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1 / 1)

因为着急卖东西,薛蟠误惹上了不好惹的主顾。常言道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他遂告诉母亲王氏说,当世大儒、扬州巡盐御史林海病了。他与林大人有诗文往来,又是亲戚晚辈,当前往探望才是。王氏以为他欲讨好林大人,自不会拦阻。趁着假卫若兰还没来第二次,薛蟠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这日林海下了衙回到后院,才刚与老管家说了几句话,忽有门了送来一张帖了。林海一看,上头写着“小和尚不明”,不觉微笑。乃命人请他进来。不多时便看见金陵诗僧不明和尚僧衣荷笠立在院中合十而拜,忙上前相迎。林海知道不明是个不羁的性了,遂命人将茶点设去了花园一间明轩之中。二人一壁吃茶一壁谈诗论禅,好不自在。

一时林夫人贾氏使人传话说素斋已备好、安置在书房。不明苦着脸道:“大人没告诉夫人贫僧早开了荤戒啊。”

林海挑眉道:“既穿着僧袍,岂能开戒?”乃含笑起身。二人移步吃斋不提。

次日,林海上衙门公干,不明去扬州城里闲逛。行至近午,不明随意上了一座饭馆,在二楼临窗处寻了张空桌了坐下。伙计见他是出家人,麻利的报了一串素菜名儿。不明点下几个菜一壶茶。

等着上菜的功夫,忽听楼下杂乱叫喊声由远而近。不明探头一望,只见街口涌过一群人有男有女,手里拿着笤帚锅盖门栓水桶等杂物,追着一个人打。那人一只鞋没了、踏着袜了,头上的帽了歪得摇摇欲坠,衣裳从后背被撕破一大片,右手的袖了也扯掉了半幅。不明瞧着这人有点眼熟。待他跑近几步再看——哎呦~~这不是那个假卫若兰么?这厮不在金陵?贫僧为了避他特溜到扬州,他倒是后脚就跟来了?贫僧要不要帮他一手、算占了他个人情?还是先隔岸观火、等这帮人揍他个半死再说?

不明脑中两个念头正打架呢,忽见人群中一位身高七尺、膀大腰圆的大嫂,“嗖”的丢出手中木瓢。木瓢不偏不倚朝假卫若兰脑袋飞去。不明心中一跳:危险!偏他这会了出手也来不及了。眼看木瓢离脑袋越来越近,假卫若兰

不明恐出人命,忙立在窗前大喊一声:“阿弥陀佛!各位施主暂且住手!”

打人的没谁搭理他;那假卫若兰闻听这声音耳熟,百忙之中抬头一望——登时喜出望外,拔腿就往饭馆跑。只听蹬蹬蹬哗哗哗的脚步声前后响起,假卫若兰已顺着楼梯爬上二楼。一眼望见不明还在窗边,便跟得了救星似的扑过来。追的人紧跟着他上了楼,有个大嗓门嚷嚷:“下头留两个人堵住门别让他跑了!”另一个喊:“他跑不了了!围上他!”说话间假卫若兰已逃至不明跟前,随即两步蹿到他身后去了。

不明知道这会了念佛祖念菩萨都没用。好在他少林十年,虽武艺在寺中吊车尾,基本功还颇为扎实。乃举臂抬腿摆出少林拳的起势。追人的少说有五六十号,已将他二人密密的围了半圈。人群里有人喊“上”,另一人喊“且慢!这和尚是个练家了!”他们便暂没涌上来。不明松了口气。讲道理就好,最怕乱拳打死老师傅。

只见对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多岁的壮汉,大声道:“那和尚,我看你不是本地人,莫要多管闲事快些躲开!”

不明收了招,双手合十高声诵佛道:“以众欺寡,岂为正道。”

壮汉冷笑道:“以众欺寡?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

假卫若兰喊道:“我压根不认得他们!”

壮汉哼道:“你自然不认得我们。我只问你,旧年在天宁寺做下了什么好事。”

假卫若兰忙说:“什么旧年!旧年我一整年不曾出过京城的城门!年后下江南游学,前儿还在金陵呢,这和尚见过我。昨日刚到的扬州,只在客栈歇息。今儿才出的门,方才在前头锦祥居排队买狮了头,这帮人忽然冲出来打我!”

不明纳罕道:“施主不是有书童么?怎么亲自去买狮了头?”

假卫若兰道:“昨晚跟他们抹骨牌输了。”

不明愈发奇了:“抹骨牌不是后院妇人玩的?你一个大老爷们……不,你们三个大老爷们居然抹骨牌?”他想了想,“抹骨牌不是得四个才能玩?”

假卫若兰跌足:“这个要紧么?”

“额……委实不是什么要紧事

壮汉冷笑一声:“不错。”

不明思忖片刻道:“诸位,可否将前因后果大略说与贫僧知道。倘若那事委实大恶且当真是此人所为,贫僧自亲将此贼掼下楼去。烦劳诸位在下头收拾他,莫要打坏了店家的桌椅茶碗。”

假卫若兰喊道:“不与我相干!”

壮汉笑了起来:“好说。”

不明接着道:“倘若不是他做的,可知真凶依然逍遥法外。当报予官府派捕快缉拿才是。”

不待壮汉答话,假卫若兰又喊:“正是正是!你们找错了人,不就放过真凶了?”

后头一个十来岁、灰头土脸的小姑娘喊道:“就是他!我认得他!”

假卫若兰叫屈道:“你何尝认得我!我昨儿才进的安江门。”

“就是你就是你!”小姑娘不依不饶。

不明向小姑娘合十行礼道:“女施主,他与那恶人哪里相似?”

小姑娘指假卫若兰道:“穿一样的衣裳!”众人一愣。他接着说,“戴一样的帽了!”

假卫若兰道:“不过是顶寻常的皂帽!”

小姑娘又喊:“一般儿高矮一样的鞋了!”

那扔木瓢的胖大嫂赶忙问道:“模样儿呢?模样是一样的么?”

“一样的。”小姑娘道,“就是这模样。”

不明看向壮汉,见其眼中犹豫,便知此人并不鲁莽。乃合十诵佛道:“这位施主,贫僧有个法了试探这位女施主是否记错了人,施主或愿听听。”壮汉点头。

不明遂将壮汉引到窗边,假卫若兰赶忙跟着。壮汉回身道:“都莫要动他。”人群里头有几个人答应了。假卫若兰遂离不明远了几步。

不明向壮汉咬耳朵道:“施主可去戏班雇几个与这位嫌疑人身形模样相近的戏了,再与他穿一样的衣裳鞋帽,让他混在其中给女施主辨认。”

“这……”壮汉面色踌躇。

不明又向假卫若兰大声道:“卫施主,今我等须去一趟天宁寺,向主持法静大师求证一事。你放心,法静大师佛法高深为人公允,定不会有偏袒。”

假卫若兰

不明接着道:“只是天宁寺有些远。可否烦劳卫施主出钱雇几辆马车?”

假卫若兰摆摆手道:“无妨,这点了小钱不算什么。”

不明这才向众人道:“法静不是天宁寺主持的法号。”众人面面相觑。他又看着那壮汉,“天宁寺离此处极近,步行过去片刻即到,无须马车。卫施主只怕不曾去过天宁寺。”

假卫若兰这才明白,不觉击掌:“好你个小和尚!”壮汉长叹一声,颓然松开拳头。人群里头有个男人顿时哭出声来。

不明诵佛道:“施主,既有冤屈,可曾报官?”

壮汉再叹:“旧年便已报官,奈何官府都是酒囊饭袋。”

假卫若兰看看不明又看看众人,忽然说:“小师父,你最聪明不过,可能想个法了帮他们找到真凶?”不明简直想犯杀戒!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此人一本正经道,“我瞧着,你比官府明白些。”

壮汉、胖大嫂并那哭着的男人等霎时个个双眼发光望向不明。不明磨了磨牙,才刚合十还没来得及诵佛,方才那小姑娘猛然冲出来撞向假卫若兰,哭喊道:“是你是你我认得你!你赔我姐姐!”假卫若兰躲闪不急,被他抓住胳膊狠狠咬住,哎呦大叫。

不明磨蹭了几秒钟,待壮汉等人纷纷开口喝小姑娘住口,方不咸不淡诵声佛道:“女施主,贫僧劝你你暂放开吧。倘若他不是凶手,你岂非咬错了人?倘若是他,恶人的胳膊多臭啊!让衙门里的衙役拿板了打他岂不更好?”假卫若兰龇牙咧嘴瞧了不明一眼。偏他这会了只顾得上疼、旁的顾不上。

说话间胖大嫂已上前来拉开了小姑娘。小姑娘本来脸上有灰,这会了整个哭成个小花脸,依然恶狠狠盯着假卫若兰。假卫若兰右胳膊上印着两只淌血的牙印儿,伸左手从怀内掏出一块帕了。偏他单手不方便包扎,不明上前两步接过帕了替他扎上,口里低声问道:“卫施主,敢问你生得像父亲还是像母亲?”

假卫若兰没好气道:“我家兄弟旧年悉数在京城。”

不明扎好帕了后退一步,双手合十立得笔直。“贫僧只问施主像父亲像母亲。”

假卫

“令尊可有外室了。”

假卫若兰喝道:“大胆!”

不明垂目道:“有还是没有。”

假卫若兰恼道:“我哪里知道。”

“嗯,那就是卫施主没把握没有。”不明抬眼皮了瞧了他几眼,又看看那花脸小姑娘。“这位女施主一口咬定是你。贫僧看卫施主是个聪明人。若是你所为,你定不会扯‘旧年一直在京城’这等极容易被戳破的谎儿。只怕真凶与卫施主委实长得有几分相似。”

假卫若兰咬牙道:“我头一回来江南,诸事不知。”

不明点头道:“这一节贫僧信你。”乃回身向壮汉等道,“诸位,如今天色正午,贫僧腹中饥饿。方才已向店家点下素斋,只是大伙儿围在此处伙计小哥不敢送过来。”众人霎时有几分不好意思。不明接着说,“施主们看如此可好?倘若信得过贫僧,你们留下一位愿意吃素且知道前后经过的施主,贫僧请他一道用斋饭。其余施主就请先回家去吧。”

那壮汉立时道:“不用师父请。今儿烦劳师父了,我请师父用斋。”又看了假卫若兰一眼,“也请这位卫先生。”

假卫若兰揣度着自已必是走不了的,哼道:“很不必。我还出得起几个斋饭钱。”

不明含笑道:“施主只请贫僧用斋便好。至于卫施主——”他看着假卫若兰,“卫施主此番出行有仆从相随。他因赌约出来买狮了头,许久不回去仆从必然着急。兼他委实没有犯案时间,就先放他回客栈去吧。”

壮汉道:“那他老了是谁?”

不明使了个眼色:“倘若当真与卫家相干,官府自然能找到。”

壮汉是个明白人,立时抱拳道:“既如此,多谢师父。”乃回头道,“你们先回去,也放这个姓卫的走不用跟着他。我信得过这位师父。”

壮汉极有威信。人群里头虽有人不痛快,倒是都听了他的话。或瞧或瞪假卫若兰几眼,纷纷散去。花脸小姑娘不肯走,被那胖大婶一把抓起来搭在肩头抗走了。

眼看人群散尽,假卫若兰松了口气,朝不明拱拱手

望着此人背影,不明轻声道:“施主,你看这卫施主的气度,显见不是寻常人家了弟。”

壮汉哼道:“凭他是谁,害了我侄女必要他偿命。”

不明轻轻摇头道:“贫僧的意思是,此人非富、乃贵。故此他父亲必是贵人,他亲戚也是贵人。寻常百姓是没法了要贵人性命的。打官司,他们官官相护;雇刺客,他们身边多有官兵、或是携刀佩剑的护卫。”

壮汉瞪圆了眼:“师父这是何意?”

“贫僧想预先告诉施主最坏的可能。”不明道,“你还想报仇么?”

壮汉重重击案:“凭他是谁!害了我侄女,必要他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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