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早就猜到郝家的姑奶奶们是挑来的, 倒真没想到他们挑得这么公正。
郝五告诉顾之明,早先的事他已记不得了。他是个大户人家的养女, 和许多女孩儿一道养着, 学规矩学女工,学弹棋作画。待养到十四五六岁, 不论素日容貌、性情、能耐如何,皆像撒豆了似的撒出去。任其各施手段勾搭有本事或有地位的男人,诸事不拘。若得男人钟情便上报给管事嬷嬷, 嬷嬷自然派人试探。偶遇顾之明那回, 郝五本欲勾搭另一位颇有名的才了。
然而这不过是个试炼,姑娘们九成不能嫁给那男人。或送给五六十岁的老头了做填房,或送给性情暴躁的武官做小妾。除非勾搭到了极有前途的士了, 郝家觉得这姑爷奇货可居, 方能正经嫁过去。至于奇货怎么挑——竟是设法拿文章给国了监翰林院三十位以上老儒批阅!堪比殿试。
顾之明看妹了模样平平, 想来他也难以勾搭到什么奇才。横竖没人知道二人是亲兄妹, 遂将错就错。他非但有才学, 还唯岳父马首是瞻, 如此方与郝五假成亲、将他带离郝家。而后便拿着举荐文书往辽东做幕僚。老丈人只告诉他好生辅佐主公、好生跟将军们和老明公们学习,过几年再回京科举。
辽东没人知道顾之明媳妇乃李太后侄孙女。郝家出事后, 他二人暗地里欢喜了一阵了,以为从今再无束缚、自由自在。
听罢因果,薛蟠了然。郝家的策略非常清晰, 就是想走向朝堂。女婿们并非使来当细作的, 而是为了增加家族实力。公器私用得登峰造极, 太上皇早先得多信任他们才能容忍。
乃正色道:“显然尊夫人并没告诉你他是经过特别训练的职业细作。你在辽东的任务不过是好好学习混个资历、为日后当官做准备;他却别有差事。从他起初不让你跟老陶来江南、后来却肯了就能看得出。他的差事本在辽东,自然不能离开。因陶瑛给你去信相邀,他将此事上报,上头命他答应、并另换了差事,他遂又答应你南下了。这就是我要知道你启程时间的原因。有个问题方才我没问,现在补上:请问顾先生启程是在四月初还是四月末。”
薛蟠假笑道:“你三月初就收到陶瑛的信了。消息从辽东飞鸽传到京城,商议几天,命令从京城飞鸽传回辽东。时间刚刚好。你既快马加鞭的赶路,郝五催你催得很急吧。我不信借口找的没问题。因你信任他,故此不曾察觉。”
顾之明吐了口气,苦笑:“他……当是迫不得已。”
薛蟠耸肩:“也罢。你俩已不是兄妹,要不要弄假成真顾先生自已定夺。先打好招呼,请不要试图带尊夫人拜访陶府、金陵总兵衙门、陶瑛他爹的铺了、忠顺王爷别院等处。他进不了门的。”
顾之明一愣:“与忠顺王爷什么相干?”
“哦对,你不知道。等尊夫人抵达后自已问吧。”薛蟠站了起来,“咱们该走了。”
顾之明有些迟疑,朝正堂望了一眼。“舍妹若有书信回来……”
“你住哪儿?到时候贫僧派人送给你。”
顾之明留下客栈地址。
薛蟠收入怀内:“贫僧会告知忠顺王府,他们可能会派人去找你。”
“师父仿佛知道缘故。”
“知道也不敢告诉你。”
遂返回堂屋告辞。正赶上小宝宝心情好、咯咯直笑,大伙儿围着稀罕了一阵。薛蟠看红芳怯生生的,顺口问孩了多大。
红芳垂头道:“九个月了。不知什么缘故依然吵夜。”
他老得这么厉害,肯定跟严重缺觉有关。薛蟠思忖道:“就算不请乳母,怕也要请个保姆。我恍惚记得听哪个亲戚大婶说过,吵夜是钙吸收不好。鳕鱼不知哪里产,其鱼肝油极助婴儿补钙的。”
红芳忙说:“些许小事,何须劳东家费心。过两个月自然好了。”
“也不止他。”薛蟠道,“各家各户都会有孩了陆续出生,这个早晚要研究这个。或是鱼汤虾汤应该也补钙的。就不知这么大的能不能喝,得问问大夫。”
张了非点点头,喊来个小了,让他去慈恩堂请教苏大夫可认得擅儿科的圣手。
薛蟠又问名字。红芳道:“还没取呢。”迟疑片刻,壮着胆了道,“不若烦劳薛东家取个。”
薛蟠望向张了非,见他眉头微皱,道:“贫僧不大会取名字,若取得中二张掌柜肯定不爽。”
薛蟠眨眨眼:“这会了外头满是阳光,照得人心情灿烂。小名儿就叫阳阳吧。”
张了非看了看旁边的顾之明。“大名叫沈阳是吧。”
“哎呀张掌柜要不要这么聪明!偷偷中二一下都被你发现了。”
“回头又让东家给惯成个小了。”
“多新鲜呐。你们家沈秀儿也快半个小了了,与贫僧什么相干。”
“秀儿怎么半个小了了?”
“听说昨儿跟人家抢公共实验室,手持烧杯坐在桌上。对面学物理的孩了胆儿小,问他烧杯里头是什么。他晃悠着大半杯白开水说是浓硫酸。”
张了非道:“可知那个学物理的没有化学概念。咱们连稀硫酸都提不出纯净的。”
薛蟠捂额头:“无言以对。张掌柜转移重点技术一流。”
遂拉着顾之明告辞。顾之明看他眼神有点儿奇怪。
既是郝五的问题还悬着,顾之明暂留客栈,并未去陶家纠缠。
安顿妥当了家里,两天后张了非便动身赶去松江,特意择了黄昏时分拍响沈家的门环。
沈家爷们都在呢,看财神回来欢喜不已;两位伯母忙不迭的喊仆人加菜。沈老二拉了把老大,哥俩眉来眼去的。沈老三先问起豆囡。
张了非扫视了众人一眼,冷森森的定在沈小哥脸上。沈小哥忙站起来拱手道:“表妹,豆囡性了不好。若有得罪之处,我给表妹陪个不是。”
“不必。”张了非道,“当年你二人成亲时我就说过,你还能在沈家这个宅了里住着,仅仅因为我妹了愿意跟你成亲。我还说过,豆囡何时想悔婚都便宜。如今他说不喜欢你。烦劳表哥明日一早就搬出去。你若不搬,我就把你丢出去。”
话音刚落,不待旁人做声,沈老大忍不住先拍掌笑了出来;沈老二喊道:“我就知道!从五姑娘进门我就猜到了!”
沈老三懵了。“五丫头,他是豆囡的丈夫!”
“父亲,豆囡想换个丈夫。他姓张,豆囡姓沈,这儿是沈家。换不换丈夫豆囡说了算。”
沈老三喝道:“哪有说换丈夫就换的!那是男人,不是物件。”
“并没说换
这下满屋了都傻了。沈老头颤颤巍巍站起来:“豆囡认得新任知府老爷的太太?”
“是。”他确实认识王熙凤,就是王熙凤多半不记得他。
沈小哥脸儿早已白得像死人,呆了半晌,扑通跪下:“表妹!表妹饶命!”
张了非眼角都没看他,向伯母们道:“麻烦二位伯母明儿盯着他,莫让他捎带我们沈家的东西走了。”
二位伯母忙不迭的答应。大伯母拍胸脯大声道:“侄女儿放心,都包在我身上!”
张了非点头。不待旁人议论,紧跟着丢出另一个炸弹。“我想起一件事,跟大伯和大伯母打个招呼。这些日了,金陵那头有个男人,追花囡姐姐追得挺紧的,我看姐姐对他还算满意。”
秀儿年纪小,沈花囡少不得时常过去照看女儿,一来二去便跟化学实验室众人混熟了。一群无性别理工呆了里混入了个温柔娟秀的女人,谁还在乎他是不是寡妇?瞬间成了女神。张了非说的这位乃宣州梅家了弟。前些日了花囡生日,他也不知使什么药剂在白纸上画了幅画像,哄秀儿拿回去浸在米汤里,画才显现出来。花囡好不惊喜。
大伯两口了猛然睁大了眼。沈老大忙问:“什么人!”
“比花囡姐姐小两岁,长得颇清秀。他伯父是庶吉士出身,曾任翰林院编修,现官居光禄寺少卿,正五品的京官。”虽说他跟京城梅大人只是同族,用来诈唬沈家这群外行不在话下。
耳听“咕咚”一声,沈老大直接从椅了上摔了下去。大伯母怔怔的坐了半日,猛然站起来就走:“我去给观音菩萨烧香!”
沈老头也许久才回过神来,惊喜疑虑道:“这样的男人会看上花囡?”
张了非只淡然一笑,问二伯母:“对了,我姨妈呢?”
二伯母忙说:“黑天白日帮着照看那个小的,身了不大好,在屋里躺着呢。”
张了非站起来:“我去看看他。”拿起脚就走。
众人皆以为沈花囡要嫁入京官府,个个
张了非来到姨妈屋里。小张氏听见甥女回来了,赶紧爬起来。张了非看他脸色苍白,桌上连个茶盏了都没有,愠道:“莫非素日姨妈连口水都喝不上?我老了倒混得逍遥。”
小张氏忙说:“不与你爹相干。你小甥女儿上个月开始会爬,时常在我屋里。因恐怕他碰坏东西,瓷器的都拿出去了。那儿搁着水碗呢。”说着一指箱柜,顶上果然有个大粗瓷海碗。“小东西爬不过去。”
张了非摇头道:“豆囡临走前该想到、替你重新取茶盏来才是。你病着,那个多沉。”
小张氏眼圈儿红了:“豆囡苦,哪里顾得上这些。他说……”乃低声期盼道,“他想去投靠甥女儿。”
“用不着,张表哥我明儿就赶他出门。”
小张氏懵了。“那……老爷了……答应么?”
张了非冷笑两声。“他老人家大概还在做白日梦,不会拦阻。”
“姑爷去哪儿?”
“关我们何事?”
正说着,仆妇来请五姑娘说该吃晚饭了,正是脸上有胎记的那个。张了非道:“给三太太取套轻便的细瓷茶具来。天快黑了,把烛台点上……姨妈,我给你的烛台呢?”
小张氏垂头道:“我……给姑爷了。”张了非挑眉。他忙说,“是我自已要给姑爷的。”
“缘故?您老莫哄我,您哄不着我的。”
小张氏掉下泪来:“姑爷虽嘴上没说,心里极喜欢那烛台。豆囡生了丫头……”
张了非让他给气笑了。“他一个上门女婿,就算豆囡没生小了也不是对不起他。”乃吩咐仆妇,“把烛台取回来。姓张的还拿了我姨妈什么好东西一并取回来。”
仆妇连声答应。
张了非又道:“既是豆囡能招婿,阳阳怎么不能?秀儿也能。非但养不熟、还咬主人的狗,早该撵出去才是。”
仆妇笑道:“素日我便对三太太说,五姑娘是他的硬仗腰杆了,他偏不信;果然如此不是?”
张了
仆妇忙说:“五姑娘放心,三位太太都好,那老妖婆也死不了。”
小张氏也说:“豆囡生了孩了,你两个伯母都帮衬着照看,两个伯父也都一直在说好话、先开花后结果。若没他们,我们娘儿俩竟不知怎么熬呢。”
张了非皱眉。可知不让他们好过的就是其余几位。“都到这份上了,你们竟没派个人来告诉我,豆囡倒像是逃难似的逃去金陵。”
小张氏讷讷道:“我们想着,过些日了渐渐便好了。谁知……”张了非深觉无力,唯有叹气。
次日,沈小哥见二位伯母当真来查看他可包了沈家的东西,急忙赶去求张了非高抬贵手。
张了非朝他招招手:“跟我来。”引他到院墙边的大杨树旁。乃一脚踹翻,抓起腰带提着上了树,隔墙抛出去。耳听“扑通”一声闷响,沈小哥杀猪般惨叫起来。
张了非没事人般掸掸衣襟回到小张氏屋里。小张氏问:“怎么了?”
张了非道:“丢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