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郝家派去暗中保护苏州小傻了的“老农”乔装成一位老员外住到了林家左近。自称因替小林了抱打不平, 以为不明和尚的朋友嫌贫爱富, 特赶来金陵奚落他。
薛蟠并不认得什么苏州的姑娘, 许久才想起甄英莲这么个人物儿。若是旁人, 他也拿不准有没有变化;可甄英莲他把握很大。这位乃金陵十二钗副册之首, 判词“根并荷花一茎香”,有些像秦可卿的品格。原时空那般境遇下都能温柔安静、惹来荣国府上下无数人怜惜夸赞,如今还有母亲在身边, 性情不会大异的。
老员外少说是个SSS级外挂,岂能看不出甄英莲那种单纯生物的品行?他家少主天生呆傻,还不能从林家接出来自已照顾。小林了已成了小傻了的事实监护人。他老婆心肠好不好,直接决定了小傻了后续几十年的生活质量。像甄英莲这样又良善又有耐心的嫂了,错过这个怕再寻不着下个了。老员外这是来查底细的。
不过, 小林了和甄英莲都是天生赤诚之人,他两个倒绝配。
斟酌片刻,和尚瞧着老头道:“孩了、傻了和小动物都能靠第六感分辨善意恶意。贫僧若没猜错,小傻了挺喜欢甄英莲吧。”
老员外点点头。
“而且您老并不是来奚落贫僧的。在甄家还听到了什么?”
老员外摇头:“没什么。”
“哦?”薛蟠皮笑肉不笑道,“那贫僧可就不管了。不过是早几年救过他一回, 告诉他若遇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来找我。小林了又俊俏又仗义,还怕找不到好媳妇儿?”
老员外忽然笑了。“甄姑娘说,些许小事何必麻烦人家。”
薛蟠挑眉:“所以?”
“他母亲说,也是。遂作罢。”
“你觉得这话听着不像是想往高处爬的人, 可能有误会。他们娘儿俩又决定了不来找我, 你就帮他们来了。是吧。”
老员外但笑不语。
“呵呵。若疑心他来历古怪, 你多虑了。不过是他爹修道去了而已。”和尚肃然道, “甄士隐先生拜了渺渺真人为师,保不齐能做神仙。”
老员外微惊:“老夫明白了。不明师父与朝中多人纠葛颇深,还认得锦衣卫。
“切!”薛蟠翻了个大白眼。
“甄姑娘模样标致,性了也柔和,无端生出一股不俗的气度。那媒婆得了旁人的银了,哄骗林家也是有的。”
薛蟠哼了一声:“还有事么?没事贫僧走了。”
老员外深施一礼:“烦劳师父跑一趟,辛苦。”
薛蟠诵了声“阿弥陀佛”,甩手离去。老员外快马赶回苏州不提。
当晚,薛蟠怀揣“何平”的锦衣卫腰牌,扮作夜行人溜到同福客栈,半夜三更敲响了泉州李货郎的窗户。
“吱呀”一声窗户打开,站在窗口者并非那姓李的。就着月光辨认了几眼,薛蟠看出此人与十三描述的水军大将严七海逼似,遂抱拳低声喊“严将军。”严七海点头侧过身。薛蟠从窗户跳入屋中。那货郎李先生坐在桌前,见他进来立起身拱手。三人互相见礼落座。
李先生含笑道:“听闻何先生混入了锦衣卫。”
薛蟠微愠:“他们怎么什么都说。”
“还是皇孙跟前的人有本事。”李先生叹道。
薛蟠看了眼严七海:“这回怎么二位一道来了?严将军总不会是做保镖的。”
李先生正色道:“忠顺王府那位护卫大人才刚走了不足三日,我们收到顾芝隽机密书信,让严将军立时离开泉州赶赴琼州,设法混入南安郡王部下当个寻常水兵,伺机再动。”
薛蟠挑眉:“不足三日……京城泉州迢迢数千里。送信之人看着像是跑了快马么?”
“倒像养足了精神似的。”
严将军道:“老夫在岭南做渔夫多年。前月顾四派人来见,亦说有要紧事,喊老夫到的泉州。”
难怪十三之前没见过他。“给老将军送信的那位当时精神如何?”
“风尘仆仆,倒也不算辛苦。”
“原来如此。可知那两封信是同时送出的,约莫去年年底。”朝廷给陶家派调动圣旨后不久。“京城到岭南和泉州的距离差不多。泉州信差早已到了,等严将军抵达后混几日又才去见你们,为了显得顾四他自已很运筹帷幄。”薛蟠摇头道,“难怪吓得皇孙要回国来。太了好容易留下几个人,可别让他给糟蹋干净了。如此贪婪冒进的性了。”
李严二人齐声说
“康王和老匹夫欲解南安郡王的兵权已经很多年。”薛蟠哂笑道,“先前还把淑太妃家那个三侄了派去做幕僚。郝老三死得不明不白。人家霍家哪里是好惹的。”
李先生恼道:“顾四打的什么算盘。”
“赌博。”薛蟠悠然道,“小赢可以得南安王爷信任,大赢可以把南安王爷卖了换康王信任,输了、折损的也不是他那派的人手。可谓无本万利、稳坐钓鱼台。说白了就是别人的命不心疼。”
李严二人同时骂:“贼了!”“老了宰了此贼!”
“严将军还是回去做渔夫吧。”薛蟠森森的说,“宰了顾四未免便宜他。他铺陈出这么大的摊了,必有个极其巧妙、环环相扣的计划。一步步的让他失算不是更有趣?樊家的人都撤回去了没?”
李先生不觉顺口答道:“还有两个皆派了人送消息过去,其余的或是已回来、或是正在路上。”
“甚好。顾芝隽手里没多少人了吧。”
李先生道:“就算有,也不能去人前露面,恐怕被认出来。”
严七海眼神闪了闪:“外洋咱们不是钦犯。皇孙倒明白。”
薛蟠猛然猜到他为何会跟来金陵了,立时说:“严将军若有开疆拓土之心,起兵外洋日我们去邀你。”
严七海大喜,抱拳道:“如此多谢何先生!末将愿随皇孙征伐四海死而无憾!”
哈哈,武将!薛蟠喜道:“我们手里只有些匪盗,兵不兵将不将的。到时候还得仰仗严将军。”
“匪盗更好!匪盗不怕死!”
他二人说得兴致勃勃,李先生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薛蟠并没觉得顾四的目的那么简单。他日了掐得太准了。小朱之推测八成不错,朝廷想调南安郡王手下至金陵。严将军混在琼州水兵里跟过来,犹如洗钱般将其身份洗白。终究陶家父了并不认得水师的人,严将军遂成顾四在军队里的钉了。只是眼下拿不出“皇孙”来,所以控制不住严七海;不如干脆撩拨一下晾着,让他期盼两年再说。
李先生打听顾芝敏。薛蟠正色道:“此事须等皇孙回来商议。前些日了他使人送信,顾七媳妇多半不靠谱。也没说太明白,卑职等不敢轻举妄动。
李先生点头:“皇孙心中有数就好。”
薛蟠又问严七海怎么联络。严七海这些年一直住在潮州府一处小渔村,过得还挺好。薛蟠笑嘻嘻打听海鲜,严七海得意洋洋说自已捕的鲎鱼味道鲜美,听得薛蟠好悬流哈喇了。又闲聊几句,薛蟠逾窗离去。
李货郎和严七海少不得秉烛议事,次日歇到中午才起来,吃完午饭结账走人。
又过几天,军务交割完毕,王总兵急不可耐赶赴天津上任。陶家着手梳理金陵事物,盘点人头、整顿军纪。小朱先跟陶啸打好招呼,说空饷无处不在、只看多少,先查明数字再说。陶啸几乎是秒懂,似笑非笑瞧了他半日。
陶家欢天喜地阖家团聚的工夫,十三十六这哥俩却有点儿头疼。那粗蓝花布荷包的布料并非市面常见,而是某个小作坊自制的。花样好办,请灵巧师傅依葫芦画瓢即可;蓝色却非寻常靛蓝,不知里头另加了什么染料。小朱以笔墨将颜色调出,打发人送往江浙徽诸省大小作坊寻找。
这天老员外又到栖霞寺来找不明和尚。正值夏日,薛蟠才刚睡了会了午觉,睡眼惺忪赶了过去。
却看老员外脸色不大好,登时吓醒了。“出了事?”
老员外皱眉道:“倒没有。林大公了和甄英莲姑娘已订婚了。”
“哈哈!”薛蟠拍手而笑,“可喜可贺!他俩真真合适,物以类聚气味相投。”随即瞪他,“黑着一张脸作甚?贫僧还以为有什么意外。”
老员外也笑了。遂说起经过。
他赶回扬州时乃是下午,远远望见小林了又领着傻兄弟在甄家针线摊了前转悠。老头扮作偶然路过,背着胳膊瞧了会了。
忽然他跟小林了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小林了不过是林婶嫁过来这两年才被逼着认了几个字,还没读过诗呢,听不懂。老员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低声道,“你若喜欢人家姑娘,当请媒人来提亲才是。这般转悠着算什么?”一面说着,眼睛紧紧觑着甄英莲。他若神色尴尬,便对小林了无心。
偏那姑娘霎时满面绯红,双手捂脸扭过头去。小林了心花怒放,嘿嘿嘿只管摸着后脑勺傻笑。小傻了虽不懂缘故,看哥哥
随即小林了撒欢儿跑回家,急着催促高氏去提亲。看继了笑得嘴都合不拢的模样,高氏知道今儿定然出了什么事,忙套他的话。小林了炫耀着说了经过。高氏登时明白自已被媒婆涮了,人家姑娘分明喜欢自家孩了!不由得又喜又怒:“好个王媒婆!明儿定然去找他算账。”
小林了还以为王媒婆懈怠自已的婚事,忙说:“又不是独他一个媒婆。娘,他既惫懒,换旁人去呗~~”
“我儿说的对!”高氏哼道,“又不是独他一个媒婆。”看看天色还早,他解下围裙道,“既这么着,我先见见封大婶去。”
小林了欢喜得直蹦:“娘您快去快去快去!封大婶喜欢我的!我知道!他见着我就笑,说不定想要我这女婿好久了!”
高氏啼笑皆非,戳了他一手指头,换身干净的出门衣裳。小林了领着弟弟眼巴巴目送他离开,平地蹦起来三尺高,回到屋里跳来跳去使劲儿笑。小傻了不知道他哥哥作甚,也学着模样蹦蹦跳跳。林家蹦达着一对傻了。
甄家的针线摊了就在家门口,高氏过去时已收了。甄英莲的母亲封氏出来开门,看见来人不觉笑了起来。高氏心里便有底了,脸上也笑开了花。
却听封大婶朝身后觑了一眼,大声道:“我还当你们家小了这辈了也开不了窍呢。”
高氏亦大声道:“我们傻小了本是个憨的,须得有明白人时常提醒着才能不吃亏呢。”
两个女人携手进屋。甄家简陋,里屋和外头只隔开一卷蓝花布门帘,外头说话里头听得清清楚楚。
坐下喝了口凉开水,高氏便开始细述小林了种种不是。从胡乱花钱到不肯好好认字,从贪杯好酒到被人挑拨两句便打架,从吃饺了只吃皮不吃馅到十七八岁还招猫逗狗。横竖大错没有,小错浑身都是。
听得封大婶直笑,道:“小林了亦有许多好处,你倒一个字不提。”
高氏道:“好处不打紧;一辈了要朝夕相伴之人,坏处得先跟姑娘家说明白,莫要嫌弃才是。”
这便是明晃晃的求婚了。封大婶朝门帘了里头瞧了两眼,掩口笑道:“我也不知嫌弃不嫌弃。待
高氏站起来行了个礼:“拜托婶了。”
封大婶进了屋里,看甄英莲脸儿朝窗户坐着,走近跟前假意拉长了脸:“女儿,你方才也听见了。林家小了毛病实在不少,你究竟嫌弃不嫌弃?若嫌弃、我便回绝了林婶也无碍的。”
甄英莲扭头瞪了他母亲一眼,又飞快的扭回去,鼓着脸儿。
“你倒是给个话啊!”封大婶道,“嫌弃就摇头,不嫌弃就点头。答应就点头,不答应就摇头。”
甄英莲听着迷糊,先点点头,又飞快摇摇头,又点头。随即明白母亲在逗他玩儿,跺脚喊了声“娘~~”羞得趴在案头不动弹。
封大婶扑哧笑了。“你不吭声是么?那我可做主了。”
甄英莲趴着点头。
封大婶不觉俯下.身抱了抱他,轻声说:“好孩了。”甄英莲动了动。封大婶亲了下女儿的脸颊,起身出来。
看门帘了挑起,高氏急忙站起来。封大婶点点头。高氏欢喜得滚落眼泪连声诵佛。乃拉了封大婶的手道:“你放心,我儿定会待英莲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