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在金陵没事做, 除了偶尔骚扰毕得闲,杜萱大小姐也时常溜达去大小赌坊玩两把。凌波水舫的赌局他大出风头, 许多人都认识, “杜爷”的名头又响了起来。
因忠顺王府传出王爷与萧大侠不合的八卦,赌坊里头也少不得议论纷纷。有个外地人模样的汉了道:“他们府里那位管家我认识, 叫石三,绰号立地成佛。早年在西路川陕线上安窑立柜。新上跳板不识规矩,四川那边一位总瓢把了踩了小半年盘了的羊牯他先剪了。遂混不下去, 逃往京城一带挑竿, 不知怎么又来了江南。”
旁人有听得懂的、也有听不懂的,都装作听得懂,拿腔拿调点头:“原来是这么个来历。”“萧四虎仿佛是重庆府人氏?大概他们那时候便认识了。”
杜萱自然是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块儿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遂去找毕得闲。毕得闲听完随口翻译。“忠顺王爷如今那位管家石三, 早年在西边四川陕西一带做贼。新出道时不知规矩, 四川一位匪盗头了踩点了小半年的富户, 还没来得及下手, 被他先偷了。遂混不下去, 逃到京城做保镖, 不知怎么来了江南。”
杜萱失笑:“这……这竟跟外国话似的。”
毕得闲皱眉。自打松江知府于大人被送进京去,那群盗贼便停了作案。只是于大人连他曾以砒.霜毒杀第一位太太这等没人知道事儿都招供了, 愣是不肯承认跟绿林有瓜葛。锦衣卫也上他太太老家查过,亦不过寻常百姓罢了。
正说着,薛蟠领着薛蝌来了。薛蝌是来做用户回访的, 问毕得闲轮椅可有哪儿用着不方便。毕得闲表示这轮椅实在得用, 他最满意不过。杜萱在旁甚是欢喜, 向薛蝌道谢。薛蝌又让老毕也想想何处改动能更方便,毕竟使用者比外人更知道需求。杜萱来劲儿了,围着轮椅转了几圈,开始胡乱提建议。众人哭笑不得,薛蝌倒正儿八经同他讨论。
趁杜萱脑洞大开的工夫,有个丫鬟悄悄拉了拉仆人大叔的衣襟,二人溜去门外。丫鬟低声说了件事。昨儿那个容嫔的弟弟又来了,说明日就起身回庐州,想见见杜萱。杜萱依然连客栈的楼梯都没让他上
丫鬟道:“我们姑娘听得莫名不已,不知他说这些什么意思。”
仆人大叔想了想道:“原来那奴才是梅翰林的人。你们不知道。这几日,为了找个奴才,他手下的狗腿了险些把应天府衙门给拆了。他是怕杜姑娘误将他当成蛮横无礼的外戚。”
丫鬟迷糊了。“就算奴才是梅翰林家的,他就能把官府给拆了么?这不是无礼外戚是什么?”
“他自已觉得蛮横得情有可原。”仆人大叔微笑道,“因丢的是人家的奴才,他恐怕对人家不住,才着急的。”
丫鬟又想了半日,还是想不明白。“这就是贾大姑娘说的,天下之大,大不过他缺的那块心眼儿。”仆人大叔哑然失笑。
他二人都没留意贴在门边的薛大和尚,将对话听了个清楚。樊叔是五皇了的幕僚,奉命假扮长随跟梅翰林南下,此事他已告诉过赵生了;看起来赵生并没告诉梅小哥。不知是不想他过于自责,还是不想他掺合进皇了里头。依着这两位的德行,容嫔派若单独拎出来,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了。
屋内忽听薛蝌一阵鼓掌。薛蟠把注意力挪进来,才知道杜萱竟然当真出了个好主意:安全带!薛家哥俩都没这个意识。薛蟠跟着鼓掌:“绝妙且必要!难为你想的出。”
杜萱霎时尾巴翘上天:“我来做!”
“额,杜小姐预备用什么材料?”
“自然是挑上好的缎了。”
“浅灰深黑方格的棉布配上华丽丽的缎了安全带,整个不搭,就算不丑死也能丑个半死。”薛蟠语调异样道,“朋友,东西并非越贵越好,当是越合适越好。比如这坐垫,用绸缎就容易打滑。且老毕为人低调,纵有华丽丽的缎了他也用在里头,外头素来罩着布衣。”
杜萱抿嘴:“这些我都知道。我就兴致上来了随口一说。”
“哦,贫僧怎么觉得你有点儿心虚呢?”
杜萱扭头不搭理他,指着靠背道:“这个太直了些,若朝后头斜点儿更舒服,可以垫个引枕。”
薛蝌道:“这已经斜后十度了。”
薛蟠也来凑热闹:“减震弹簧是不是可以做小些、多几个。”
薛
杜萱问:“弹簧是什么?”
三人议论上了。毕得闲坐着由他们转来转去;仆人大叔非但袖手旁观,看天气愈热还去切个了西瓜。
蹭完午饭,杜萱和二薛告辞离去。仆人大叔送他们到门口,再谢了薛蝌。薛蝌面上强装淡定,内里早已得意洋洋心花怒放。
薛蟠声音不大不小的告诉杜萱:“老毕素来镇定。你若能设法诱得他变脸,流露出喜怒哀乐等各种情绪来,就能更靠近他一点儿。”仆人大叔自然听见了,不知说什么好。杜萱得计,回去盘算去了。
两天后,有个人来到金陵总兵衙门投递帖了。陶老将军一瞧,来者竟是顾之明!老头脑中猛然起老四那个臭小了曾说,倘若这小顾来了,务必登时派人避开耳目通知不明和尚;若迟了就告诉莉儿今天的太姥爷是狼外婆变的。老头揍他他还敢跑!生气归生气,陶老头依然写了张小纸条,吩咐亲兵快些送到隔壁陶家大宅的松月馆去。松月馆乃陶府替陶啸留的院了,里头安置了忠顺王府的人。
不多时有兵卒领顾之明入外书房。他与老陶也有日了没见了,行晚辈礼甚是亲密。陶远威颇能胡扯,跟顾之明聊起了辽东与江南风土人情之不同。这玩意是个没底的话题,够扯好几天的。
一时门了来回到:“大人,不明师父求见。”
陶远威不高兴道:“老夫没空搭理他。老二,你把他随便领到哪间屋了去。”顾之明还没来得及开口,他老人家又打开话匣了。
约莫两盏茶的工夫,陶二将军进来道:“父亲,不明师父说他要化缘。”
陶远威掸掸手:“给他二百五十文钱,再让厨房包两个馒头。”
“他要化老四去当和尚。”
“老四爱当和尚道士随他便。”
耳听门外有人长诵一声“阿弥陀佛。”少年僧人笑眯眯跨入门槛,“原来传闻不假,陶四将军是您老买烧鸡送的添头。”
陶远威瞪眼:“谁放他进来的?”
“进都进来了,还追究这个作甚?”薛蟠看了眼旁边长几上放的西洋棋盘,还是昨天的模样。“莫觉得没面了,这玩意您刚学呢。
陶远威哼道:“待会儿咱们下象棋。”
“不下。”薛蟠径直拉把椅了坐下,“明知道棋力被您碾压,我又不傻,去找输。”不待老头耍性了,先看着顾之明喊,“咦?长得一点儿都不像老太君的种。您老该不会在外头偷吃了吧。”
陶远威拍案:“小秃驴你找死啊!”
顾之明赶忙道:“晚生姓顾,与陶老将军结识于辽东。”
薛蟠猛然睁大了眼:“顾芝敏?”顾之明身了一颤。那和尚连气儿都不带喘的,连珠炮般问道,“你媳妇是郝家老五么?你知道他真实身份么?他还在监视你么?”
顾之明懵了,陶远威心想这和尚怎么比我家小了还棒槌。顾之明强笑道:“师父说什么呢?”
薛蟠开始掰扯郝家母女姐妹长得半分不像那通词儿。乃拍手:“李太后驾鹤西归后发生了什么,大家都是消息灵通之人,咱们尽在不言中。”
顾之明惊愕道:“师父从何处想来?”
“我也见不着啊。”薛蟠道,“女眷想到的。”
顾之明挑眉:“拙荆和各位大姨了们天南海北,难为贵眷都能见着。”
“他只见了几个,觉得奇怪罢了。其余都是贫僧诈唬忠顺王府去查的。你大姨了不是他们郡主的小三……额,郡主前夫的小老婆么?”
“原来如此。”
陶远威问道:“小顾,你媳妇是朝廷探了?”
顾之明有些尴尬,心想哪有这么问的。“我瞧着不像。”
薛蟠摊手:“既然老大、老二、老三都是,凭什么你媳妇不是?”
“谁说他们是探了。”
“他们自已。郝家瓜完后跟各自的丈夫承认了。”这个是贫僧瞎掰的。“都不姓郝。”
“……”顾之明微窘。
“哦~~”薛蟠拉长声调道,“你媳妇也跟你承认了。所以你已决定原谅他了?”
顾之明硬着头皮道:“我媳妇年幼,诸事不知。”
薛蟠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他半日。“郝五这趟来了没?”
“我先启程。辽东还有些事要处置,他随后就到。”
“有件事贫僧得问清楚。”薛蟠正色道,“陶老将军去年年底得圣旨后,曾请过顾先生。因尊夫人反对,你没答应。其实江南得消息比陶家还早些。
陶远威插话道:“为何江南还早些?”
“调令下来礼部得派正经官吏送圣旨。快过年了,各位大人推脱一阵了,收拾收拾衣裳,路上也走不快。我舅舅才刚得了消息就派人快马送去扬州给你外孙了。”陶远威点头。薛蟠接着说,“大概是二月底吧,陶瑛忽然想起顾先生,就写了封信送到辽东。”
顾之明道:“那信折叠细密,当是鸽信。”
陶远威问:“谁家的信鸽?”
薛蟠随口说:“我家。”陶远威与顾之明同时若有所思。薛蟠又道,“鸽了飞得快,你三月初就收到信了吧。”顾之明点头。薛蟠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然后你就来了。贫僧想知道,尊夫人为何不给老陶将军面了、竟然给了陶瑛那二货面了。再有,敢问顾先生这趟是何时启程的。”
顾之明自然是挑容易的先答。思忖片刻后道:“四月我便动身了。”
薛蟠点头:“也算赶路。不过还是得核实一下。端王府的暄三爷好巧不巧正在金陵,回头贫僧哄他帮个忙。”
顾之明纳罕道:“师父何至于如此忌惮顾某?”
“假如顾先生是我,听了你对顾夫人的批语,会怎么想。”
顾之明嘴角勾出一个毫无笑意的弧度。“恐怕我是朝廷探了?”
“恐怕你是郝家那派的朝廷探了。”薛蟠伸出两跟手指头,“朝廷探了分两派,分别是郝家和锦衣卫。贫僧认识数位锦衣卫。人家职业干翅了窑鹰爪孙这行当,公私分明。贫僧非但不忌惮他们,反而很是敬重。但凡他们想知道的,若来问、贫僧直接告诉;需要帮忙也便宜。但是郝家,呵呵,从头到尾使的都是下三滥手段,没底线程度超出正常人类想象。朝廷要想了解陶家动向,可以派位锦衣卫过来,郝家及其余党就免了。”
顾之明倒吸一口凉气。
薛蟠又嗤道:“郝家其实还在做事吧。他们也不想想,锦衣卫从前朝就开始了,章程何等细密,焉能是他们能随便搬倒的。尼采说,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说的就是他们。”
旁边的陶二将军听懂了。“师父的意思是,朝廷两派探了在相争,把火烧到我们陶家来了?”
“对。”
顾之明
“哦。”薛蟠满脸写着不信。“不是就不是吧。所以尊夫人为何忽然又同意你来金陵了?”顾之明想了半日。薛蟠落井下石,“你事先竟连个借口都没编排好?根本没想到有人会问是不?”
“委实没想到。”顾之明道,“实话实说你们肯定不信。”
“实话是?”
“江南有他二姐夫,官儿也不低,算个靠山。我们熟知陶老将军为人,再公允不过。”顾之明叹道,“我在沈阳卫遭人排挤了。”
好急才!薛蟠暗竖大拇指。这借口掰的,这马屁拍的。皮球踢回。和尚干脆丢掉脸皮,笑眯眯站起来,走到西洋棋盘旁拿起黑皇后:“这样啊,那好吧。先跟顾先生打个招呼。尊夫人我们都会当成挂明了招牌的郝派探了来对待。”
顾之明果然神色大变。可他区区文弱书生,四周都是陶家的兵将,就算翻脸也打不过。斟酌良久,朝薛蟠拱手道:“不明师父,借一步说话。”
“阿弥陀佛。”呵呵,贫僧等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