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泉州的消息与金陵之状况捏到一处, 真相便昭然若揭了。大量义忠亲王余部子弟假冒了樊家村遗孤, 混到正当户籍。介于永嘉郡主的人生目标是安然无事, 而假樊家子弟又是考科举、又是混入凌波水舫、又去司徒暄跟前冒头, 他们必属鹰派。这樊老爷要么是个极好骗的糊涂蛋, 要么就与他们是一伙的。雇樊舅舅教书之前,顾四何忠等人少不得摸清楚他的底细。老实人落到高手跟前,弄个酒后伤心便能将其腹中秘密悉数套出。
徽姨看着薛蟠与小朱二人眼波交流半日, 吃了口茶款款的道:“这些日子你们俩想是已查出了不少?倒一个字没提。”
薛蟠眨眨眼:“啊?我帮毕得闲对付凌波水舫的赌局去了。”
“顾芝隽擅易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额……”还以为您老没留意呢。薛蟠摸摸光头,“这个就不要追究了吧……要是来路正贫僧也不会不敢说啊。”众人哑然失笑。
陶啸解围道:“泉州如何?”
“至少分了两派。”薛蟠赶紧汇报,“基本推测两派的首领顾芝隽和永嘉郡主是长期姘头关系,还有部分中立。”
这信息量有点大,几位长辈齐刷刷皱眉。徽姨问道:“怎么推测的?”
“从心态上推测的。顾芝隽六年前就敢背着永嘉弄出一个泉州樊家来替自己铺路。若非他二人是这层关系、顾芝隽自觉有点子夫权, 他也不敢吧。毕竟他一直在被永嘉包养保护。”
“泉州樊家与顾芝隽何干?”
薛蟠哂笑两声,看了眼小朱。小朱遂说出他前几日替司徒暄查看酒楼偶遇的人才“樊先生”,发觉他本该姓刘之事。“不明和尚说,凌波水舫还有个姓樊的。”
众人听罢,竟是忠顺王爷率先说:“顾芝隽野心也大胆子也大,如今又招惹了锦衣卫,若牵连永嘉被京中察觉就麻烦了。”薛蟠龇牙, 心想您老嘴里说不管事, 还是会照顾大侄女。
徽姨想了半日, 问道:“顾四与郝家、蒋家什么瓜葛?”
“额, 眼下也没有证据,只是凭空猜测。”薛蟠组织了一下语言。“凌波水舫的那位‘樊先生’,据说进去也就三四年,死时已经混到很高的位置了。所以他肯定立过什么大功。直至郝家倒台之前凌波水舫都归他们管。当年卢慧安与陶瑛在一起的消息是从金陵传出去的,郝家立马就得开始调查。樊舅舅应该是那时候被‘樊先生’献出、换升迁的。只不过后来郝家自身难保、不得空对付,直拖延到蒋家接手。”顿了顿,“站在顾四的角度,卖了樊舅舅换‘樊先生’飞速高升算是尝到了甜头。这次的赌局他便如法炮制,想替自己也飞升一次,顺便卖了永嘉的心腹、好让他自己在泉州集团内部做事更容易些。哎,永嘉郡主以为自己养了条小狼狗,谁知竟是条白眼狼。”
小朱道:“樊家之事还是快些告诉永嘉郡主的好。便宜她做些防备,莫被顾芝隽给坑死。”
“顺便告诉她郝氏的事儿。”薛蟠瞧了眼徽姨,“您老前夫那个二房的大侄女,如今做了顾四的姘头。”
徽姨淡然道:“那家子已成丧家犬,不用管了。”
薛蟠正色道:“我知道他们没有根基爬不起来的。问题是好像还没杀掉吧。那说明有利用价值。蒋家遇到棘手的差事可能会去问他们。”
忠顺王爷嗤道:“蒋家哪有能做事之人。”
“所以他们不得不依靠郝家留下的团队维持。”
忠顺摆手:“不中用。让蒋家做机密事,犹如让萧四虎去弹琴,弹不成调的。”陶啸伸出双手看了几眼,没敢吭声。“强行弹奏半首曲子,看官忍几下便忍不得了。”
“如果有人教导他们呢?”
“你当满朝有几个侯爷?教导也要蒋侯肯听才行。”
“胡扯。”忠顺横了他一眼,“太上皇手里再穷也不至于去使儿媳妇的幕僚。”
薛蟠假笑了两下:“我又没说顾芝隽本尊亲自上,他明显是想做幕后大魔王的。蒋家还能维持一段时日。别忘了,泉州那群人能从朝廷密如罗网的追捕下存活,人精率百分之百。樊家可都是由他们组成的。专业如十三大哥,愣是没找出漏洞来。落在太上皇眼里俨然又是一个郝家。”
耳听“砰”的一声,竟是小朱蹬翻了脚踏子。愠怒道:“他是个什么东西!敢把太子的人往险境送。”
薛蟠在旁凉凉的说:“安生日子过久了,忘记死里逃生是什么滋味了呗~~”
屋中安静了会子。徽姨道:“让十三摸清楚樊家主事的是谁,务必吓唬住不得纵容他乱来。”说着瞧了薛蟠一眼,发觉薛蟠正看着自己使了个眼色。“该告诉永嘉的都告诉她。”
小朱也想了半日,向猫着旁听的陶瑛道:“阿瑛帮我个忙。”
“啊?”陶瑛一愣。
“去见见那个姓刘的樊先生,让他知道忠顺王府有他的底细。”
卢慧安道:“派个没名头的假扮成不知来历者不是更合适?未知才可怕。”
“也对。”小朱点头,“最好是有本事的,顺带惊吓一回。十六大哥要不你去?我帮你易容。”
徽姨不觉好笑。近日小朱对易容兴趣倍增。“也好。”又吃了口茶,“你们散了吧,小和尚留下。”
“……哦。”薛蟠瘪嘴。小朱拍拍他的肩膀走了。陶瑛也拍拍他的肩膀。十六走前也来拍了拍。
陶啸走到门口回头道:“大姐,前些日子阿律使人去告诉我爹,说金陵有些乱子,让他寻个借口路上耽搁些时日。我娘正装病呢。如今凌波水舫的事儿已完,可以动身了吧。”
徽姨想了想。“可。”
陶啸抱拳:“多谢大姐。”笑嘻嘻走了。
须臾功夫屋内只剩下徽姨、老仆和薛蟠三个。小和尚摸摸额头,径直道:“我已经可以肯定永嘉郡主的儿子祥哥儿是顾芝隽的种了。”
徽姨皱眉:“证据?”
“没有证据,只有推论。”薛蟠正色道,“欲成大事,至少需要两样东西:钱和人才。顾芝隽借樊老爷悄悄洗白了一批人才备用。但他若没有钱,诸事无从谈起。永嘉有钱、而且很有钱。若非他觉得永嘉的钱可以是他的,早就应该把部分心力投入弄钱上。比如给樊老爷出几个赚大钱的主意。永嘉是他的女人,祥哥儿是他的儿子,故他使永嘉的钱使得理直气壮。”
徽姨沉思良久问道:“还有么?”
“有。前些日子我悄悄见了永嘉的心腹,借皇孙的名义跟她要一半义忠亲王的钱财,要东西不要金银。”薛蟠谄笑道,“拿到之后去南岳衡山找个合适的位置挖坑埋起来。再烦劳十六大哥帮忙做一张古旧的前朝藏宝图,就说是大明桂王朱由楥留下的。好赖我们三当家姓朱嘛,是吧。朱家已没了男丁,算过继给他们家。”
小朱明面上的外祖父朱太傅乃朱由楥后人。徽姨忍俊不禁。连老仆都忍不住笑道:“不明师父端的周全。”
“行么?”薛蟠眼巴巴的说,“分走了这么多钱财之后,顾芝隽的财力大大受损,底气也会减少。”
徽姨淡然道:“本是永嘉的钱,与他什么相干。”乃命老仆,“取笔墨和轻帛。”
薛蟠知道这是要给十三写信,忙不跌道:“我来研墨我来研墨!”
不多时老仆取了东西过来。薛蟠一壁研墨一壁絮叨:“永嘉肯定很喜欢顾芝隽啊,不然顾芝隽不会那么自信。长得帅占便宜。可他还不知睡过多少女人,我就不信永嘉不在乎。”
徽姨道:“在乎必在乎,只看多在乎。终究不是夫妻。”斟酌半日,拿起笔。
薛蟠明目张胆在旁窥视,口里说:“可以让十三大哥顺带匿名提一下二舅和四舅。错过将近二十年,居然全都没有别的情人。这才叫相爱。”徽姨低哼了一声。“哦对了,我还哄骗永嘉手下说皇孙被我主子送去了西洋游学。”徽姨瞪他。小和尚谄笑。
不多时鸽信写完,十三的差事便是各种戳破窗户纸。薛蟠不擅写小字,拿起笔在旁边的纸上写了几句话。徽姨看罢点点头,续在后头。乃将这封帛书放到一旁,又写了一封进京给杨王妃,让她通知太子妃杜氏、凌波水舫的郝氏乃顾念祖姘头。
当天晚上,司徒暄刚认识的人才“樊先生”入梦不久,忽觉眼前光亮,飞快的醒了。乃大惊。床帐挂起、窗户大开。屋中灯烛明亮,有个黑衣人好整以暇端坐桌前,并未遮掩面容。“樊先生”缓缓坐起。
黑衣人淡然道:“刘公子好睡。”“樊先生”霎时吓得面如土色。黑衣人接着说,“钦犯就该有钦犯的模样。莫以为你们安然无事这十来年乃朝廷眼瞎,不过是有人暗中护佑罢了。若不老实,我主只需收起手,连孙谦也得满门抄斩。”
“樊先生”整个人僵若活尸。
黑衣人站了起来:“让顾芝隽把他伸到各府的爪子收回去,不然我主便帮他剁了。”拿起脚走到窗边。
“樊先生”忽然喊道:“忠顺王府本不该管这些事!当年怎么不管康王?”
黑衣人皱眉,回过身道:“你主子姓什么?”
“樊先生”从床上跳下,连鞋也不穿,袜子踏在地上站得笔直:“姓司徒。”
“这是永嘉郡主的意思?”
“樊先生”迟疑片刻道:“我等正在寻找皇孙。”
黑衣人道:“皇孙察觉顾芝隽瞒天过海、驴蒙虎皮后,已使人去见永嘉郡主了。”
“樊先生”懵了。黑衣人径直翻身跳出窗外。许久,“樊先生”喃喃道:“瞒天过海……驴蒙虎皮……”又过了半晌,穿上鞋出门,敲响了隔壁屋他叔父的房门。
次日天刚蒙蒙亮,樊家叔侄喊醒客栈的伙计结账,说有急事返回福建老家。
另一头,十三收到消息后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樊家的头目他早已知道,并非樊老爷,而是从樊家村来的老庄稼汉樊大树。不知可是沾惹了金陵那群人的惰性,十三也懒得查樊大树究竟真名是什么,光天化日翻入樊家院墙。
樊大树年约五十来岁。樊家后院有片稻田,此时他正拿着把锄头除草。十三袖着手大大方方朝他走去。樊大树停了手。
“先跟樊先生打声招呼。”十三道,“顾家四爷做的事,我今儿就预备告诉郡主。”
樊大树冷笑两声:“告诉又如何。”
“不如何。皇孙之前懒得管,如今欲插手了。”
樊大树大惊,锄头把从手中滑落:“皇孙?”
十三悠然道:“主子才是能做主之人。若非顾芝隽已打着皇孙的名头害死了好几个自己人,皇孙还不想搭理他。”
樊大树愈发惊愕:“皇孙知道?”
“闹成这样,想不知道都难。”看樊大树眼珠子都瞪圆了,十三好心提醒,“各府忽然冒出泉州樊家子弟做人幕僚,谁会不查?你当锦衣卫是死的、还是当蒋家是死的、还是当诸位王爷是死的?皇孙人在海船上得的信儿,气得当场摔了一整套威尼斯玻璃茶杯,说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本来不想这么快回国,如今已欲回来了。”
樊大树瞬间呆若木鸡。十三冷笑两声撤身离去。
到了晚上,十三顶着一头的月光从正前门翻入永嘉郡主之住处,当即有人察觉。十三亮出腰牌:“忠顺王府侍卫求见郡主。”
门子大惊,半晌才行礼道:“请尊驾稍后。”疾奔入内回报。
不多时,两个丫鬟出来相迎,说郡主有请。十三来到书房等了片刻,永嘉郡主便扶着个眉目机灵的丫鬟来了。十三一眼认出这丫鬟长得与先太子跟前一位心腹大臣的夫人逼似。
遂依着明徽郡主的意思点破顾芝隽种种行事,最末道:“我家主子的意思是,祥哥儿随便姓什么,姓孙也可、跟你母亲姓也可,只不姓顾。压压那位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