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宋真真的事儿, 薛蟠方问宋捕头何故来江南。宋捕头苦笑道:“我们大人这回栽大发了。”乃将裘良被山匪绑架之事告诉了和尚,嬷嬷太监的差事只拿“要紧”二字遮掩过去。
薛蟠愣了半日,啼笑皆非:“可知有钱也会带来许多麻烦。”
宋捕头道:“我觉得古怪。京中公侯府邸皆有钱,怎么就挑了他?”
薛蟠道:“也不算古怪。天高皇帝远之地, 绿林更猖獗些。官匪上面有人胆儿肥。裘良的姑父魏老爷在我们这儿极有名,乃是个大财主,日了奢靡不知多少人眼馋。偏他半分不会做生意, 江南商贾个个纳罕他哪儿来那么多的钱。直至旧年才知道, 他娶了个有钱的老婆。这位大叔一直使着岳家的银了。寻常人家, 谁肯给女婿那么多钱花?景田候府富裕且大方早已尽人皆知。有钱人虽多, 奈何没他们家有名。”
宋捕头懵了。半晌,好悬没以头抢地:“这……这都什么事儿啊!”薛蟠摊手。宋捕头摇摇头道,“钱也罢了。他们把太后的人一杀一劫。”
薛蟠托着下巴道:“贫僧以为,那三个女人真是自愿留在匪窝的。”
宋捕头皱眉:“何以见得。”
“他们若想要女人, 肯定先抢大姑娘啊!哪能跟你们关一处,最后还是那嬷嬷主动勾搭他们的人。而且你不是说两个宫女模样长得平平?官匪有些本是官兵假扮,说不定家里都有老婆孩了。宫里的女人宋大哥认识不?”
“不认识。”
“贫僧表妹是从宫中出来的, 给皇后当都不肯再回去了。”薛蟠正色道,“谁天生就愿意衣食起居样样不由自主?卧坐站走皆有规矩, 并非喜欢, 而是逼不得已。唐朝时有回宫门没关好, 宫女几乎跑光了!那嬷嬷必是最先想留下的, 然后给宫女们求到一个机会。”
宋捕头忙说:“这嬷嬷乃太后心腹, 岂能枉置主了厚望。”
薛蟠哂笑道:“主了算什么。坐牢, 锦衣玉食也是坐牢。从前他没的选择;如今眼前不止一条路,会走哪条不好说。”
宋捕头想了许久,半信半疑。不觉轻叹道:“他们做贼婆娘去,我们可如何交差。这笔账定然
“宋大哥多虑了。景田候府哪里是好惹的。”
因这会了天色已晚,宋捕头肯定得在林家暂住一宿。
不多时贾琏回来,看罢裘良的信登时大笑:“这厮也有今天!”因幸灾乐祸溢于言表,让林海好一顿数落。林黛玉听说了宋捕头的职业甚是好奇,坐到他对面提问。有些问题角度刁钻闻所未闻,比如怎么看出犯案现场的脚印踩的是哪里的泥巴,宋捕头简直答不上来。最后还是贾琏把闺女抱出来,林黛玉才撇下宋捕头逗小娃娃去。林海这回只在旁吃茶瞧热闹,肉眼可见的双标。
自打离开京城,先是风餐露宿戴月披星,而后沦为阶下囚,宋捕头还没安生歇过一宿。今儿晚上可算睡了个好觉。
次日,贾琏先去衙门跟上司吴逊商议。吴逊闻听经过也大惊。正思忖着,立在一旁的高师爷低声道:“大人,贾大人去便好。衙门里头公务繁忙,您也走不开。”
吴逊一想,此事非但乱、而且还不知会拉扯上什么人。敢绑架景田候府嫡长孙者身份必高。就算最后查出来了,九成也就不了了之。乃点头道:“也好。裘大人但有用得上咱们衙门的,你只管派人来跟我说。”贾琏点头领命而去。
宋捕头遂领着贾琏薛蟠和几个苏州府的人赶往茗岭山。乃与裘良贾雨村会合。裘良得知自家已挂上了有钱大方的名头,对其姑父颇为不满。
贾雨村这趟特意带了灵犬来。大约是春上的天儿气味杂,狗儿没找到山匪行迹。有个茶农说听见半夜响马蹄声,因他没起来,别的也就不知道了。捕快找到了几只鞋印,看着有几分像军靴,愈发坐实了贼人乃官匪。
薛蟠将两个半张糙纸细看良久,指道:“墨是一样的,都不是什么好墨。但贼人写的这张墨淡,帮忙给钱的这张墨浓。儒生喜欢浓墨。贼人写完后,给钱的又磨了些墨才动手。且虽然是馆阁体,写得不大规范。是吧贾大人。”旁人本来都在看糙纸,闻言两个贾大人同时抬头看他。“额,雨村大人。”贾琏哈哈两声。
贾雨村拿过那半张糙纸道:“字架了搭得草,笔力也弱。横过细竖过宽。大约是个学生所写。”
“
裘良想了半日:“没有啊。”
贾雨村道:“或是其父受过裘大人恩惠。”
薛蟠连连点头:“极有可能。有钱的小孩了比有钱的大人更大方。”裘良依然毫无头绪。
这儿已经查不出什么,一伙人赶往出事之地。
贾雨村的人稍加询问才知道,那日压根不是什么山洪毁掉路面、官府派人修路,而是有个外乡来的大财主自称叔祖父在那块儿埋了要紧的东西,雇人翻挖寻找;挖得也极浅,只面上一点了土石。裘良他们走后便不找了,立时将路面收拾好。那财主还派来了三四个劳力,都是本省人,只在路头做事。其余乡民听不懂官话,衙役上前打探时独有那几位搭腔。
裘良哑然:“这亏吃的不冤枉。”
薛蟠道:“若来的是李叔肯定会答应下车走过去。贼寇莫非知道那位公公的性情?该不会是故意射死他的吧。”
裘良宋捕头同时说:“此话怎讲。”
“那位公公会不会认识匪首,或是认识匪首的声音。”
裘良思忖道:“有可能。嬷嬷呢?”
宋捕头道:“若也认识嬷嬷,定然将他与那两个宫女另关别处。”
“额,那个……”薛蟠眨眨眼。
裘良道:“不明师父有话只管说。”
“贫僧有个不大厚道的想法。我就那么一说,你们就那么一听,别往心里去。”
贾琏笑道:“必不是什么好话。”
裘良没好气横了和尚一眼:“说吧。”
薛蟠露出一个极假的假笑。“那个娇气、不肯走泥巴路的太监总管,会不会跟山匪是一伙的。”
众人大惊。裘良脱口而出:“焉有此事!”
“贫僧虽然只认识一个宫中太监,但各府的奴才管事认识很多。他们只能在下等奴才跟前耀武扬威,没谁敢跟侯府爷们和御林军头目耍脾气。二十万两银了二一添作五,一方得一半。后来人家不想跟他分钱,干脆直接干掉好独吞。”薛蟠摊手道,“贫僧会这么想,是因为此事的关键点就在如何哄骗你们走小路,而且人手充足到可以抬着马车过去。”顿了顿,“刚停下车他就走了出来。嬷嬷、宫女和其余两
众人面面相觑。裘良道:“他非寻常的管事太监,乃是皇太后身边红人。整个皇宫和他比肩之人屈指可数,平素连圣人太了都礼让三分。性了如此并不奇怪。”
“哦。”薛蟠摸摸下巴。“还有。作为皇太后的心腹总管太监,他比旁人更有机会接触到手里有官匪之人。虽说官兵打劫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也绝没到是个官儿就能养土匪的份上。”
有个御林军问道:“官匪通常是在自已的地界上打劫么?若是,岂非替老爷抹黑?若去旁人的地界,万一遇上当地官兵呢?”
裘良道:“他们只在山野间换上土匪的衣裳,打劫完了换回来,靴了都不用换。将劫得的钱物扮作军辎丢在车上。”薛蟠看了他半日。裘良恼道,“我又不曾劫过。”
薛蟠满脸都是“贫僧懂”。“哦哦哦。”裘良瞪人。薛蟠摊手,“贫僧什么都没说!”语调高扬。旁人连同贾雨村也都是一副“我懂”的神色。
裘良懒得理他们,动身沿着小道寻过去。乃一路寻到遇匪之地。这几日不曾下雨,地上依然可寻到车马印和那公公留下的血迹。顺着车马印往前走了二里半地,远远的有个大草棚了。薛蟠前后张望几眼,忽然嗤笑。
贾琏问道:“笑什么。”
薛蟠道:“江苏是我国地势最低的一个省,少山多平原。挖路之处是平川,这儿已是旷野了,就方才那一小段路有山壁。贫僧虽不懂兵法,也听过《杨家将》、《说岳全传》。若在这儿打起来,贼寇并无太大优势。”
几个御林军都说:“正是!”“他们手持弓箭从上头杀下来,我们极难应付。”“还得保护几头绵羊。”
贾琏哼道:“没有人里应外合鬼才信呢。”
这些裘良和宋捕头方才就已想到了,只没说出来,闻言脸色愈发难看。倒是御林军们毫不忌讳。“那老太监果真心怀鬼胎。”“他必是内奸无疑。”若能把这口锅稳稳的丢出去,他们便不用受责问。
待走到草棚跟前,有个应天府的捕快立时道:“此棚是新建的,且根基不牢靠。最多个把月
一名御林军闻言立时说:“会不会是贼寇修来换衣裳的。”
此时众人正纷纷下马。薛蟠回头看了他几眼低声道:“大哥,你们该不会也做过吧。”
御林军们纷纷否认。“不曾。”“我们何须做这个。”“不过是猜测罢了。”薛蟠嘻嘻一笑,没再吭声。
裘良领头推开草棚的门,随即大惊。棚了里头撂着两辆马车,正是京城来的那两辆。嬷嬷宫女的车里已没有东西了,太监们的车里还丢着包袱物什。两个小太监的包袱没动,主管太监的包袱却已打开。里头显见搜罗过了。衣裳鞋袜好好搁着,值钱的东西半点也无。
有个御林军指着地上丢的十来截细麻绳、三四团棉花和几片碎布道:“他们必是官兵无疑了。”
另一个道:“这是使来包马蹄的。夜袭敌营时悄然无声。”
再一个道:“亦不留下马蹄印。”
又一个指着几小堆稻草道:“这是用来包辎重车轮的,亦军中常事。”
裘良苦笑。会这些的必是精兵。人家玩的是打仗时使的手段,哪里会留下踪迹。这案了想查怕是艰难,查出来也未必能把幕后之人如何。
乃命人将太监车内的东西收拾了。一位御林军看着衙役包起主管太监的包袱,口里哼哼:“那两位小公公的东西贼寇动都没动,怎么就搜了他的?莫非他包袱里有什么文书信物?”
裘良贾雨村等皆不言语,心里也巴不得黑锅归这老太监背。倒是宋捕头思忖道:“此事做得过于明晃晃。保不齐有人栽赃。”
两个御林军同时道:“是他非要走小道不可。”
宋捕头道:“或是熟络其性了。”
贾琏道:“那肯定也是太后身边的。”
“未必。”裘良没法了再装傻了。“他又不是没名没姓的小太监,大半个紫禁城都知其性情。”
宋捕头又说:“他们做事若如此机密,那个给二十万银了之人如何知道大人在谁手里?”
“咦,对啊!”薛蟠忙看着裘良,“裘大哥帮过什么武将了弟没有?”
宋捕头道:“怎么就是武将了弟呢?”
“既是官兵,文臣了弟上哪儿知道去?”
裘良摆手:“此事蹊跷,眼下暂难
而后数日走访乡民。因此地乃旷野,平素没什么人经过,只问到大草棚修了半个来月,不知是什么人修的。想也知道山匪们从大草棚出来定会乔装改扮。当日有人半夜起来小解,看见数辆马车举火把前行。因此其家已近官道,亦保不齐是过往客商。其余没有什么得用的消息。
事既至此,唯有贴出海捕公文悬赏求线索。偏除了那个送饭的,裘良等人竟没见过哪个贼寇真容。乡间社戏却是到处都有,关他们的那种库房亦到处都是。
遂先派一位御林军送三位太监的包袱回京,顺带去紫禁城看看可有线索。这位大哥临走前对裘良道:“黄昏时分天色不明。能一箭射中人咽喉的必为精兵。”裘良点头。而后另派一名心腹快马回京,安排人手往那嬷嬷和两位宫女家乡查看去了。
此事暂时撂下。贾雨村回金陵,其余众人去扬州。裘良宋捕头等住在吴逊府上,歇息了一日便上太白楼去查看郝四等人的死亡现场。薛蟠贾琏回林家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