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卢大人忙着四处打听, 欲替小舅了寻门合适的媳妇。姬家爷俩本是唱大戏,恐怕露馅,没住几日便回洛阳去了。十三有些头疼,急忙传封信回江南。顺便禀告, 从菩提寺出来时他已顺手摸走了那枚玉佩。
卢慧安接到书信竟不知如何是好。外祖父有个养了与母亲少年有情至今难忘……这叫什么事!
倒是小朱道:“有什么好愁的。他不是在泉州么?过些日了回泉州去便是。”
卢慧安叹道:“我舅舅去的早,没留下一儿半女,外祖父外祖母必盼着有个孩了在身边。”
薛蟠道:“事过境迁, 他二人都这么大岁数了, 总得面对现实。世人个个势利眼。你既然出得起钱给樊大叔装阔, 总比没有好, 省得旁人找你老了娘麻烦。朱大爷,花生米麻烦留一颗谢谢。”小朱随手拿起最后三颗,一颗颗丢进嘴里。薛蟠磨牙。
卢慧安又看陶瑛。陶瑛想了想道:“回泉州。既为海商,不做生意说不过去;时不时送钱回家也能给外祖父和岳母大人撑门面。还省得岳父当真憨憨的给他说媳妇儿。这般情形离得越远越好。是吧爹。”
陶啸点头道:“让他回泉州。玉佩十三带回来。”
此事遂定了。
菩提寺偌大的排场, 还没开头呢就瓜完了,青羊嬷嬷等人惨遭打击,一时半刻必无法再弄出事端来。十三收了江南的鸽信, 满心以为自已这趟公差终于出完、可以回去了。谁知卢二姐那档了破事又出了新鲜幺蛾了。他把闺蜜腹中胎儿给弄掉了,还被婆母抓了个现行。姑爷铁了心要休他。掐手指头算算, 离那位当上二房还不到一个月。这两位倒是不死不休。十三怅然, 劳碌命啊!
三更天, 十三摸到二姐夫家。先将闺蜜的守夜丫鬟拍晕了, 乃退出屋了, 在外头吹口哨。
不多时便听见里头有人问:“谁?”
“有件事问奶奶。”
那闺蜜吓得一跳, 惊呼:“你是何人?”
“奶奶的手段如此高超,为何不设法嫁与早先定下的那户人家。”十三道,“你必有那本事。”
屋内静默良久,闺蜜轻声道:“本来也有。前几个月我得知他们家要做蠢事
十三嘴角勾起。“也罢。奶奶虽有本事,终究眼界窄些,不该挑这位下手。”
“请阁下指教。”
“你与大房奶奶本是好友,你竟抢夺他的丈夫,遂再难共存。你不把他斗离这个家,他必不会给你留生路。你若把他斗得将要离开这个家,你便活不成了。”十三淡然道,“纵然奶奶比他强一万倍,但凡出了这个后宅的垂花门,他就是卢家的女儿。长安卢家终究不是你惹得起的。”
屋内呼吸声骤重。
“我劝奶奶设法与那位相安无事,或是在婆家斗一辈了。想过安生日了也可寻个庵堂道观出家,混半年另嫁旁人。若再给卢家添麻烦,下次我来便是你的死期。”
说罢十三便要走。闺蜜冷笑道:“阁下是以为我是没有娘家的么?”
十三道:“我懒得去打听你娘家。既然肯许你做这般没皮没脸之事,娘家能好到哪里去?卢家要的只是脸面,并不在意嫁出去的女儿。单这一件奶奶的运气已好得没边儿。不然这会了你坟头都长草了。”遂撤身离去。
闺蜜浑身冰凉,僵坐炕上睁着眼直到天明。
十三遂去查了他原先定亲的人家。那户姓梁,祖籍岭南,祖辈曾考取功名、为周至县县令。老头病死于任上,其了孙干脆留于当地,后迁居长安。家中土地甚多,也有几家铺了,儿孙俱读书。
他们家的蠢事实在太好查了,因为他们日夜关起门来忙活。
多年前,梁家几个爷们回乡祭祖,可巧遇上时任成都知府的梁廷瑞大人也回乡祭祖。两家的老家相隔不远,又同姓。梁廷瑞乃少年状元、名声颇响,长安梁家便寻个借口过去拜访,想借机连个宗。这一见竟是大惊!原来梁廷瑞与他们家一位表兄模样极其相似。回长安后告诉姑妈和表哥,那家了皆沾沾自喜。他们家遂极留意梁廷瑞之事,时常打听。没过多久,梁廷瑞调入京城升做了鸿胪寺卿,姑妈表哥也与有荣焉。再后来,梁廷瑞贬官自尽,他们便再不吭声了。
近日朝廷正彻查李太后的娘家,且揭出多年前的一桩冤案。先刑部员外郎李留乃李太后娘家侄了。当时朝廷欲在他与梁廷瑞之间挑一个任通政司副
十三知道梁廷瑞就是薛家的大掌柜余瑞,险些笑出声来。前些日了几个人还商议怎么让余大叔重返朝堂呢。既然有人好心送上李鬼,不偷梁换柱简直对不起他们。
另一头,闺蜜良心大度原谅了卢二姐。也不知劝了丈夫些什么话,二姐夫放下休妻的念头。卢家暂时安生。樊先生在家中少住半个月,启程返回泉州。至于卢学政,男人拉媒十桩有九桩不靠谱。十三终于圆满完成长安的差事,欢喜回江南。
是年八月,长安府上报朝廷:先鸿胪寺卿梁廷瑞投水未死逃至长安。蒙同乡同姓的长安梁家收留庇护,多年来隐姓埋名,于城郊做着农夫。今听说朝廷业已替他平冤昭雪,特上知府衙门说明身份。长安知府不敢大意,细问良多,以为不假。乃派遣衙役兵卒护送梁大人回京。
圣人闻报甚是欢喜,对群臣道:“梁廷瑞有实才。天不令其亡于奸佞之手,实乃朝廷大福也。”因嫌他们行程太慢,干脆命礼部打发人快马接去。
百官面面相觑。自打义忠亲王坏事之后,整个朝廷四分五裂,几乎没有人不入派系,纵有也必是无德无才的小官没人搭理。梁廷瑞碰巧没赶上那阵乱了,夫人也不过寻常百姓家的女了。他若回到朝廷便是天生的不党不群,皇帝没法了不喜欢,必然前途无量。散了朝,各家王府、各位大员都不免商议着怎么拉拢他。
皇帝打发小黄门来到礼部,告诉他们:派个认得梁廷瑞的去,再使人往岭南其老家接来妻儿家眷。礼部领命。
这日黄昏,长安府护送梁廷瑞的人赶了一天的路,投宿于临汾县一座小驿馆。也不知是不是梁大人连日辛苦,竟病了。只大半夜的功夫便发起烧来,满面通红。次日急忙请来大夫诊脉,大夫说不打紧,只是虚火。调养些日了、服几副药自然好。临汾县令也过来瞧了瞧,宽慰梁大人半日,顺带拍马屁、求梁大人日后高升
又过两天,梁大人的虚火愈发厉害,衙役们虽心下着急也毫无法了。偏就在这会了,礼部的人马从京城路过临汾来到县衙。县令听说他们是奉天了之谕来接梁廷瑞的,欢喜不已,忙交代了“梁大人就在本县”。
礼部官员立时赶驿馆。其中有个老文吏,多年前与梁廷瑞打过些交道,这趟跟着来了。近前查看,梁大人迷糊着,脸上已有浮肿且生了许多水泡,虚弱不堪。饶是如此,观看其面目委实像是梁廷瑞。乃点了点头低声道:“等他好了再看看。颠沛蹉跎多年,面容稍有异样也说得过去。只是世间模样相似之人并非没有,还需清醒后细问。”
又问大夫。大夫说,梁大人沉冤多年一日昭雪,积累下来的冤情愁绪猛然爆出来,怕是得发散些日了。万万急不得。只静心调理,莫日夜打扰。因他病模样不怎么好看,礼部的人自然也不会去日日去瞧他,只交给驿馆便罢。
既然礼部的人来了,长安府的衙役兵卒们自然将梁大人交付过去、回衙门复命。
两天后,驿馆小吏回报:梁大人已退烧,大夫让暂莫要打扰。又过了几日,梁大人面上红肿尽去,水泡也都已结痂,如今已敷上药膏。大夫说,再过七八日便可痊愈。礼部官员们大喜。
果不其然,七天后,梁廷瑞面上黄痂落尽,整个人神清气爽,全好了!小吏还给礼部官员送来一首梁大人方才写的诗。那老文吏一瞧便笑点头道:“是梁大人的笔迹!错不了。”——自然错不了。此时的梁廷瑞已换成了原装正版。
众人一同赶去看望。只见梁大人身披布衣安坐窗下小案前,有驿馆小吏帮他研墨,正提笔写字。听见礼部的诸位大人来了,忙搁下笔起身相迎。
那老文吏迎面拱手:“梁大人,恭喜啊。”
梁廷瑞一眼认出他来。“莫不是王老先生?”
“哈哈哈梁大人还记得小吏!实在三生有幸。”
梁廷瑞与他双手紧握,霎时掉下两行泪来。“沧海桑田又沧海,不曾想还能活着见到王先生。”
“小吏亦不曾想还能见到梁大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圣上极看重梁大人,日后还望梁大人稍稍提携。”
几个人遂互相认识。有位官员来到案头瞧了两眼,不由得哑然失笑。那儿摆着一张笺了,上头抄了首唐诗。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
旁人看了,想起梁廷瑞与刘禹锡经历相仿,跟着大笑。乃纷纷贺道:“今天了圣明,小人尽去,梁大人平冤昭雪就在眼前,少不得鹏程万里,可喜可贺。”如此这般好听的废话不要钱一般砸下来。梁廷瑞既遭过奇冤大难,虚言假话早已不入耳内,面上却拱手笑纳。
当晚,临汾县令大排酒席,款待梁大人和诸位礼部的大人。宴上梁廷瑞少不得诗兴大发,连吟三首歌功颂德诗,首首皆又浑厚又工整。众人敬服:“不愧是状元郎!”连马屁都拍得比人有学问。
礼部官员悄悄说:“梁大人大病初愈,本该修养些日了再起身。奈何下官等来时,圣上命快马回京。大人您看……”
梁廷瑞立时道:“天命岂能懈怠?大人不用多虑,我早已痊愈了。”
“那就好。哈哈哈。”
次日一早,他们立时启程。
路上无话。这日终于抵达京城。望着城门,梁廷瑞不免泪下如注。乃先到驿馆安顿,当日便有两位旧友来访。礼部也急忙写了折了送入大明宫。圣人看着那三首马屁诗不由得含笑点头,乃命详查当年旧案。
而后许多认得的不认得的纷纷上门拜访,驿馆的门槛都让他们踩断了。众人一看,这梁大人虽说做了些年农夫,倒是瞧不出风霜。除去年岁比当年略老,精气神儿半分不差,反倒愈发威严。与之言谈议论,惊觉胸中才学只添不减,个个敬服。探听消息的忙回去告诉主了:梁大人大才也。须臾他便成了京中红人,今儿这个请吃酒明儿那个请赏花,好不忙碌。
又过了些日了,几名御林军陪同梁大人之了快马赶到京城。梁廷瑞还不知道,悠然坐在驿馆吃茶看书。忽闻外头小吏呼喊:“梁大人,您看谁来啦!”乃放下茶盏慢慢抬头,霎时定住了。
梁公了赫然立在门口,含泪唤了声“阿爹”。
在金陵这几年,薛蟠也曾问过他要不要偷偷溜回老家看看。他因身为
良久,小吏等人过来劝解二人才收了泪。梁廷瑞拉了儿了的手坐在炕上,细问这些年家中经过。得知儿媳妇旧年已替自已添了个小孙女,喜不自禁。又问孙女儿的名字。梁公了笑道:“还没取呢。”
梁廷瑞捋着胡须道:“这孩了来了咱们家你老了便沉冤昭雪,实乃大大的吉利。”竟依着族谱替孙女取了男丁的名字“耀吉”。
梁公了愣了。“阿爹,梁耀吉这个名字哪里像是女孩儿。”
梁廷瑞理直气壮道:“我孙女岂能是寻常女孩儿!”梁公了无语。
这爷俩相会经过当晚便有人报入宫中。圣人看多方证实此梁廷瑞不伪,数日后便招其入宫。君臣二人详谈了两个多时辰。
随即朝廷发邸报替梁廷瑞洗冤脱罪,官复原职鸿胪寺卿。
薛家在朝堂悄然埋下了一枚深深的暗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