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敬甫怕我出宫带的换洗衣物不够,送来箱子里,有一整个箱子都是入夏的衣服。
冉蝶现在在这里住着,我寥寥可数的几件衣服,还得分她几件,洪敬甫可谓是春日里的及时雨,这个时机,实在是秒得很。
我端起酒杯,真心实意的敬他:“多谢了。”
洪敬甫连忙回礼,语气恭顺:“公主,这是折煞臣了。”
陈晋荣一把搂住他的肩膀:“这里没有什么公主,也没有什么大臣,大家都是好朋友。”
洪敬甫看了我一眼,见我笑着点头,他这才放松了神色:“好,来为好友的相聚干杯。”
四个相碰的杯子里,夹着笑声,叫人生出一股无知无畏的豪气。
陈晋荣给洪敬甫把酒杯添满:“这么久都没来,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们了?”
洪敬甫摆了摆手,否认道:“哪能啊,我原是想春日射猎后就来的,没想到那日竟然摔断了腿,这不,眼下好了,我就紧赶慢赶的来了。”
我神色一紧,眼神不由得朝他的腿看过去:“怎么回事?”
洪敬甫解释道:“那马进到射猎场后,没过多久,就像是发了疯般狂奔了起来。”
春日射猎,可是皇家的围猎,马匹都是训练有素的,怎会突然生变。
姚士捷和陈晋荣都是骑马的好手,只听此言,便知那马是被人动了手脚。
“有查出来是谁吗?”
洪敬甫摇了摇头:“人心复杂,朝中利益纠葛,今日不是得罪这个,就是得罪那个。”
姚士捷年少成事,虽不知朝中究竟是何等危险,但多少能猜测一二,他安慰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从此以后,要更加小心才是。”
洪敬甫笑了笑,似乎并未受此困恼:“我也算因祸得福,竟跟城西的医女结了缘,前日,人已入府了。”
陈晋荣在他肩上锤了一下:“合着我们在这里白担心半天,你在外面倒是逍遥快活。”
洪敬甫嘿嘿笑了两声:“倒也不算,我娶她,是当夫人的。”
姚士捷跟他碰了一下酒杯:“恭喜恭喜。”
“
同喜同喜。”他回道。
姚士捷看了看我,不知他嘴里的同喜从何而来。
又听洪敬甫言道:“夫人什么都好,就是爱管人,我啊,算是混账日子到头了。”
陈晋荣畅快的笑了起来:“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嫂夫人了。”
洪敬甫做了一个拦人的手势:“妄想,我才不会让她见到你。”
他伸手在陈晋荣脸上抹了一把:“这种小白脸,适合去凤翎阁接待男客。”也不知洪敬甫究竟是夸他还是损他。
陈晋荣不服气的也反手揪住了他的鼻子:“自己长得不好看,还怪别人。”
别院外传来清脆的喊声,我脸色一变,连忙对姚士捷打了个眼色。
他放下酒杯,飞快的跑了出去。
洪敬甫正忙着跟陈晋荣“动手动脚”,并未注意到。
直到暮色遍布了整个别院时,洪敬甫的酒气才散掉,他背对着夕阳,站在门口,朝着我们三个人挥了挥手。
“回去吧,别送了。”
三个人脚一个比一个钉得死,半分都没挪动。
洪敬甫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个大坑上。
“山上没有荷花种子吧?过两日,我让人送来。”
陈晋荣脸上瞬间笑开了花,朝着洪敬甫奔了过去:“说话算数?”
洪敬甫打了个酒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陈晋荣搂住他的肩膀:“那就好那就好,下山的路不好走,我送送你。”
院子里恢复了安静,我侧身看着姚士捷:“人呢?”
他指了指院中的树。
我在周围看了一圈,半个影子都没有。
他又指了指上面。
我抬起头,这才发现冉蝶猫着身子靠在茂密的树枝间,睡得正沉。
姚士捷叹了口气:“这里,怕是没办法一直留着她。”
我沉默半晌,将他话里的意思仔细想了想。
“想好了?”
姚士捷的目光像是要透进我心里去:“晋荣很喜欢外面的世界。”
“那你呢?”我追问道。
姚士
捷没说话,眼神转到那大坑上,眉宇间多了几分温柔。
“他开心,我做什么都可以。”
若是有一天,姚士捷和陈晋荣离开皇陵,别院就再也不可能有今日的安逸。
至于冉蝶,怕是又要过上刀口舔血的日子。
夕阳渐渐落下去,朦胧的夜色慢慢吞噬了别院,姚士捷把别院门口的灯点上。
我站在原地,抬起头朝着树上看了一眼,对他言道:“让她跟我回宫吧。”
睡得正沉的人,翻了个身,一滴泪顺着眼角飞快的落下去,像是夜里瞬间消失不见的流星般。
夏天人总是慵懒的,连陈晋荣都瘫倒在了秋千上,他有声无气的说:“夏天怎么不下雨呢?”
冉蝶指了指他建起来的水坑:“你跳下去,就跟下雨差不多。”
洪敬甫的荷花种子倒是送过来了,不过,这东西不比杜娟和风信子,弄个陶瓷罐任由它自生自灭就行。
陈晋荣小心侍弄了半个多月,还是没长起来。这荷花池,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水坑。
倒是方便了姚士捷,他给树浇水的时候,直接从那水坑里舀上来就行。
炎热让夏天变得漫长,等秋天来的时候,我都有种时间停滞了许久,终于往前走了的错觉。
山中除了药草和野花多,野果也不在少数。
冉蝶每回背了许多回来,吃不完就拿来酿酒。然后埋在树下。
第一场雪在夜里悄然落下来,别院里的树叶上结了不少冰凌子,像是欲落未落的雨滴似的。
姚士捷备了一桌子菜,冉蝶兴冲冲的把树下的酒挖出来,陈晋荣又把窗户上的明纸换了一遍。
我坐在案桌前,手里捧着书,却是一字都没看进去。
一年的光景,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我眉间染起几分感伤,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一个名字,心猛烈的跳了起来。
“别看书了,快过来,冉蝶今天挖出来的酒,可比前两日的香多了。”
陈晋荣站在桌前,朝我招手。
思绪被打断,我将心里的波涛汹涌强行压下去,随手放好了书,
笑着走过去:“是吗?那可得好好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