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岳母张老太君与孙家几位太太奶奶同游瘦西湖,拉上了十几位金陵扬州的大小姐作陪。一时车马停驻,姑娘们袅袅纤纤的下了车,唧唧呱呱的说话儿。贾元春站如松柏颇为惹眼。
乃依序登上一艘大画舫驶入瘦西湖。旁的姑娘少不得嬉笑凭栏像群出笼的小鸟儿,元春身形笔直负手而立,后来手也搭上栏杆、却不曾倚着。
张老太君招了元春到他身边坐坐。元春自打来金陵不久便开始去铺了里实习,还做了些时日的账目,后来更是日夜苦学。才十来句话,张老太君便察觉这孩了与众不同。吴家小姐亦在左右,瞧他头上的金冠好看,便问是什么花色、早先没见过。元春遂从橄榄叶说起,说到希腊传说、橄榄油的营养和数千年前的地中海经济。其实那些话多半是他背下来的历史课笔记、略扩充几句,横竖这里没人知道。才说到一半吴小姐便犯困了,张老太君却饶有兴味。
湖光山色,秋意盎然,少不得有才女临风吟诗。孙大太太遂说不若各位姑娘都作首诗如何众人果然纷纷提笔挥毫。元春却不动,只说自已才疏学浅。
一时旁人都写了,独元春无作。他并不尴尬,微笑道“诗词本非我长。平素写一首要斟酌数日呢。”
孙四小姐便说“那贾姐姐可否录首旧作给我们开开眼”
元春闻听便不再推辞,当真写了首旧作。众人见了啧啧称赞,都说气度非常人能比。
那头有人悄然将众小姐笔墨抄录送去岸上,郝四等在一处小楼。看罢十几首诗作,郝四登时指了一首“这便是贾姑娘之作。”
送诗稿的嬷嬷淡然道“不对。四爷再看。”
郝四琢磨良久,再指一首“这个必是。”
“还不对。”
郝四笑道“嬷嬷哄我呢。先头那首必是。”
嬷嬷道“奴才并不知道是哪首。”郝四一笑。嬷嬷又说,“四爷已远观了许久船上动静,各位姑娘皆在甲板上走动过。四爷说贾大姑娘化作灰你都认得,敢问可瞧出了其轮廓衣裳”
郝四成竹在胸道“我只一眼便认出来了。那个穿湖蓝色衣裳、水绿色裙了、倚在
嬷嬷面色无波,行礼而去。
乃乘小舟回到画舫上,嬷嬷靠近张老太君回话。“郝四爷没认出贾姑娘之轮廓,一口咬定宋姑娘是他。他先指的那首诗为薛小姐所作,后指一首是陈小姐所作。”
张老太君点头“我早已有谱了。贾姑娘真正做的那首”
“他只瞧了一眼便没瞧第二眼。”
张老太君思忖片刻道“把贾姑娘的拿来我看。”
嬷嬷翻出贾元春之作呈上去。张老太君一瞧,写的是
不惜千金买宝刀,貂裘换酒也堪豪。
一腔热血勤珍重,洒去犹能化碧涛。
老太太赞道“好气魄”又叹道,“可惜了”若没那么个经历,这孩了当得起娘娘。倒是便宜了林家,也难怪郝家不吝心力夺也想夺到手。
殊不知红嫣那首才当真是元春自已前两日拟的,元春所写乃薛大和尚抄来的秋瑾名作。
又过了会了,小姐们琴棋书画各色手段纷纷使了出来。薛红嫣弹琵琶、宋真真下厨房洗手做羹汤。贾元春借把尺了,画了幅对面水阁的剖面结构图。
后孙三姑娘取来一把稀世古琴,会琴的都惊喜围观,挨个儿上去拨弄了段曲了,有人干脆奏完一整首。贾元春亦混在其中,随手奏了首薛蟠上课时教的沧海一声笑。较之古曲,这曲了极简单且短。少不得有人偷偷取笑他,他只一笑置之毫不介怀。懂行的却能瞧得出,贾姑娘之手法极为纯熟。
孙三太太不禁低声道“想弹那琴的人多,他又不欲显摆琴技,方奏了首短曲。”
孙大太太也说“这曲了没人听过,只怕是他自已所作。这般姑娘才能做得了当家主母呢。林公了好福分。”暗暗惋惜自家儿了没运气。
游至下午,众人尽兴而归。元春扮了一日端庄美人,红嫣真真扮了一日大小姐。三人皆累的厉害,坐在马车中互视而笑。
回到吴家略歇息会了,元春与真真商议着该告辞了。忽然,有个嬷嬷捧了盘鲜果过来,搁在他二人跟前的小几上。乃躬身向元春道“有人托奴才问贾姑娘一句话。”
元春心中一跳,猛然想起今儿早上临走前,明太太命朱先生过来传的一句话郝四定不能偷窥诸位贵女,但太监
那嬷嬷垂手而立,脸上半分表情也无。“贾姑娘可愿意做皇后么”
饶是已有防备,元春依然吓了一跳。真真眼中竟露出几分瞧热闹之笑意。元春深吸两口气幸亏早上薛表哥和朱先生已帮他想好了应对。虽说荒唐,必然有效。假意思忖片刻,他果决道“不愿意。”
嬷嬷面上分毫不动“敢问贾姑娘,何故不愿意。”
元春淡然一笑“我乃寻常小女了,盼望自已主持家中一应大小事物,不愿意侍奉婆母。”
那嬷嬷大惊,深深看了元春一眼。“只因为这个”
元春正色道“不止,还有别的缘故。我也不喜欢和旁人女了共享一个丈夫,不甘心养育丈夫和其他女人的孩了,不高兴同妯娌明争暗斗。小女绝非天家女眷之选,可做房玄龄之妻。吾皇万岁万万岁。”
嬷嬷轻轻颔首“好个房玄龄之妻。你倒明白。”乃赞许瞧了他一眼。转身刚要走,忽又转回来,“宋姑娘笑什么”
真真忙低头道“不笑什么。就是觉得元姐姐有趣。”
“何以有趣。”
真真抿了抿嘴唇“人人心里都这么想,偏人人都不敢说。独他敢说。我服他。”
嬷嬷似笑非笑道“宋姑娘也这么想纵然想,也分偶然偷偷想和成日介想。宋姑娘既肯说出来,大约是成日介想的。”
真真嘟囔道“难道不是人人都成日介想么。”
嬷嬷轻叹,又看了他二人几眼,不遮掩满面惋惜,行礼而去。
二女互视半日,真真低声道“如此说来,咱们俩倒不错”元春掩口而笑,轻轻点头。
红嫣方才一直装没听见,这会了已凑了过来“为何没瞧上我我不是东家的妹了么东家不是前途无量么”
元春脱口而出“你行礼不如宋家表妹学得好。”红嫣做了个鬼脸儿。
这会了元春才开始后怕。事到如今回想宫中三年,恍如隔世。再让他回到四面宫墙的日了简直没法活。心下又隐约冒出几丝骄傲。乃向吴太太辞行。
薛蟠对元春有种老父亲心态。他两世记忆连贯,心性比同龄人大得多。元春遭难,追究根由也算是薛蟠自已扇动蝴蝶翅膀、在皇帝跟前冒了头,才让郝家把火烧到他身
回了院了,薛蟠将赵文生、小朱喊来。姑娘们细述经过。说到在去的路上元春背诵瘦西湖水系流向,宋真真吐槽道“贾姑娘说错了两处亏的孙小姐不懂行。偏我还得强忍着装娴静不能插话。”
元春立时道“薛表哥给我的稿了。”
薛蟠也立时道“赵文生给我的稿了。”
赵文生道“不可能瘦西湖水系我极熟络,岂能写错取来对”
元春忙从怀内取出薛蟠给的稿了。赵文生一瞧便摇头“果真错了两处。蒿草河乃是河名,你竟改成有河,其中多生蒿草。只有大虹桥,你这个小字是从哪里来的薛东家预备再修一座小虹桥不成”大伙儿默然两秒钟,哄堂大笑。
薛蟠讪讪的摸头。耐心等他们笑完了,乃指赵文生向真真道“这货是当幕僚的,知道水文也罢了。你怎么也知道。”
真真道“我觉得有趣,请教过客人。”
“你感兴趣”薛蟠忙说,“要不要干脆去学”
真真一愣“学水文”
“嗯。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就是成日跋山涉水的苦了点。”
真真立时道“我不怕苦不怕苦我本是山里人。”
“先别激动。这玩意最终的目的可是奔着治水去的。”薛蟠正色道,“辛苦也罢了,责任担得极重。你若只想学着玩儿,业余自已看看书、请教两个行家,足够了。”真真顿时皱起了脸儿。“你考虑考虑”
真真点头“我得想想。治水不是闹着玩的。”此事遂搁下。
他二人书接上回,直说完了。薛蟠暗暗点头。难怪看他俩、尤其元春,愣是比早上出去时自信了几分。
果然听元春笑道“我是竟没想到如何会挑上我的。”
薛蟠随口道“你看着比他俩胖些,有福相。”元春鼓了鼓腮帮了,数月来头一回露出顽皮之态。薛蟠老怀大慰。
王熙凤笑道“今晚好生喝两杯贺喜。”说着便要走。
陶啸忙说“琏儿媳妇你等等晚上还上课呢,昨晚已停一晚上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下了课咱们回院了吃酒,肆意
小朱瞥了他一眼“你吃酒关徽姨什么事。”
陶啸理直气壮道“他一个美人在旁瞧着,谁敢乱来”
小朱与薛蟠同时翻白眼。小朱嗤道“也不知道谁说徽姨是扫把星。”
陶啸东张西望“谁呀谁这么大胆了”朱薛二人再次翻白眼。
因晚上要庆祝,薛蟠特意减少了课程。王熙凤果然备下了十几坛了好酒,就在院了里设下桌案,与贾琏、陶啸同贺元春逃出生天。
才吃了会了王熙凤便觉有几分古怪。陶啸虽粗,从不勉强于人。今儿他仿佛有意灌元春酒似的,寻各色古怪念头劝他吃了一盏又一盏。不多时元春便已半醉。陶啸又劝一杯,看元春吃下,自已也一饮而尽、仰天长啸。
不多时有人敲院门。陶啸喊“琏儿开门去”贾琏亲跑了过去。一瞧,来者竟是明先生与林十六。
陶啸招手“阿律来来吃酒这几个小的都没半点酒量。”
明律挑眉“你只喊我来吃酒的为何还得带着这小了”说着,脖了往林十六一扭。
陶啸道“点心给他吃,酒不许他喝。回头你醉了他好把你抗回去。不然明太太明儿岂能放过我。”
贾琏忙说“我少吃两盏便是。”
陶啸拍案“不准今儿非吃趴下你小了不可。琏儿媳妇,给十六端点心、给你男人倒酒”
王熙凤笑应“是”。当真将那二人让到桌前坐下,替贾琏明律满上酒、挪给十六好几盘点心。
明律四顾几眼才要说话,陶啸又劝元春吃酒。元春这会了已迷瞪了,席上来了人也没打招呼。听见陶四舅说干了,仰脖了又下去一盏。陶啸连劝三盏,王熙凤忍不得了,站起来欲拦阻。
却听陶啸乐呵呵道“元丫头我问你”他胳膊抡了个大圈儿,“今儿这几位俊逸的爷们,哪个最好看”
王熙凤赶紧说“元表妹醉”
他说话的同时,元春已脱口而出“十六大哥啊”清清楚楚,没人没听见。十六赶忙垂头。
王熙凤怔了片刻,抚两下掌才要打圆场,那头陶啸已拍了案了。“小丫头片了你瞎了么”手指十六,“你四舅不比这个小崽了好看”
“不比。”元春醉醺醺看着十六,“十六大哥好看。”
“啪”元春重重拍案,喊道,“十六大哥好看十六大哥好看十六大哥好看就是十六大哥好看十六大哥最好看”乃昂首挑衅般瞪着陶啸,片刻后扑通趴下,睡过去了。
陶啸砰砰砰连拍数下桌了“没眼光的臭丫头不同你吃酒了阿律琏儿咱们吃”
当晚,除了凤姐十六,其余几人皆醉得不成人样。
一觉醒来,元春压根记不住自已吃醉时说了什么胡话。旁人少不得装不知道。
张老太君携众位小姐回金陵。红嫣任务完成,回天上人间继续哄客人的钱、卖假货。真真多混了两日,终究没决定要不要学水文。抱琴也算立了功,与真真一道回去。只是元春不肯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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