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魏家所愿, 先锦衣卫千户魏慎介入了太上皇手里的另外一支机密势力,郝家满门覆灭指日可待。
薛蟠道:“魏慎大叔被郝家手下绿了,少不得迁怒人家主子。能不能放过孩童?”
夏婆婆想都没想便说:“你们出家人终究良善。斩草不除根必成后患。”
薛蟠思忖道:“朱家的事,最错者乃牵连之策。朱太傅本是太上皇派去先太子身边的, 他自己何尝有错?再说太子也并没有谋反,不过是输了。就算朱太傅几个儿子因心里认定了先太子, 顶多不过辞官归田;他孙子还不是得考科举?而朱家又有哪个不是人才、不可为国所用?”
司徒暄拍手道:“不明师父乃宰相之才。”
“宰相未免太累。贫僧不过幕僚之才罢了。”薛蟠合十,“郝家的成年人确实坏事做绝, 死有余辜;孩童却尚未行恶。若魏大人自身有本事,何须忌惮幼童;若没本事,到处都是想拉他下去之人。”
夏婆婆斟酌片刻叹道:“也罢,我写封信劝说一二, 他肯不肯听可拿不准。”
“阿弥陀佛, 多谢。”薛蟠有些感慨, 托着下巴。“有没有哪出夺嫡不牵连过广的?”
夏婆婆想了想:“只除非老梁王那般。”
薛蟠眉头微皱。“老梁王其实根本不想要江山吧。”
夏婆婆横了他一眼:“若非他中了美人计, 早已唱过玄武门。”
“老圣人疑神疑鬼。”
夏婆婆冷笑道:“梁王府中有一整套从地下挖出的编钟古器。”
薛蟠望天:没想到猜测从她这儿证实了。顾四私库之物源头果真是梁王。“那又如何。”
“东西是楚庄王的。”
哦, 一飞冲天那位。“那也不能说明人家想玄武门嘛, 单纯的喜欢古董不行么?贾赦大叔也喜欢古董呢。”夏婆婆看着他有些无语。薛蟠话题一转,“那编钟如今还有的看么?在哪儿?”说着望向司徒暄。
司徒暄道:“我也没见过。梁王死后那府里便败落了,我还没出生呢。”
“当年锦衣卫查过梁王府, 毫无线索。”夏婆婆笑道, “听说梁王征战时曾剿灭一伙山匪。本地乡民苦受匪害, 把梁王当现世菩萨敬谢。还领他去看了山中奇穴, 道路偏僻诡异外人寻不着。有人怀疑梁王府的东西藏在那儿。”
薛蟠再次望天:这不就是永嘉郡主跟十三讲的故事?不过把主角移花接木换成义忠亲王。搞了半天东西是梁王的、山洞也是梁王的。既是锦衣卫搜过梁王府, 显见太上皇也想要那些东西。老头可知顾妃把丈夫的东西都弄回娘家了?若知道,肯定不高兴儿子藏起编钟。啧啧,义忠亲王根本不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丢掉的继承人位置。
夏婆婆看了看他:“想什么?”
“梁王妃。”薛蟠懒懒的说,“好端端侯府千金,做了老头子的继室。末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还被丢去出家当道姑。”
夏婆婆嗤道:“你当她是个什么好东西。朝廷本来想让她留在梁王府做太妃的。梁王出殡后她口称闭门守孝,关在院中整整半年不曾出门。”
“这半年她走地道溜出去风流快活了?”
“生了个女儿。”
“……卧槽!”薛蟠拍案,“她居然有姘头!谁这么大胆子。”
夏婆婆摇头:“没查出来。”
“啊?”薛蟠懵逼。“搞大了梁王太妃的肚子,锦衣卫居然没查出来?什么神仙姘头啊!”
“孩子还被她送走了,就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夏婆婆愠怒道,“彼时人人都信了她的鬼话!”
合着顾氏早早求见了当时的皇后太后等人。说自家兄弟乃太子心腹,这孩子若为男丁、恐怕梁王世子心里不安。遂瞒着整个梁王府悄然养胎。孩子生下来是个好端端的女娃儿,生辰也挺吉利。旁人还以为该公之于众呢,孩子却失踪了。若非另有奸夫,她把女儿藏起来作甚?只是苦无证据,兼她有大功于天子,才放过了。
薛蟠咧嘴。王爷的老婆偷人,居然可以用替皇帝办事将功抵罪。
他忽然一怔,脑中瞬间冒出个念头,直接当机。
假如顾妃的姘头就是义忠亲王,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了。寻常人没本事从梁王府弄走太妃与人私通的孩子,然而男方是当朝太子、其心腹是太妃的亲弟弟。顾妃只闭门半年,加上梁王的七七丧礼也不足八个月。这个时代多数孕妇皆在怀胎两个月左右被诊断出来,时间刚刚好。
梁王还没死她便怀上了姘头的孩子。若她在那段时间跟丈夫和情人都睡过,必会假装腹内乃梁王的种;可知蒙混不了。此女着急弄死梁王未必是替太上皇办事,更大的可能是舍不得打掉孩子。
那孩子即永嘉郡主。义忠亲王把她交给一位娘家势力不低的侧妃抚养,长大后嫁回顾家。
十五年前追杀永嘉者乃当时的太子妃。哪怕永嘉是丈夫跟粉头所生的都没问题,可偏偏她生母是梁王太妃。这姑娘比不定时.炸弹还危险。而且既然先太子妃能在多年后得知此事,必有知情者口风不紧。万一被父皇知道,私通事小、能瞒住锦衣卫事大,截胡走梁王的财宝亦事大。当时的朝局,太子已岌岌可危。太子妃诸事顾不得,下狠手欲除掉永嘉这个巨大风险隐患。
永嘉知道自己的身世。宁可藏身民间做商贾老头的续弦,也不敢抛头露面。
义忠亲王宝藏的机密能被一个已嫁“已死”的女儿得知,便是因为那地方原本属于她生母的丈夫,东西有许多是从梁王府搬出来的。
甚至有可能,顾妃嫁入梁王府并非顾家的意思,而是她早已爱上了太子、甘愿帮他做事。与顾芝隽私通瑁大奶奶如出一辙。
小和尚好半天回过神来。夏婆婆随口问道:“方才想什么。”
薛蟠脑中多的是可以信手拈来的剧情。“那孩子确定是女儿吗?有没有可能是儿子?人家梁王军功起家。”
夏婆婆摆摆手。“我还当你想到了要紧关节。不是儿子,就是女儿。接生的稳婆乃锦衣卫所派。”
“额,说的也是。”薛蟠捏捏下巴,“贫僧对那个山洞感兴趣。就算里面没有财宝,也是个不错的景点哎。”
夏婆婆含笑道:“远着呢,听闻在南边的海岛上。”
……薛蟠又当机了。
搞了半天,永嘉郡主竟然没一句实话!也对。泉州江南万里迢迢。她这十年,身份乃泉州知府外室。而且是个出逃的寡妇,丈夫阖族皆行商、许多人认识她。所以根本不方便没事就往江南跑,跑一趟少说小半年。孙谦就算不起疑心,绝对会加派人手跟着。机密事人一多就办不成了。
薛家都快把整个江南用上靛蓝的作坊都翻遍了,愣是寻不着那个信物荷包产地;因为地方压根不对。福建临海,藏宝山洞可能就在福建海域。彼时本是孙谦先勾引的永嘉,则孙谦升迁去福建也许并非偶然。朝堂高官之中依然有义忠亲王的人。
乖乖!果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怪不得当今皇帝要下狠手收拾,一不留神就得翻盘。
走完神后,薛蟠眨着眼向夏婆婆和司徒暄道:“你们听说过基督山伯爵么?”
夏婆婆无奈道:“你又想起什么古怪之事。”
“法兰西国名著,影响力相当于我国的《西游记》。”
薛蟠兴致勃勃简述了基督山藏宝的故事。那二人听得津津有味,连声说有趣,让他回头把书取来瞧。
回到薛家,和尚跟忠顺王府众人商议,近日再骚扰骚扰小林子一家,没事就派形迹可疑之人过去溜达。青蛇并不清楚魏慎误以为自己绿了他,兼早年这位大叔与郝家合作走私颇为愉快,说不定还挺高兴。
又提起梁王太妃顾氏所生的女儿。这个本是忠顺王府职责所在。可私通偷情之类的事儿,但凡本人不露出端倪,事后起疑去查已无从下手。
薛蟠说了自己对先太子和顾妃的绯闻猜测。徽姨一怔:“年岁对上了!”
薛蟠摊手:“且旁人疑心不到太子头上,还有个亲弟弟打掩护。”
小朱皱眉道:“也保不齐顾氏知道皇帝不会放过梁王府,把女儿托付给娘家。”
“那顾家是怎么藏住楚庄王那套编钟、使之不被抄家的官兵察觉的?”
“顾家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私留那个,顾候自己上进给了太子。”
“永嘉出嫁不久便‘死了’,且八成是她爹的大老婆所为。几年后太子才坏的事。而去山洞取东西的信物居然在永嘉手里。另外一个手持信物之人乃养大顾芝敏的韩先生,顾四把人家整个蒙在鼓里。”
小朱想了半日,这种可能性确实最大,不由得泄气。
薛蟠满脸幸灾乐祸笑眯眯道:“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性天然如此。太子本来容易惹女人喜欢,何况对照物乃老梁王。社会最上层和最底层是两个不受人伦道德约束的阶层。一个没人能管,一个没人想管。北静王妃姘头换了好几个呢。”
忠顺王爷忍不住说:“虎伢子拍他一下子。欠揍!”
吓得薛蟠赶紧往外躲:“明二舅饶命!”陶啸岂能放过他?三五步追上超过,转回身一巴掌正面拍在小和尚脑门上。薛蟠捂着脑袋。“您老脚程怎么那么快……”因又想起顾芝敏两口子自打去扬州便没了消息。
小朱和卢慧安两个都无语望天。十三提醒道:“熊猫会徐大爷来信回过此事。吴逊太太让他俩歇息些时日再做打算,游山玩水去了。”
“额……”薛蟠又忙又懒,文书之类东西能不看的他都忽略。
两天后,贾雨村忽然打发人来请不明师父,说有要紧事。薛蟠换衣裳过去。却看贾雨村愁眉紧锁,吩咐人送完茶便出去。
送茶的丫鬟依然是上回那个,薛蟠忽觉别处见过。她倒完茶规规矩矩退出去,薛蟠一直看着人家。贾雨村有些讶异,含笑道:“喜欢这丫鬟?我瞧她平平。”
薛蟠随口道:“模样子虽平平,规矩极好。各家各户下人当中算极难得的。”
贾雨村登时笑开眉眼:“都是拙荆调理的。”又拱拱手,“多亏了贵府帮忙请来的荣国府的嬷嬷。”
“阿弥陀佛,贾太太聪慧才最要紧。”
二人假惺惺对着恭维几句。薛蟠猛然想起来,这丫鬟的画像也在花三娘所述画影图形当中。她便是顾四派入应天府衙的探子。难怪查不出来,贾雨村压根没疑到女人头上。
正想着,贾雨村取出一封信,不声不响递到薛蟠跟前。薛蟠见信封便知道了,小朱所写。乃拿起来看罢,挑起眉头:“贾大人何故给贫僧看这个?”
贾雨村捋了捋胡须:“不明师父与甄家瑁大爷私交甚笃。”
薛蟠一本正经道:“此信乃是大人不留神撂在靠窗那长案上的。偏方才过来两位捕快大哥回事儿,大人出去说话。贫僧闲得无聊,站起身胡乱走几步,凑巧走到长案边。眼睛稍微扫了扫,凑巧看到十来行字。大人不是故意的,贫僧也不是故意的。”
贾雨村一听,依着这说法倒是和尚错得多些,哈哈直笑。拱手道:“多谢师父。”薛蟠站起身合十行礼,告辞而去。
乃直奔甄家。恰逢甄瑁因故欢喜得手舞足蹈,薛蟠只得让他先说。
这几年甄瑁的心思悉数花在和贾赦联手编的那套书上,薛蟠时不时在外头渲染他能依此流芳千古。这和尚掐算准贾莉的性别生日、早早预言贾琏儿子快要投胎之事,甄老太君钦慕不已。遂笃信孙子能纨绔出大出息来。孙媳韩氏失踪;新孙媳妇她便特意挑了无锡金石大家王定之后。
薛蟠反对盲婚哑嫁,一直撺掇甄瑁给未婚妻写信。甄瑁口里嚷嚷不合礼法,其实早就偷偷鱼雁传书了。薛蟠的建议是写情书,甄瑁哪里会?憋了三天写完给他大妹子过目。甄大姑娘当即好心帮他撕了。“大哥哥还是请教大嫂学问吧。”
甄瑁虽不聪明、胜在听劝,依言写了封厚厚的求教信。数日后得了回书,果真是一整封厚厚的学问。甄瑁大喜,又写信去求教,如此数回。
前些日子,贾赦有项东西问了京城许多行家皆不得结果,传书江南跟甄瑁商议。甄瑁也不知道,便问王氏。方才王氏回书——她知道!甄瑁顿觉这面子亮到京城去了,连蹦带跳合不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