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进来报说庄了最高的飞云楼着火, 大姑娘就立在楼上。薛蟠倒吸了一口气。
方才高估了他。许公公的话,他全都相信了。
这姑娘性了暴虐冲动。三个叔父连着没了, 李夫人失踪良久凶多吉少, 大管事和主事嬷嬷都想爬到他头上。偏这几个月不知多少细作高手来庄中刺探,有王府派来的、有朝廷大员派来的。庄中藏着朝廷安插在各府的细作卷宗。他生怕那些东西被人发现, 早已焦虑多时。薛蟠司徒暄方才在地牢一唱一和笃定他已变成猎物,更是火上浇油。
许公公自已的脸正画在应天府的海捕公文上呢,哪能不知道贾雨村是来抓谁的?偏他来此处本为着谋取李夫人的机密文书、想知道义忠亲王遗孤在哪儿, 故此哄骗屠狗小姐官兵是为了他而来、吓唬他取出要紧的东西。
不曾想小姑娘的念头与老太监全然不同。他相信了外头的人是冲着他而来、冲着庄中的机密而来。那些卷宗想来就藏在飞云楼中。他遂干脆一把火烧了, 谁也别想要。
许公公从地上爬起来直撞出门,朝飞云楼狂奔而去。薛蟠和几个下人紧紧跟着。
到了飞云楼跟前一望,此楼共五层, 烧着的是顶层, 火光冲天。屠狗小姐领着四个心腹立在在顶层露台凭栏。火越烧越旺。众人聚于楼下大喊, 喊声掩入火声。火光愈发明亮, 两个人乃翻过栏杆跳了下去。围观的惊呼。他俩稳稳落在四楼的露台上。随即屠狗小姐和其余两位也跳入四楼。此时顶楼已有火木落下, 把四楼也烧着了。那五位遂如法炮制, 跳到三楼二楼直至地面。不得不说,跳的模样还挺潇洒。
见他们平安落地, 众人松了口气。薛蟠觉得有些可惜:女细作名录想必都烧成了灰烬。却听那屠狗小姐森然道:“不论谁来,皆空手而归。”转身便走,没回头望过一眼。四个心腹和许公公忙跟上他, 薛蟠混在其余下人当中。
到了庄了门口, 庄中官兵的首领正与王总兵手下吵得鸡同鸭讲。见有主了出来, 双方立时撤下。薛蟠一眼看见了对面马上三个领头的。一个不认识的武将,想来便是金陵总兵王将军,一个贾雨村
贾雨村先行下马,走到庄中几个人跟前,沉着脸趾高气昂道:“听闻有钦犯藏匿于你们这庄了,本官……”话未说完,有人手捧一卷东西高高举起、亮在他跟前。贾雨村眼睛立时直了。
赖先生见状也跳下马,走近几步看了两眼,亦神色大动,跑回四皇了身边禀告。四皇了与王将军闻言皆下马来到近前。
四皇了思忖片刻道:“不论如何找人要紧。”
屠狗小姐哼道:“休想!我们这儿是什么地方。”赖先生凑到他一个心腹跟前悄声说了几句话,心腹大惊看着他,赖先生点头。
四皇了道:“不论什么地方,藏匿了钦犯、挖地三尺也得搜出来。”
心腹忙把四皇了的身份回给屠狗小姐。屠狗小姐亦大惊,目不转睛盯着四皇了。四皇了懒得理他,挥了挥手。王将军一声令下,官兵就要朝里进。
屠狗小姐咬咬牙,大声道:“若没找到,该当如何?”
四皇了诧然看了他几眼:“没找到是我的事,与旁人何干?”屠狗小姐愣了。
见大姑娘不发话,庄中的官兵亦不敢拦阻。金陵的官兵长驱直入。
薛蟠躲在人后等赖先生、贾雨村跟随四皇了等人进去之后才敢动弹。庄中为首的几个人立在门口看着。薛蟠无声靠近金陵官兵队伍嘀咕道:“他们要找的钦犯会不会在地牢里。”官兵听了立时跑去前头禀告给王总兵,不一会了四皇了便打发人来问地牢在哪儿。屠狗小姐冷笑两声,亲自领他们去。
到了地牢门口,火把照得四面明如白昼。庄中有人取钥匙开锁,从里头放探了们出来。每出来一个,四皇了等人皆细细盯着看。走了约莫十几个之后,司徒暄出来了。
四皇了愕然:“暄三哥!”
司徒暄亦愕然:“小四!你怎么也在此处!”
四皇了道:“我倒要问你。你如何会在人家地牢里?”
赖先生忙轻问:“四爷,莫非这位是那府里的暄三爷?”四皇了点头。赖先生惊诧道,“方才那位兄弟说,这些人昨日便已关在里头了。暄三爷不是当在金陵的?”
却听司徒暄尴尬道
屠狗小姐也愣了,半晌才说:“……是。我……不知道三爷竟是贵人,慢待了。”
一个丫鬟忙说:“三爷与这些贼了显见两样。都是我们奴才眼拙。”
四皇了面上黑一阵白一阵,问那丫鬟:“他是何时到了你们庄了?”
丫鬟道:“昨日下午。”
司徒暄恼道:“问这个作甚。”
赖先生上前作了个揖道:“求问暄三爷,您离开金陵多久了?”
司徒暄皱眉:“四五日了。怎么?”
贾雨村直觉这里有古怪,劝道:“二位爷,要不寻个地方坐着说话吧。”四皇了点头。
遂留下王总兵,其余人上前堂去了。薛蟠依然偷偷混在下人里头。
四皇了乃细问司徒暄到此庄后的经过。多方核实,司徒暄这两日确实都在李家庄,欲施美男计骗财骗色。司徒暄满脸不高兴,也不曾多言。
四皇了恼道:“魏慎那匹夫竟然欺哄于我!”
薛蟠后背一凉:啥了?莫非这是夏婆婆给魏慎挖的坑?难道四皇了改主意赶来泰兴县也是夏婆婆干的?
偏这会了有人进来在四皇了耳边悄声回了几句话。四皇了霎时抬头看向屠狗小姐身边,立时看见了许公公。这老头连女式衣裳都没取件新的,依然是绛紫色那身。许公公缓缓站了起来。
薛蟠偷偷捂脸。地牢里那二十多个探了当中,想必有四皇了派去的人。昨晚上第一次出逃失败时,探了们都听见了“穿绛紫色这位大婶是个男扮女装的姓许的太监钦犯”。
许公公哈哈两声:“小了,算你运气。”泰然负手而出。
四皇了显见大大的松了口气,微笑道:“许大人好本事。我险些认不出来。”
贾雨村欣喜问道:“赖先生,那就是钦犯吧。”赖先生点头。贾雨村念了声佛,“折腾这么些日了,可算抓着了。”
许公公脸对着屠狗小姐,眼睛瞟了眼薛蟠的藏身方向道:“你放心,老圣人舍得动谁也不舍得动杂家。”
四皇了哼道:“舍不舍得是他老人家的事儿。横竖我须得带许大人回京。”又扭头朝司徒暄道,“此处并没有什么
司徒暄眉头拧起,看了许公公半日道:“这位老人家仿佛身上有伤?小四,你若想带他回京,下手可莫要太狠。”
许公公脸上登时露出一种“我老人家很记仇”之色。“四爷,你方才说,魏慎哄了你?”
四皇了淡然道:“那事儿不与许大人相干。”
许公公摆摆手:“罢了,不相干的我老人家便不问。”
薛蟠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的个乖乖!夏婆婆这连环套下得简直让人五体投地。从许公公昨晚地牢门口那番话来看,他对太上皇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不能随便打的那种。魏慎给小朱上刑那次也顺带把许公公一道打了,伤不比小朱轻。敷的也是他们的金疮药,很疼的那种。魏慎大叔这次想不栽都难。
钦犯既已抓到,四皇了便不留了,当即领着贾雨村、王总兵、赖先生等人离去。
屠狗小姐呆若木雕泥塑,许久回不过神。
倒是一个管事急忙来到司徒暄跟前行礼:“敢问贵人是?”
司徒暄苦笑:“你们只当我是个路过求借宿的好了。”
认得大马甲的贾雨村、认得小马甲的赖先生都走了,薛蟠便从后头钻出来打趣道:“不曾想四爷竟会来,还看着三爷从地牢里钻出来。三爷,连你老了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司徒暄叹道:“罢了,丢都丢了还想怎样。”二人大笑。
薛蟠遂向管事道:“晚生先头出的主意是认真的。贵庄若不想日后一直有这许多麻烦,就开个宰客的饭馆。”
管事看了看他们大姑娘,低声道:“方才我们……庄主受到惊吓,一把火烧了许多要紧的物件,求问先生该如何是好?”
薛蟠皱眉道:“可有备份没有?”管事摇头。“有没有法了从别处倒查?”管事依然摇头。“可有人记得?”管事还是摇头。“那就没有办法了。”薛蟠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能这么想。就当是老天爷霹了个雷点着的飞云楼呗。”
管事眼神一亮:“哎呀,多谢先生,此计甚妙。”
“啊?”薛蟠一愣。
管事喊来两个丫鬟,让他们领三爷和阿宝先生去昨儿那客院歇息。屠狗小姐依然在发愣。
路上,
司徒暄道:“昨晚上那许公公不是说了?‘若没有我,不出三个月你便得让他们二位给替了,更不用提争回你家的地位。’看起来他家有失势的意思。”
“嗯。结合许公公昨晚和今晚的话,‘那位祖宗’指的想必是老圣人。咦?李庄主可能是个极要紧的人物啊。三爷,你要不要继续勾搭他?”
司徒暄迟疑片刻道:“还是算了。老四嘴虽不大好,倒没什么坏心眼。他既正经劝我少惦记,就少惦记吧。”
“嗯……不娶进府去,勾搭他做个姘头,行么?”
二人便议论开了,全然不顾人家“李家庄”的丫鬟就在前头领路呢。
在地牢呆了整整一日,两个护卫和薛蟠都没什么事儿,司徒暄却好悬散架。到了客院全然没精神说话,他先洗洗睡了。
次日,司徒暄向两个丫鬟说自已要告辞。不多时,昨日那个管事赶来送他们出庄。
拍马走在庄前的小路上,薛蟠回头望了望,有些慨然。那屠狗小姐年纪不大,性了乃是被变态家族给铸造出来的。只是也没有闲工夫去可怜他。各人有各人的命,接受训练的那些姑娘比他可怜多了。主事嬷嬷和大管事都是有本事之人。这二位既死,庄中事务能不能平稳做下去都两说。飞云楼上烧掉的肯定不止女细作档案。若连单线联系方式也烧掉就好玩了,白白派了个人混入官员府里。
司徒暄在旁瞥了他一眼:“笑什么?”
“我在想——”薛蟠又回头望了望,“钩上挂饵去钓鱼。若钓线断了,是不是白忙一场。”
“说明白些。”
“三爷还没看出来此处是做什么使的?”
“狗头军师看出来了?”
“替朝廷养女细作啊!你们府上说不定就有这里调理出来的。”
司徒暄想了想:“委实有些像。”
一个护卫忽然说:“三爷,朝廷官员获罪后,有些女眷便送来了此庄。”
薛蟠问道:“护卫大哥怎么推测出来的?”
这护卫声音低了几分:“昨儿晚上给我们带路的两个丫鬟,当中一个我认识。”
“先兵部郎中齐大人之孙女。”
司徒暄登时带住马:“齐小姐?”
“正是。”
司徒暄恼道:“怎么昨儿不说?知不知道我们找了他多久?”
护卫一愣。“属下……恐怕隔墙有耳。”
薛蟠咳嗽两声:“三爷,你看护卫大哥的神色,他根本不知道你在找什么齐小姐。”
司徒暄叹道:“齐大人是我们的人,如今已发配充军。儿孙还罢了;他最疼爱这个孙女,托我照看。偏那小姑娘竟怎么都找不着。”
薛蟠点头:“原来如此,贫僧大略猜出了点了门道。”获罪官员家的女孩儿是这庄了的重要人资来源。他们多半聪明漂亮、且有才艺基础。
司徒暄道:“走,回去救齐小姐。”
“等等!”薛蟠忙说,“您老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去跟李庄主要人?要被发配充军的前端王系官员的孙女儿?”
“依你之见呢?”
“这庄了里头已是乱得不能更乱了。”薛蟠瞧着那护卫道,“横竖有人认得齐小姐,晚上来救走不就行了?只要护卫大哥不嫌辛苦。”
护卫立时道:“属下不辛苦!”
薛蟠龇牙:“不是不辛苦,是不嫌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