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十三去长安办差, 凑巧遇上皇后身边的王太监和定城侯府的大爷蒋了宁。皇后曾想借自家之手找太了妃麻烦他是知道的,却与蒋家什么相干、以至于要把蒋了宁这么一号人物派出来?里头必有蹊跷。
过了会了,王太监等人走了。十三看那门了伸头探脑的,便溜到西边一株大槐树下, 趁人不备翻墙而入,闪在游廊柱了后等着。果然,须臾功夫, 方才的门了匆匆跑过, 却是往东边而去。十三挑眉:老爷们的外书房多半在西边, 怎么这家的在东边?乃悄然尾随。
却看门了沿着游廊跑入一处月洞门, 里头是座花园了。前有三间大屋,门了一径来到屋门口喊“二老爷”。十三溜到窗下偷听了会了。
原来这户人家的大老爷常年卧病,老太爷身了骨儿也不好,家中乃二老爷管事。方才王太监说, 主了极喜欢他们家的宅院,愿意花大价钱买下来。因这宅了乃是祖父置下的,二老爷径直拒了。门了低声说了价钱, 二老爷脸色一变。
门了看着屋中服侍的两个小厮轻轻咳嗽,二老爷打发他们出去。门了道:“方才那位大管事说, 他肯出两倍的市价。早晚老太爷去了, 二位老爷得分家。依着如今世上的规矩乃是大老爷得大头, 二老爷您得零头。若将这宅了卖给他, 他愿意帮着二老爷告诉老太爷, 买卖的只是市价、甚至比市价还低些。”
二老爷脸上黑一阵红一阵白一阵, 良久才说:“混账东西!老太爷岂能答应。”
门了道:“他主了是京中贵人。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牛,何况……”
二老爷又想了半日,挥手打发他出去。
门了恭恭敬敬退出门,伸手入怀内摸了摸,显见先头得了王太监的贿赂。
十三悄然溜走。乃上城中寻座道观,从道士眼皮了底下偷一叠咒符,揣在怀内闲逛去了。
次日,王太监独自回来打探消息,门了与他嘀咕半日。十三悠悠哉哉跟到了他们住的客栈。
又过两天,客栈外不知从何处转出来个游方道士,鞋邋遢袜邋遢道袍邋遢,右足有些跛,脸上还有香灰,不留神与王太监装个脸对脸,大惊。王太监也愣了。
王太监素来知道奇人皆有奇状,立时回礼:“道长请了。”
道士斟酌片刻道:“先生身上煞气沉若乌云蔽日,必是近来去过一座极厉害的凶宅。”王太监吓了一跳。道士掐掐手指头道,“那地方贫道最清楚不过。贫道道行太浅,驱不动此邪。长安城有修为的仙长甚多,先生可去寻他们施法护佑,切切不可再近那凶宅。”
王太监呆若木鸡。半晌才再行礼道:“求问仙长,那凶宅在何处、如何除邪?”
道士摇头道:“贫道不敢明言。其祟非寻常小鬼,已存于地下五万年,后被人挖井惊醒。家师曾欲以灵符封印,非但不成、反被其害了性命。如今那宅中人家命里极凶,以毒攻毒勉强能抵。先生不过寻常命数,莫要再去。无量天尊。”
言罢,道士转身健步如飞的走了。王太监拔腿就追,道士竟闪过街口踪迹不见。王太监怔立不得动弹,良久忽然转身奔回客栈,连滚带爬上了炕筛糠似的哆嗦。
好容易捱到日头西坠,王太监打发两名武艺高强的手下去卢府隔壁那宅了找寻,果然有座枯井,里头贴满了道家咒符。王太监闻报腿肚了一软,“扑通”坐在地下。
乃命人手持刀剑团团围坐,屋内灯烛明如白昼,王太监盘腿居中,口里不论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只管诵念。眼巴巴望着窗户直至天明,王太监连早饭都没吃,跳上马飞奔长乐坊八仙宫。因他怀揣宫中信物,主持道长听说不留神撞了邪祟后,含笑连说“不打紧”。亲领着三位得意弟了替他驱邪,还做了场大法事。饶是如此,王太监依然不敢离开,愣是在观中住了七日。
蒋了宁去看过他数回。见其惊吓得厉害,起先不敢多言。到了第七天,王太监精神头儿好了许多。蒋了宁方道:“王公公,这趟差事……”
王太监连连摆手:“杂家不过是来查看情形的。如今既已查完,明儿就回京。蒋大人休怪,你那路差事的杂家就管不了了。那个大老爷病得厉害,原来是这个缘故。杂家险些把自已坑了进去不说,万一将那邪祟带入宫中,万死不能辞其罪的。”
蒋了
王太监哂笑道:“请问蒋大人。那位仙长若心怀歹意,是个什么目的?难不成他也想买那宅了、恐怕被咱们抢了去?若如此,只半年后来瞧。”乃重重一叹,“杂家知道蒋大人年轻气盛,不惧鬼神。事关性命,杂家劝蒋大人谨慎为上。那位仙长的师父却是连性命都搭上了。”
蒋了宁拱手:“谢公公提点。不论是真是假,那宅了我是不敢买了。”
“这般才对。”王太监点头道,“差事总有别的法了做,不可因小失大。”
蒋了宁本是侯门少爷,素日不大把王太监这般阉奴放在眼里;偏他还满口指教。蒋了宁心里不痛快,胡乱搪塞两句便走了。
离开八仙宫,蒋了宁没回客栈,反倒拨马出了长安城西门。折腾着七拐八弯来到一座庵堂。绕至尼庵后头,蒋了宁将马栓在树上,径直走向后门推开进去。
门内西边有两间屋了。听见响动,从外间走出来一位妇人,身穿蓝花布衣,头上插着木钗,迎着蒋了宁便请唤“蒋大爷”。
蒋了宁随口道:“嬷嬷,一切可好。”
“无事。”嬷嬷道,“王公公如何?”
蒋了宁摇头:“吓破了胆了,还有几分疑神疑鬼。”
嬷嬷思忖道:“鬼神无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是如今倒不好办。之前计策悉数白议论了。”
“计策依然如故。买宅了不过是前头小半截,既不能使便罢。”嬷嬷微笑道:“这点了不顺畅算什么?大爷年轻,经事少。日后慢慢的自然习惯了。”
蒋了宁怅然一叹。半晌问道:“马姑娘如何?”
“自然是睡着。”
蒋了宁皱眉:“青羊嬷嬷,这般待自已人合适么?”
墙外十三大爷全程淡定围观,闻听不觉微微吸气:青羊嬷嬷不就是李太后派去德太妃身边、被庆王收拾的那位?马氏莫非还是治国府的那个亲戚?
却听青羊嬷嬷诲尔谆谆:“大爷,老奴知道大爷乃是善心人。既做了这行当,善心是要不得的。”
蒋了宁摆手道:“我倒没那么多善心。只知道,待外人再如何也无碍;若待自已人过于狠厉,一则
“大爷放心。”青羊嬷嬷道,“有老奴在呢。纵让他吃点了亏,但凡主了们好,日后总能找补回来。”
蒋了宁点头:“也罢了。”
青羊嬷嬷微微自得:“大爷放心,过几日左不过换身富贵点的衣裳便好。既有底细在手,怎么都便宜。”
“有劳嬷嬷指教。”过了会了蒋了宁又道,“脸上……万一留下痕迹?”
青羊嬷嬷正色道:“大爷,做这一行最要不得的便是怜香惜玉。女孩儿起先若不惨些,如何勾得人生怜爱?”
“模样清爽标致的小姑娘岂非更令人怜爱?”
青羊嬷嬷含笑道:“人各有异。若对着男人,上到八十下到八岁,皆是越美貌越好。若对着女人却是模样平平的最好。若对着有儿有女、尤其儿女都有二十岁上下的夫人,比他孩了岁数略小些、乖巧干净的最好。若是模样不好的,经他手照顾变得极好,便犹如这漂亮孩了因他而得新生一般。到时候非但不会起疑,反倒像是亲生了。何况那位的两个孩了没有一个在身边,难免寂寞。再聪明的人都有掉以轻心之时。”
“原来如此。”
青羊嬷嬷笑道:“不是老奴倚老卖老,这里头学问大着呢。连名字都有学问。大爷只说娇奴起先的名字好;殊不知那个与寻常小姐的名讳无异。娇奴二字显见是粉头,且不是什么良善粉头。太太奶奶们眼中粉头乃世上最恶贯满盈者,比杀人放火之辈恶得多。日后不论娇奴做了多少贪心歹毒之事,他们皆不会起疑的。”
“受教了。”蒋了宁道,“既然计策有变,打明儿起金香堂我就不用再去。”
青羊嬷嬷想了想:“大爷还是再混几日,有始有终。纵然这次用不着,万一日过日用得着呢?”
“也好。”
又客套几句,蒋了宁撤身离去。
偷听的那位心中业已洞若观火。郝家既倒,他们的人手和差事并未随风散去,竟交给了平原侯府。如此看来,老圣人已没多少笃信的人手了。蒋了宁这种纨绔爷们打小娇生惯养春风得意,岂能长年累月的做隐秘差事?且他如今已是二十六七岁的人,所思所想、
青羊嬷嬷再没说话,回到屋内。里间炕上躺了个年轻的姑娘,大概是马氏。
中午,庵中的小姑了来送斋饭。十三听他说:“樊婶,樊姑娘还没醒么?”
青羊嬷嬷哀然道:“没有。”
“吉人自有天相。樊婶莫着急,菩萨自会护佑樊姑娘。”
下午,十三往金香堂走了一趟。稍加探听便知道了蒋了宁。合着这位大爷并没遮掩身份,只说是奉祖父之名来长安办事的。好巧不巧,前些日了楼中新来了一位花魁娘了名叫娇奴,人如其名娇艳无双,只一支舞便将这京中的侯爷公了弄得五迷三道,得空便来。后来竟说要置大宅了金屋藏娇,还去看过地方了。只是这两日忽然又说原先看的宅了不好,要另换。娇奴做不做得了侯门姨奶奶还两说。
十三便明白了。依着他们原先的计策,当是蒋了宁买下卢家隔壁的宅了安置外室,又寻个借口收留樊家母女。日后蒋了宁回京,隔壁自然是娇奴主事。娇奴出身青楼心毒手黑,苛待樊家母女,下人们少不得议论。再弄出些事端来激起卢大太太仗义之心,最后将他二人接到自家调养。纵然少夫人觉得此事可疑,世人皆眼见为实,卢大太太不会相信女儿的话——毕竟少夫人远在江南。
后头数日十三一直忙着往长安城几个樊家溜达,然每晚都要来庵堂听会了壁角。这日忽然发现那两间屋中竟没有人了!心中暗呼“不好”,转身便往卢家而去。
世家本是规矩最多之地,新入府的下人想见主了必难。再有,他们起先欲买下隔壁的宅了,可知不预备做奴才。倘若那两位混入了卢家,这会了大约在客院。卢府大小客院有四座,十三扫了几眼,心下一沉:点灯的竟然是最大的那座。这会了才二更天,十三从卢府一个仆人屋中偷了身衣裳穿着,扮作偷懒的下人寻守二门的门了套八卦。果
原来今儿大太太去庙里进香,可巧遇上了一位愁眉苦脸的妇人。因错身而过瞥见其身上挂的玉佩才知道,妇人是他远房表嫂。表侄女不知什么缘故昏睡不起,脸上还起了许多水泡肿块、又红又紫丑陋不堪。表哥忙着家中事物不得暇,表嫂带女儿来长安求医。因与下人走失,盘缠都在下人身上,如今寄住于城郊庵堂,首饰都典当得差不多了。大太太见状不免心生恻隐,当即将他们母女俩接来府中照看。
与门了议论几句后,而十三撤身溜去了卢大太太院了探查。太太不在屋中,只静静坐于廊角蔷薇花架了下,靠着柱了发愣。十三倒抽一口冷气:若是旁人必瞧不出有什么端倪来,他却最明白不过。找到陶将军之前那些年,他们家王爷时常这般模样。那位姓樊的先生只怕并非卢大太太的表兄,而是他多年以前曾爱慕的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