规范。”他还真不是太闲。实在婉太嫔这尊大神乃从宫斗中杀出,最擅引风吹火、借剑杀人,不得不防。黄美人藏于裘家十几年,婉太嫔若想交差、终究得从裘家下手。
惜春忙说:“她今儿穿着海棠红的衫子、头上戴……”
“停!”薛蟠比了个手势,“画出来。”
“画?”惜春眼中闪过一道光,随即迟疑,“只怕我画不好。”
“拉到吧,你贾惜春画不好?”薛蟠望天,“你问问三百年后的红学家答应不?”
“我只会几笔写意儿。”
“哦,没学过人像素描?”这倒有可能。“朱先生近日闲的很。你跟他学。他极擅画人物。”
贾琏叉手笑道:“等她慢慢学素描得等到什么时候?”
“先去找茵娘做画像拼图,然后跟黛玉把人确定下来。苏州各家的小姐她都认识。”
惜春答应着跑了。
一时宾客散尽,元春凤姐指挥下人收拾东西,小姑娘们把功课做好。跟惜春嚼舌头的并非老裘正经孙女,乃旁支姑娘,这两三个月才带出来,模样极美。林黛玉听人提起过她,并不认得,更不清楚性情。惜春还把被八卦的几位列出单子。黛玉一瞧,当中有位田小姐六天后及笄,帖子早已下过来。
田家乃本地富户,伯父捐了个同知,还有位叔公在别处当知县、也是捐官。田小姐容貌娟秀、性情腼腆,裘姑娘对她的形容是“极爱惜东西,不肯浪费半张纸,连写过纸都拿去厨房引火。”差不多明着说田姑娘小家子气。
林黛玉一听便觉得不对:“闺阁之中的笔墨如何能拿出去?纵然要烧也不能在厨房。倘或被外人偷了去,不是闹着玩的。”
茵娘道:“这些都是官宦人家的规矩,他们家不见得知道。该不会有人弄到了田小姐的诗文、预备陷害她与人私通?”
“那为何不直接提醒?”
“不知道。”
让她们自己分析去,大和尚袖着画像到客院溜达半圈,正赶上十三惨兮兮的从门里出来。今晚忠顺王爷等几位干脆住在林府。王爷想撺掇人闹新房,谁都不敢答应。陶啸便说打牌,王爷傲娇不打。于是陶啸、陶瑛、卢慧安拉上十三,四个人打牌。打着打着王爷嫌弃十三老拖陶啸后腿,把他踢下来自己上。
既然十三这会子没事,薛蟠便拜托他上裘家或是田家逛逛,看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有。十三想了想道:“我瞧阿玉还是有点儿不自在。”
“嗯,看出来了。”薛蟠道,“方才给她找了点子事做。茵娘陪着呢。”
十三点头,直奔裘家而去。
犹豫片刻,薛蟠终于还是去了林黛玉的院子。院中灯火通明,黛玉茵娘两个坐在石桌前……打牌。且牌中圣手林黛玉已连续输了四盘。
看他进来,茵娘随口道:“作甚。”
黛玉同时道:“我很好。”
薛蟠打量几眼:“大晚上的,茵娘是习武的也就算了,阿玉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垫个坐垫么?”
“不觉得。”林黛玉道,“我热着呢。”
茵娘道:“她晚上多喝了几盅酒。”
“那就更不能这么坐了大小姐!”薛蟠招雪雁过来吩咐道,“替你家姑娘取个竹编坐垫。让厨房煮热牛奶来,这个是解酒的。”
黛玉闷闷的道:“不喝。”
“不喝牛奶也行,白萝卜汁和芹菜汁都解酒,你自己选吧。”
茵娘道:“白萝卜汁我喝过,别提多难喝了。”
黛玉不言语。薛蟠打了个手势,雪雁撒腿就跑。不多时取来坐垫,黛玉一言不发垫上。雪雁又一溜烟儿直奔厨房。
薛蟠打横坐下:“斗地主呗。”
林黛玉道:“输满一张计分卡脸上画乌龟。”
“友情提醒一下,你方才输得那叫一个惨烈。”
“取计分卡来。”
“这么有气势,贫僧怀疑你们俩会合作抽老千。不行,再拉个人来打拖拉机。”
“打个牌你哪那么多事?不打拉倒。”
“打就打呗~~谁怕谁。”
赵茵娘麻溜的开始洗牌,随即开战。林黛玉智商忽然回来了,连战连捷,通杀薛赵两个。幸亏雪雁及时提热牛奶过来,大伙儿暂时休战换换手气。
薛蟠忽然拍胸口道:“贫僧觉得自己真了不起,把扑克牌带到人群当中。”
茵娘瞧了他一眼:“又想说什么?”
“明二舅他们也在打牌。”薛蟠道,“要不咱们两组牌友合并?”
黛玉抿了口牛奶:“你是怕输得惨烈、满脸爬两栖动物吧。”
“喂,心知肚明就行了,不用说出来!和尚也是要面子的好么。”
黛玉哼了一声,慢慢喝完牛奶:“走吧,去客院。”
“得令!”
几个人提上大玻璃灯笼出门,薛蟠抱怨道:“这年头真是不方便,在自家走路都得提灯笼。能早点弄出电灯来多好。”
林黛玉皱眉:“茵娘姐姐,他今儿是不是格外话多?”
“不。”赵茵娘道,“他素日也话多。”
“阿弥陀佛。佛祖都没嫌弃贫僧絮叨,二位施主再忍忍吧。再说也怪阿玉你们家大。走这么远的路不说话,能不憋得慌么。要不贫僧讲个笑话?”
“你说。”
“话说陶四舅和明二舅逛街,买了张大饼同吃。陶四舅吃了三分之一,明二舅吃了三分之二。已知陶四舅比明二舅少掏六个铜钱。请问这张大饼多少钱。”
茵娘快速心算了一下。“十八文。”
“错。”薛蟠摇摇脑袋,“是六文。他俩哪回出去消费不是明二舅给钱。”
黛玉道:“你题目不对。掏钱的应该是十三大哥。”
“……”薛蟠指天。“看,飞过去一只UFO!”赵茵娘大笑。林黛玉心情略好。
来到客院,正赶上忠顺王爷很暴躁。那对小情侣太不给长辈面子了!赢了俩爹将近一轮。听说林黛玉也想打牌,立时喊:“虎伢子你下桌!换阿玉上。”
陶啸今儿手气极臭,闻言反扣牌面站起身。林黛玉也不客气,上去拿起陶啸的牌,又查了查桌上已有的,接着打。然后逆风翻盘,赢了。
忠顺王爷喜上眉梢,敲桌子:“洗牌洗牌!”
陶瑛抓起牌洗了起来,嘀咕道:“您老一回牌都没洗过。”
忠顺王爷挑起眉头:“有儿子在,哪有老子洗牌的。”
“赌场无父子,牌桌上说什么老子儿子。”
忠顺王爷想了想:“也有道理。你放下。”
陶瑛真的放下了。陶啸早已搬了把椅子坐在王爷身边,伸手拿过牌接着洗。薛蟠叹气:“何必呢?给他俩机会秀恩爱,你俩还不方便秀回去。”众人大笑。
后头连牌都是陶啸抓好理好,送到王爷手里。林黛玉的手感全开,与明二舅配合默契,飞快碾压了那两位。陶瑛泄气,说卢慧安不住林府、得早点送她回去。薛蟠赵茵娘接手继续打。
直打到临近三更天,四个人都有些倦,赵茵娘打了个呵欠。陶啸道:“不打了吧。”
忠顺王爷点头,望了眼对面:“阿玉心里堵得慌?”
林黛玉抿嘴,低声道:“有一点儿。”
“我心里也发堵。”王爷扭头瞧窗外,树梢正挂着一弯新月,“姐姐头一回出嫁也堵过,却没这回堵得厉害。”
薛蟠托着腮帮子闲闲的道:“徽姨上回出嫁时还不理解你,这回被老林分走的你姐姐比上回重要。”话音刚落,王爷随手抓起茶碗盖儿砸了过去。薛蟠单手接住。“放心吧,老林没你好看,抢不走你姐姐。”
林黛玉不高兴了。“我爹不好看?”
“额,单看脸还真不如明二舅。不过你爹比他有学问。”
“本王又不用考科举,要学问作甚?”
“你俩还堵不?不堵歇息去?”
二人齐声说:“堵!”
“堵也没法子。这是青春期忧郁,熬几天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