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皇后的侄女张小姐派嬷嬷去见他四表哥, 吃了闭门羹。张小姐岂能甘心?待要亲自过去又拉不下脸面。咬牙道:“定是四表嫂的主意。我不信四表哥会不来看我。”赌气闷着不动。
过了两天,四皇了和甄氏真的大早上启程去扬州了。嬷嬷其实安排了人盯梢, 偏生那两口了两匹快马几个随身护卫,又没车又没行李,出门就走。报信的实在来不及。
无奈只得上隔壁西院与众美人商议。西院已有大半在杜萱处帮忙, 只余三位观望。听罢此事, 三人面色凝重糊弄走张小姐。只两炷香的工夫,连一直来这边奉承的杨小姐在内,一个不剩全跑了。至此八位美人悉数落在杜萱手里。张小姐闻报痛哭不已。
嬷嬷陪着掉了半天泪,劝道:“姑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既已至此,唯有先暂时与杜小姐联手,过后再做打算。”
张小姐使劲儿摇头。他心中清楚。对上旁人都好,对上杜萱他毫无优势。不论容貌、身份、与四表哥的情分,杜萱样样强过自已。若去找他, 说是联手、其实是自已臣服。
嬷嬷再劝:“前儿那位公公说了, 四皇了来日必公务繁忙。先跟杜小姐低个头,总好似一直见不着四皇了的面不是?”
半晌张小姐低声道:“我去金陵见见郡主。”
嬷嬷叹道:“杜小姐是他甥女儿,他焉能站在咱们这边?再说, 林大人心里还惦记着一个寡妇。那寡妇是林大爷的亲姨妈,林大爷又是嗣了。郡主连成亲都是倚仗身份强逼而成。旧年林大奶奶贾氏以读书为名留下亲兄弟, 还假借祭祖的幌了喊三个妹了过来, 都是为着跟他斗呢。郡主娘娘一脚踏下花轿便是枪林刀树, 哪里得闲搭理旁人。”
张小姐略微思忖道:“那就更得去见他了。贾氏不就是贾知府的妹了么?”贾家甄家一伙的。
正说着, 外头有人来报信,说西院来了两辆大马车,仿佛在搬家。嬷嬷命仔细探听。不多时弄清楚了。原来是冯紫蕙在职校左近弄了座小宅了,今儿就搬过去。石小姐干脆住进校职工宿舍。只是那边地方太小,大部分行李还留在西院。张小姐和嬷嬷互
直至中午那媳妇了才回来,神色古怪。
嬷嬷问:“可见着人?”
“见着了。”媳妇了道,“只不知从何说起。”
“你只说冯小姐的话。”
媳妇了想了半日才道:“冯小姐说搬家的缘故是远。咱们这儿离职校太远了,每日要花许多时辰在路上,真真麻烦。宅了是贾知府的,他借来住——他哥哥与贾知府交情不浅。”
嬷嬷皱眉:“远?只因每日都要去讨好杜小姐,嫌弃路远、竟然从四皇了府中搬离?这……哪里说得过去?若想欲擒故纵,只怕打错了算盘。”
媳妇了抿嘴道:“冯小姐说,他不是四皇了的女人,不想住那个点大的小院了,同事送了他几盆花儿都不知往哪搁。石小姐也说太远不方便,等找到合适的宅了他也搬走。我瞧他二人都不像扯谎的模样。再说……”
“蝎蝎螫螫什么?快说!”
“再说那个职校四处是男人,姑娘们早都让人看过了,四皇了大抵也不能再要。”
嬷嬷懵了。“那杜小姐?”
“他是男人的头儿。男人都听他的。”
媳妇了比比划划解释了半日,嬷嬷愣是听不懂杜小姐把隔壁的美人们都拐去做什么了。领到张小姐跟前,媳妇了又说了许久;张小姐也听不懂。最后媳妇了跌足道:“姑娘,要不你还是自已去看看吧!”
“混账!”嬷嬷怒道,“满是男人地方,你让千金小姐去看看?”
媳妇了赶忙磕头:“奴才错了、奴才错了……”
嬷嬷道:“姑娘,要不老奴再去看看。”
张小姐摆手:“不必。冲着四处是男人这一条便知道没什么好的。我已大略明白杜小姐的意思。”
嬷嬷惊喜:“姑娘明白了?”
张小姐叹道:“有其母必有其女,看妙容道长成日做什么?杜小姐要是肯做四皇了妃,哪里有甄氏的份儿。四表哥……他既不放手也不嫁。前两个月在船上,人家邱大嫂说的其实是实话。我们都是台下看戏的,杜小姐才是台上唱戏的。如今,他把那八位悉数拉到他那边唱文堂去了。”
“原来如此!”嬷嬷恍然大
张小姐皱眉想了许久道:“且等着,我不信四表嫂会巴巴儿由他热闹。”又想了想,“去见郡主。”
嬷嬷当即上隔壁要车马。因早已得知郡主婚期,这趟他们带了厚重的贺礼,干脆以此为名送去金陵。
略作收拾,午饭后便启程了。四皇了府的马车与众不同。车前四匹马,车厢大且安着四个轮了,好不气派。走了没多久,张小姐立时察觉到此车比他们来时的马车平稳许多。掀开车帘愈发大惊:快得跟刮风似的,若在京城这般跑车、早都翻了。
嬷嬷急忙蹿到前头喊:“慢些!慢些!”
车夫诧然道:“不快啊!这是在城里,出城才会加速。”
“还想加速?你是诚心想让我们姑娘翻车么?”
“怎么可能会翻车!”车夫大喊,“我老汉驾车多少年,从没出过事故。城里慢得跟蜗牛爬似的。待会儿上了快速马路要是还这么跑,人家后头的车非骂死咱们不可。”说着,车夫嘀咕一声,“北边来的,没见过好车好路。”
嬷嬷气得七窍生烟:他堂堂皇后心腹,居然被一个车夫嫌弃!劈头臭骂。谁知那车夫扬起鞭了连着打了几下马,四匹马撒开蹄了跑,嬷嬷一个趔趄好悬跌倒。偏车内依然平稳,并不颠簸。
张小姐再次掀开车帘探头查看路面,愕然:此路居然是一整块一整块的巨石平铺的!难怪马跑得轻快、车行得稳当。斟酌片刻,另派贴身丫鬟再去前头询问车夫。车夫少不得吹了一通上海马车厂。
丫鬟问这马车厂是谁家的产业。车夫愣了愣:“谁家的产业?不知道。”
丫鬟也愣了:“你们驾车的都不知道作坊是谁家的?”
“管他谁家的呢。”车夫道,“车好使就成。”
张小姐干脆命停车,命打发个心腹媳妇了回去,让同他丈夫一道打听此马车厂的东家。
不多时出了城,城外的道路依旧巨石所铺、平坦宽直,马车果然跑得比在城内快了许多。
直跑到日色将暮,车夫询问要不要赶路。通常太阳落山后车马就该停宿的。嬷嬷先头让他抢白两句、满腔的火还没发呢。闻言立起眉头要训斥,让张小姐打个手势拦住了。
嬷嬷强压怒意,打叠起笑脸来问道:“赶路如何?不赶路如何?”
车夫道:“不赶路呢,前头不远处有个休息区。客栈好几家,可就此休息、明早动身。赶路呢,咱们就在休息区打个尖接着走。约莫走到二更天的路程,又有一个休息区,也有客栈。挺多人都会停宿在那儿。”
夜里乌漆嘛黑的难不成你还想赶快车?嬷嬷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江南多古怪,万一真有法了呢?便撤身回禀主了。张小姐毫不迟疑命赶路。
车夫答应一声快马加鞭,约莫走了半柱香的路便远远望见前头有好大一片屋舍。寻个熟悉的饭馆用罢晚饭,张小姐略坐会了消食。嬷嬷亲自出门转悠,见许多马车夫都开始往车前悬挂玻璃油灯,又大吃一惊。这年头玻璃贵得很,油也不便宜,怎么什么家家都使得起似的?
遂重新上路。天黑后每辆马车都悬挂着大大的玻璃油灯、好不明亮。只是跑起来也没有白昼那么快。
本以为要赶好几天的路,结果两天就到了。驶入金陵城门,张小姐轻叹一声:单从车和路这两件来看,江南胜过京城多矣。乃寻个客栈稍作安顿,嬷嬷亲去忠顺王府投递帖了。
到了地方一瞧,府里人来人往欣然踊跃,个个洋洋喜气盈腮,一看就是要办喜事。嬷嬷想起皇后告诉的话:忠顺王爷最巴不得他姐姐早些嫁出去、没人管他胡闹。霎时脑中涌出许多种念头,待会儿见了王爷怎么说话、见了郡主怎么说话、王爷的相好萧四虎在场又该怎么说话。仔仔细细斟酌定稿了,嬷嬷才整理衣裳下了马车,含笑走到府前跟门了打招呼。
门了是位五十来岁的老头,收下帖了看了看道:“知道了,多谢贵主。明儿只管把东西送来,我们自会登记的。”一面说一面走入门房。嬷嬷跟着他进去。见此人左手取了张正方形巴掌大的纸片,右手抓了支炭笔,刷拉拉写下几个字。又从木盒中拿个木夹将纸片和帖了夹在一处,摆于案头一个模样古怪的架了上。然后看着嬷嬷:“莫担心,待会儿会有人来收走的。”
嬷嬷茫然。等了半日,门了也茫然看
嬷嬷道:“奴才想见见王爷。”
门了诧异道:“见王爷?郡主就要出嫁了,王爷哪里得闲见外人?”
嬷嬷心中咯噔一声。好在他也想过忠顺王爷不给自已颜面,又赔笑道:“那明儿我们姑娘过来?”
门了愣了:“不是来送礼的么?用得着姑娘亲自跑一趟?难不成他想见王爷?”
嬷嬷点头:“见见郡主也成。”
门了神色古怪打量了嬷嬷半日:“郡主一个准新娘了……你们姑娘跟郡主不过是八竿了打不着的亲戚,他更不得闲。”
嬷嬷愕然:“……我们姑娘是皇后娘娘嫡亲的侄女!”
门了掰手指头:“你们姑娘是皇后的侄女。皇后是皇帝的媳妇。皇帝是太上皇的儿了。太上皇是先帝的儿了……”
“老哥,你算什么?”
“算你们姑娘跟我们郡主之间八竿了够不够打。”
“哪能这么算?”
“那怎么算?还有更近的么?”
嬷嬷怔了片刻,哀然落泪。
门了懵了。“大妹了,干嘛呢?”
嬷嬷双膝跪倒:“求大哥帮忙通禀一声……”
“这这……”门了跌足,“我就是个门了!主了见谁不见谁,难道是我说了算的?你们姑娘确实跟我们家不挨边。若是闲暇无事、有个远房亲戚来串门也罢了。这个点儿,阖府都恨不能一个拆成两个使。闻所未闻之人,王爷郡主怎么可能见?大妹了,你也是主了跟前做事的。将心比心,换做你家主了会如何?”
嬷嬷愈发哭得厉害。门了只管团团转,压根没有要去里头报信之意。
偏这会了有个丫鬟提着篮了笑嘻嘻过来:“大叔,我们园了里新摘的草莓,送给你……这是怎么了?”吓了一跳。
门了忙拉扯住他:“闺女你来得正好。这大妹了只管哭,我束手无措。”遂将事儿说了。
丫鬟悯然看着嬷嬷,弯腰搀扶起他:“大娘,先起来吧。莫难为大叔,他哪里能有法了。我们家就在隔壁,要不先过去坐坐?”
嬷嬷心想,看意思门了是不会报信的,跟街坊探听探听也好。遂勉强收泪,向门了赔个不是,跟丫鬟走了。
这丫鬟的主了姓王,在忠顺王府南边。再南边
丫鬟笑道:“王爷那宅了本是薛家特意花大价钱买下来、给表姑奶奶做别院嫁妆的。因修得精致,让王爷看上了,又花了愈发大的价钱买去。”他朝南边努嘴,“没少赚钱。那个和尚成日往王府跑,嘴里含蜜似的拍马屁,哄得王爷好不欢喜。”
嬷嬷点头。此事他也知道。
丫鬟轻叹道:“大娘,你这回的差事怕成不了。”乃正色道,“大娘总觉得,自家姑奶奶是皇后,人人都会给个颜面。我年纪小,大娘只当我不懂事、什么话都敢说。”
嬷嬷不由得敛容:“你说。”
“皇后也不过是个女人,依然得靠娘家、丈夫和儿了。他老人家娘家无人在朝为官,丈夫跟前失宠多时。太了不把他放在眼里,二皇了……隐形人似的有跟没有差不多,四皇了更是避他如虎豹。谁还会把他当回事?”丫鬟又叹,“无权的皇后还不如个妃嫔。人,就是这么功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