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早已得了朱婶和徽姨的提醒,待听到最终答案,薛蟠依然淡定不得。欲拿起茶来吃一口定神,却“咔嚓”一声捏碎了手中茶杯。元春整个人呆若木雕泥塑。
半晌,薛蟠咬牙道“元儿,因时间紧迫,哥哥不得不逼你做个决定。胎儿越早流掉对母体损伤越小。你须得快些想明白,要不要它。”
元春连连摇头,哭喊“不要”
薛蟠松了口气。亏的她不要,若要便麻烦多了。“那好。此事咱们当什么都没发生。那个姓郝的,贫僧会让他说不出话来。回忆定然十分痛苦,你暂时逃避一下不要想它。过几日你就去铺子里帮忙,做些工作来填充时间。相信我,不管多糟糕的事,慢慢都会过去。”
元春趴上案头无声啜泣。薛蟠想了想推门而出,喊丫鬟去后头赵茵娘处借只大绒布娃娃来。不多时丫鬟抱来一只足有半人大的加菲猫。薛蟠拎着猫耳朵走入书房,元春已在案前缩成了一团。虽说两人没什么感情,看她那模样薛蟠也不禁心疼了一下。乃将加菲猫轻轻放到她跟前“小孩子伤心的时候,抱着娃娃大哭一阵子,发泄出来会好些。”转身出去阖上门。门内哭声随即越来越大。
薛蟠面无表情坐在门口石阶上。法静从屋顶跳下来,低声问道“何事”
薛蟠苦笑“贫僧一直以为自己从来不顾忌什么规矩颜面,合着跟人家比起来直接被秒得连渣子都不剩。我这小和尚简直是只小白兔。”
法静瞧了他几眼“非也,你是小刺猬。”
“师叔”薛蟠愁道,“假如有条狗奉命咬人,小刺猬想扎死他。但如果他死了,说不定很多人会猜到是刺猬干的。狗主人刺猬暂时还惹不起。怎么办。”
法静奇道“这种本事不是你最在行么让豺狼咬死他不就是了。”
“狗主人也许会怀疑是刺猬挑唆了豺狼。”
“他自己啃骨头噎死”
薛蟠琢磨了半日,依然愁眉“那也太难了。”
“你不是已经找到一大群帮手了”
有道理啊薛蟠轻轻点头“师叔你说的对。我们有钱有人有工具,有地理优势。怕什么。”
元春足足哭了一个时辰,嗓子早哭哑了,眼睛也肿成桃子。薛蟠让人预备了十几条热帕子,又煮了几个熟鸡蛋泡在热水里,告诉元春“温热着敷眼睛。我说你听。”元春点头。
“咱们家有大夫。你若愿意,这会子就能请来。你觉得是今晚就看大夫比较安心还是过些日子今晚”元春迟疑。“那就过几天吧。”想了片刻,元春摇头。“那还是今晚”元春又迟疑良久,终于点头。薛蟠拍拍她的头。“那好。你准备好了就告诉我,我请姚大夫过来。”
半晌,元春哑着嗓子道“哥哥,能不能悬丝诊脉”
薛蟠道“悬丝诊脉他大概不会。你若不想见人可以迟几日没关系。”
想了半日,元春摇头,咬牙道“就今儿吧。踏实些。”
薛蟠双目直视她,正色道“元儿,你记住。你没有错。”元春顿时“哇”的大哭,双手紧紧抱住加菲猫。
薛蟠心里堵的慌。进来说什么,方才在门口已想了无数套词儿。对性侵受害者的安慰,后世最著名的就是那四个字,“你没有错”。最终薛蟠还是只说了这四个字。若在三百年后,作为兄长定然要给妹子一个拥抱;这个年代却是不行。故此他只能递帕子。
元春收了泪,低声道“今儿还是不见大夫了。”
“也好。”薛蟠点头,“你今晚大概很难入睡。要不要去花园里走走,或是不点灯笼坐在十三曲桥上弹会子琴,月色还行。笑傲江湖广陵散随便你折腾,怎么能舒服些怎么来。”
元春点头,摸摸手里的加菲猫“这个”
“给你玩儿。”薛蟠微笑道,“本是小女孩子喜欢的。你小时候没赶上,现在算补上吧。”
元春把加菲猫抱紧了些,抿着嘴点点头。
晚上她还真跑到十三曲桥上弹琴去了,直弹到天亮。
歇息两日后,元春终于见了姚大夫。姚大夫切脉得知,她确实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元春心里一点子侥幸彻底没了。
送走姚大夫,薛蟠回到书房,坐在表妹跟前认真道“我只想告诉你,你有留下他的选择。”
元春一愣“什么”
薛蟠正色道“那个人,不论他是不是受命行事,都会付出代价。”元春垂头。“如今胎儿约莫在一截手指头大小,只比受精卵大一点。若这会子取掉,对你的身体损伤极小。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取掉都是更好的选择。哥哥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自己希望留下他,不用担心其他任何问题。以你的意愿为准。”
元春连连摇头“不要。我不想。”
“那好。”
薛蟠站起来走了两步,元春忽然喊道“若留下来,岂非是个外室子。”
薛蟠转身道“若留下来,我们可以随便寻个借口让你嫁给一个无此人公子,然后无公子病逝。只是小孩没有父亲,会过得比较艰难。再给你几天时间斟酌吧。”
元春咬了会子嘴唇,定定的道“不用。何苦来让他来这世间受难。”
“对。下次等你正经成亲,他可以再来。”薛蟠点头,出门离去。
不多时,姚大夫亲配好了药材,就在薛蟠院中煮好。薛蟠替元春端进屋中,还顺手带进去一盒朱婶新鲜做的莲蕊酥糖。
歇息了数日,元春便依着薛蟠的安排,改扮男装跟着一位老掌柜做学徒去。回府时,发觉自己院中多了十二盆石榴花。此时已是六月中旬,榴花本该谢去。偏这十二盆或是含苞待放、或是缀了点点红玉般的花骨朵儿。服侍的小丫鬟笑嘻嘻告诉她“贾姑娘蟠大爷说,石榴花是你的幸运花。你得了石榴花,便能得好运气。”元春立在花前泪如雨下。
元春上工的第三天,昭儿从扬州快马赶到金陵。这小子见着薛蟠似哭似笑道“薛大爷,我们二爷二奶奶打发我来告诉你,昨儿二爷从吴家带回一位通房。”
“啊开什么玩笑”薛蟠眼睛都瞪大了。
原来昨日吴逊请了一群手下人赴宴。贾琏和另外三个同僚都吃醉了酒,吴太太派四位漂亮丫鬟去服侍他们歇息。四人皆没客气、把吴家的丫鬟睡了。吴家也大方,四个十六七岁、极值钱的美貌丫鬟,就送了他们。旁人还罢了,贾琏对郝家二姑奶奶十分忌惮。虽收了人,并不敢放心留下来做通房,让昭儿赶着来金陵找薛蟠商议。
薛蟠此时已敢笃定,荣国府必有什么连他们家自己都不知道的能量。郝家就像是完成一个攻关任务似的,非要拿下贾家不可。乃告诉昭儿“你歇息会子,再辛苦些赶回去。就说贫僧看了丫鬟的画像,极喜欢,求琏二哥哥把人送给我。”
昭儿一愣“薛大爷,你何时看了她的画像”
薛蟠瞪他“笨小子,此时行不行那不就是个丫鬟么。”
“哦”昭儿明白了。
“明儿借林府的人送她来。”薛蟠道,“路上什么都别说。”
“奴才遵命”
他遂不惧辛苦赶了回去。
次日,平儿借了林家的两个仆人一辆马车,一言不发将那丫鬟塞入车内直送入金陵城。
薛蟠闻讯说扬州的贾二爷送人来了,笑嘻嘻溜达去小西院见徽姨。他道“要不要来瞧个热闹”
徽姨挑眉“什么热闹”
“看我表妹怎么对付郝家硬塞过来的通房丫头。”
“你不让送来金陵么”
“是啊,已送来了。”薛蟠道,“我让他们从西角门将人送去小花厅撂着。”
朱婶在旁笑道“瞧瞧去吧,看看人家王姑奶奶怎么借娘家哥哥的手收拾二房侍妾。”
自打徽姨过来,小朱那点心铺子早没打理了,日日赖在家中偷懒。这会子他本歪在藤椅上假寐,闻言抬起头来“我也去”
四个人遂同往那小花厅。其余三位皆进了耳房偷窥,薛蟠大大咧咧走进厅中。
那丫鬟收拾得干干净净垂头坐在一个大雀梅盆景旁,闻声茫然抬头。那角度那姿势,身为特殊服务行业老板,薛蟠忍不住想叫声好太标准了,完成度极高,正经的弱小无助又可怜。丫鬟赶忙站了起来。
薛蟠含笑道“没事,你坐。”自己坐到她对面,正色道,“贫僧跟表妹说,贫僧会看相,让她送你过来给贫僧看看面相。其实是胡扯的,贫僧并不会看相。”
丫鬟偷窥了薛蟠一眼,垂头问道“那敢问薛大爷让奴才过来是”
薛蟠道“不过是为了看你长得好不好看罢了。没想到你比贫僧想象中好看得多。贾太太王氏乃贫僧嫡亲的表妹。她孤身来到扬州,独有贫僧这一位兄长在左右。故此贫僧须得为她的幸福着想。希望你能理解。”
丫鬟又瞧了薛蟠一眼,低低的应“是。”
“贫僧觉得,若表妹夫身边有漂亮的侍妾通房,表妹定然会不高兴。身为兄长,让妹妹每天过得高高兴兴乃是职责所在。所以,待会儿贫僧会让人给扬州送去五百两银子,就说看上你了,让表妹夫把你卖给贫僧。放心,他跟贫僧的交情最好不过,不可能不卖。再说,白赚五百两银子的生意他也不可能不做。”薛蟠微笑道,“得到你的卖身契后,贫僧就会直接放你出去。你高兴嫁人嫁人、高兴回乡回乡。横竖你很快就不是奴才了。”
丫鬟整个人都懵了。半晌掉下泪来“这大爷奴才并非诚心想给贾太太添不痛快的。”
“贫僧知道。但只要你在那儿呆着,哪怕不让贫僧表妹看见你,她就是会不痛快。这样多好,她痛快了,你自由了。你在吴家想必也有些积蓄明儿贫僧会让贾家的人帮你把行李带来。另外贫僧再送你两吊钱。等消除了奴籍做了良民金陵富庶,你可以找个绣坊当绣娘、或是学做裁缝。有手有脚还怕养不活自己”薛蟠微笑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位姑娘,你很快就只属于你自己了。”
不管人家如何反应,他乃撤身而出,偷偷溜到隔壁。徽姨面无表情坐在一个窥视小孔前悠悠吃着点心。隔壁那丫鬟直愣愣坐着不动。
良久,外头脚步声响,张子非手里提着个药罐子走了进去。张子非不笑时便是一张硬梆梆的扑克脸,向这丫鬟道“先把这药喝了。”
丫鬟强笑道“敢问姐姐,这是什么药”
“听闻你前两日跟我们大表姑爷睡了。这是确保你不会怀胎的药。”张子非道,“每日服用两剂,吃三日便稳了。我会盯着你喝下去的。不然,二十年后姑爷冒出来一个外室子得多麻烦。”
隔壁的四人悄然离开。在府中小路上走了会子,徽姨慨然道“若男人真心不想要什么二房、侍妾、通房,她们便半点法子都没有。那些女人能进门,并没有什么逼不得已,不过男人想要罢了。”
薛蟠摸摸光头道“这只是表象、外因。真正内因是,两个人并没有互相喜欢到只喜欢对方的地步。”
徽姨嗤笑道“哪有什么只喜欢对方的。你小子显见就是评话故事看多了。”
“有,真有。”薛蟠认真道,“您不能因为被骗了一次就不相信男人了。”小朱使劲儿点头,朱婶暗自发笑。
徽姨不搭理他,走了十几步忽然说“小子,依你看,郝家忽然下这么大力气是为了什么我瞧着不大对。”
“哈我还想跟您老打听你。”薛蟠道,“贾家必有大用。介于他们从贾琏和元春一男一女一大房一二房同时下手,可知此用不是因为贾琏得了圣人眼青。合着您老也不知道啊。”
徽姨皱眉。半晌才说“贾代善当年的兵马仿佛是调去锦州了”
薛蟠打了个趔趄,与小朱同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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