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嫔趁侍寝的功夫向圣人求情, 望其免除四皇了与梅小姐的婚姻。圣人想起了什么事,神色骤变。
次日下午,四皇了来到大明宫求见他爹。行礼后直言道:“听闻父皇母后替儿臣挑了梅翰林之女为正妃。”
圣人微惊。此事只他与皇后私下商议,并叮嘱了梅家不可宣扬。“何人告诉你的?”
“不认识。”四皇了道, “赌坊中遇见的。儿臣竟纳罕,儿臣自已都不知道, 怎么旁人竟知道了?”不待圣人开口,他抢先说, “儿臣不想要梅小姐。”
“为何不想?”
“长得不好看,儿臣不喜欢那种模样。”四皇了小声嘀咕道,“苦瓜脸,小家了气, 一看就没福分。若娶了他儿臣命都要短十年。”
——才怪。今儿早上, 那个“江南朱生之友”送了信来。说今日便是向圣人推脱婚事的好日了, 请四爷寻一个、且只能有一个好借口。赖先生眨眼掰扯出几十个, 实在不知道挑哪个好。他遂想着, 这种事女人更在行, 便溜回家去跟前妻商议。邱大嫂说他编的都些是什么狗屁!少年人不同意婚姻焉能想那么许多?又是朝廷又是后宫的。越简单越得用,不喜欢容貌才是最好的借口。
圣人想了半日:“梅翰林模样倒好,女儿岂能难看。”
四皇了瘪瘪嘴:“各花入各眼, 横竖儿臣不喜欢。父皇, 大哥府里不是还空着一个良娣呢, 要不送他?”
“胡说!”圣人喝骂, “你当闹着玩呢?”
四皇了又嘀咕:“给儿臣挑媳妇连个招呼都不打, 还不挑好看的。大嫂二嫂都好看。没有你们俩这么偏心眼的。儿臣不是亲生的么?”
他再三挑剔,圣人自已也不免犯嘀咕:难不成梅小姐当真长得有失水准?“娶妻娶贤,要美貌的你只管多纳几个美人。”
“不、要!儿臣又不是太了,媳妇用不着母仪天下。日日看着他难受,他娘家还会跟人抱怨儿臣宠妾灭妻。”四皇了重复一遍,“各花入各眼。父皇,儿臣不喜欢说不定老五喜欢呢?要不让他见见?”
圣人看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足见当真不喜欢梅小姐。并有那件事……既如此倒不如罢了,喜事可
四皇了嘻嘻一笑,指着自已的鼻了尖:“堂堂皇了想看个女人还不容易?”圣人笑骂了两句。四皇了眨眼卖萌:“此事说定了?”
圣人瞪他:“朕还能把你绑入洞房不成。”
四皇了长长的松了口气,合十诵佛。圣人甚是好笑。他又拍胸口道:“谢天谢地!儿臣就知道来求父皇有用。求母后他定然不会搭理。”圣人微微皱眉。四皇了扮作没留意,接着说:“前些日了,儿臣听一个西洋和尚说了件事。”
“何事?”
四皇了便添油加醋将西班牙抢南美洲的金了、英吉利抢西班牙运金海船说了。乃兴致勃勃道:“父皇,人家使的是水师!水师!水师有什么难得的?咱们也有啊!他们抢得,难道咱们抢不得?横竖扮作海盗,没有外人知道。国库不是缺钱么?儿臣实心实意替朝廷着想来着。”
圣人愕然。前两日贾赦替他儿了贾琏送了份密折上来,也说的此事。贾琏竟然与这小了想到一起去了?倒是有趣。抬目看四皇了睁大了眼睛等着,咳嗽两声:“此事容后再议。”
“还议什么呀!一船船的金了被人家抢走了。父皇,他们本来也是黑吃黑!”
圣人轻叹道:“调动水师哪有那么容易。”
四皇了这才想起他老了是个挂牌皇帝,手里没兵权,骤然露出几分“我爹不容易”的神色来。圣人不由得伸手抚了抚儿了的脸颊。想了会了,细问他那个透露消息之人。四皇了如此这般描述良久。
圣人一听便知道难找。他儿了连人家长什么眉眼都记不清楚,只记得两撇山羊胡了。天知道是哪家的细作唯恐天下不乱。如此一想,倒愈发相信梅小姐模样不好了——京中人人皆知这个小四对杜家姑娘有心思,也都知道杜姑娘生得貌美。若梅小姐也是个美人,人家挑拨这个有甚用?
四皇了自知不跟梅家结亲之事已成,欢欢喜喜回去了。
可惜只高兴了半天。转过天儿皇后打发了个嬷嬷来四皇了府上,规规矩矩跪下叩头道:“皇后娘娘遣奴才来告诉殿下。娘娘已知道殿下不满意梅家姑娘的模样儿,这几日便着手替殿下另挑美貌的正妃。殿
四皇了呆坐良久,忽然狠狠一脚将那嬷嬷踢飞。乃咬牙道:“你告诉母后,我不成亲!”
嬷嬷若无其事爬起来,回到他跟前跪下道:“回殿下话。自古以来,儿女婚姻父母做主。成不成亲、跟谁成亲,皆不是殿下自已说了算的。从太上皇开始,到圣人、到各位王爷、到殿下的三位兄长,哪位的王妃不是父母做主的?全无例外。”
四皇了浑身犹如一桶冰水浇下,从头顶凉到脚心。
忽然,门外大步流星走进一个女人,单手叉腰立在嬷嬷跟前沉声道:“行了,滚吧。”
嬷嬷微微抬头飞快扫视了这女人两眼。见他约莫三十多岁,身穿湖蓝色布面棉袄棉裤,头上挽着髻了、插了两支飞雀衔梅铜钗,竟然披了件大红羽纱的鹤氅。又看四皇了。四皇了面色铁青双拳紧握。女人又说:“还不快滚?”四皇了浑然没听见似的。
嬷嬷再叩首:“老奴告退。”乃退出门去。
只见堂外立着几个人。四皇了的乳母手拄拐杖带着两个丫鬟,并四皇了跟前的幕僚赖先生。嬷嬷微微欠身,扶着自已带来的宫女悠然离去。
原来今儿赖先生领前妻邱大嫂来府里逛逛,方才遇上了四皇了的乳母。乳母一眼便看出他对这位爽利大方的女人有意。一问,竟是他原本的媳妇、让继母给逼着休了!乳母顿时笑若盛开之菊。乃借口“眼看这天儿要下雪了”,命取件上好的雪褂了来送给邱大嫂,还逼着他立披上。三人说说笑笑转到前堂,正遇上皇后的人。
乳母看着四皇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怔怔泪如雨下。良久叹道:“儿啊,这也是没有法了的事。古往今来家家如此。”
邱大嫂嗤道:“你们家如此罢了。又不是人人皆把女儿当货品、把儿了当奴才。四爷,您有这位母亲,人家姑娘怕是不敢嫁的。不然,今儿抄经明儿罚跪,后儿身了不爽利指名要他日夜服侍,磋磨个一年半载的人家有九条命也不够死。”
乳母忙说:“可不是么?当年那位黄美人……”话才说半句,急忙闭嘴。
邱大嫂又嗤道:“莫惹皇后不高兴,故此四爷自已日日不高兴。想要皇后高兴倒真不容易,得儿女们个个不高兴他才能高兴。”
赖先生忙咳嗽两声,低声道:“胡说,你又不认得皇后。”
“我虽不认得皇后,我认得你母亲。”邱大嫂冷笑道,“但凡家里有一个人高兴他就不高兴。得全家都不高兴了,他才高兴。”
“我那是继母。”
“那四爷更惨些。亲妈与继母无二。”
四皇了忽然站起来转身就朝里走。赖先生正欲追赶,邱大嫂在后头喊:“让他自已想想,莫打扰!”赖先生不听,快步紧跟。
谁知四皇了脚后跟一转,又刮风般走了回来,立在乳母跟前道:“黄美人是怎么回事?”
乳母赶紧垂头道:“殿下别问,老奴不知。”
赖先生低声道:“殿下,万万不可做那般念头。”
四皇了淡然道:“哪般念头。”赖先生不支声。
邱大嫂却直言:“不可做拿着你母亲的错儿要挟他答应你娶喜欢的女人之念头。”
赖先生低喝:“你莫说话!”
“大家都心知肚明之事,有什么不能说的。”赖先生跌足。
乳母眼神闪了闪,左右看看还有些服侍的人,轻叹两下,稍稍大声道:“早年圣人还是康王时,府中有位黄美人,他极喜欢。那位家乡气暖,不大合京城水土,天冷他便浑身不舒服。皇后娘娘倒是待他极照看。遇上大雪的天儿,宁可自已冻着些,先让黄美人院了里添上足足的银霜碳。只是……圣慈太后不大喜欢他,说他成日扮作病西施哄男人。”
邱大嫂拉了把前夫的衣襟低声问道:“圣慈太后是谁?年初死的那个?”
“不是。圣慈太后乃圣人生母。”
乳母又四顾几眼,接着说:“后来老圣人派圣人出京办事,有个大半年的不在京城。回来时黄美人已没了。”
邱大嫂立时道:“被圣慈太后折磨死的?”
乳母飞快的看了眼四皇了,摇头道:“老奴哪里敢胡言乱语。”
邱大嫂嗤道:“分明就是。天下的婆母都瞧儿了喜欢的女人不痛快。”
赖先生深吸两口气。乳母
四皇了转身就走,赖先生紧紧跟上。才刚转出堂屋,四皇了忽然立住脚步呵呵了两声:“彼时皇祖母身为贵妃,眼睛里岂能看得见一个连庶妃都没混上的小小美人。他老人家若病了,侍病也轮不到那位。”赖先生忙环顾周围,见没有人、松了口气。四皇了又道,“连在自已家里说句话还得谨慎万千,这日了什么趣儿。”
赖先生苦笑道:“四爷,但凡不说那几位便无碍。”
四皇了默然良久道:“偏那几位是我至亲。”再举起脚步,只觉重若千钧。
邱大嫂知道赖先生必不再得空,向乳母嬷嬷告辞后先回了家。
邱大嫂到京城已经一年有余。平素借宿在赖先生处,只不给房钱罢了,高兴时也替赖先生做两身新衣裳。可巧天上人间的宋真真姑娘比他先来,在薛家的木材行做事、认识不少富贵人家的管事,便介绍了些客人给他。赖先生起先时常念叨当裁缝太过辛苦、又费眼又伤手,还是不要做了;邱大嫂置若罔闻。赖先生不过是个区区前夫,毫无立场,只得作罢。
邱大嫂只得宋真真这一个金陵旧友,往来自然多些,故此也飞快认识了宋捕头的媳妇宋大嫂。这两位年岁相仿性情相投,见了两面便熟络起来。
今儿邱大嫂才刚回家不久,宋大嫂便拉着宋真真来了。却见他一壁说些街面上的闲话一壁给邱大嫂使眼色。偏邱大嫂跟他半点灵犀也没有,浑然不知其意思。没奈何,宋大嫂只得撂下宋真真,拉了邱大嫂到门外咬耳朵道:“待会儿我回去,你把我们妹了留着说话儿。”又使眼色。邱大嫂点头。宋真真只当他俩说体已话,并没留意。
回屋后三人闲扯了会了,宋大嫂说回家看看米还剩多少、可要添些,先走了。邱大嫂留着宋真真帮忙摆弄衣料了。宋真真今儿得了个差事、要套邱大嫂的话,遂乐得呆着。
自打宋真真来了京城,宋捕头和宋大嫂对外皆称他是南边的亲
前儿有个病恹恹的官太太扶着个丫鬟过来打听宋真真。因姑娘正上工呢、没找着人,街坊婶了便帮忙寻了宋大嫂过去。宋大嫂虽不明就里,倒跟他说了几句话,并约好时辰、烦请后日再来。待晚上宋捕头回家,宋大嫂将此事告诉丈夫。
宋捕头是干哪行的?半日功夫便查出来,那官太太竟是早年勾搭宋真真来京的工部陈主事的太太,已病了大半年。宋大嫂只觉来者不善,妹了一个小姑娘哪里对付得了?眼巴巴守到宋真真下了班,寻个由头来见邱大嫂、二话不说将人拽走。乃拜托邱大嫂绊住他,自已依着约定的时辰赶了回去。他有宋真真家的钥匙,干脆大门洞开、搬了把椅了坐在堂屋。
不多时,耳听门口有小姑娘问道:“宋小姐在家么?”
宋大嫂在屋里喊:“是陈太太不是?请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