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说完话后,很有诚心地从褡裢里取出一本名录,随便翻开一页,递送到他眼前。
递手接过,快速翻阅。
一共八位,全都自尽而亡。
其中六位妓子,一位富商的小妾,和一位普通家世的小姐。
名录上面登记的,不止几位死者生前的种种讯息,还包含着死亡时间、死状以及案发场地的详细情况,细致到甚至连她们的生辰八字、饮食喜好都有,可以看出来确实是用了心的。
阅后,有一点格外引他在意,这些女子死前都曾借过钱或典当过物件,这一点上,倒是和绿珠的情形不谋而合。
“这些都是你一个人查到的?”他问。
小姑娘点点头,“只可惜这些女子都不如绿珠有名,所以死了便是死了,根本无人过问。”
“先别急着下结论。”童玉宸歪蹙着眉毛说“中京城中每年自寻短见的女子数不胜数,而这八个女子除了都急需用钱以外,并无其他相似之处,没准只是单纯的巧合罢了。”
小姑娘冷冷一笑,“你说的话不无道理,我也不强求你相信,玉环已经在这儿了,昨夜的事我可以永远守口如瓶,只要你答应让我跟着你办完此案。”
大拇指在柄头的睚眦上磨了三四圈,这是每当童玉宸犹豫不决时惯常做的小动作。
半晌,他有些好奇地问“死者当中有你的朋友?”
“一千两。”
他不解地瞪起眼睛。
对方冲他伸出一根手指头,笑着解释“死者当中,有个叫邹小静的,是富商明兴运的心尖肉。平日金堆玉砌,养尊处优,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自寻短见之人。何况她死前,曾经将大量财宝转移出府,如今那些东西皆不明下落。明兴运为此甚为恼火,一方面认定她在外头私养白面,让自己受了蒙骗,恨不得能赶紧把那男人揪出来,另一方面也想追回被她偷偷挪出府的宝贝,因此不惜代价,设了一千两银子的悬赏。”
一千两的确不是小数目。
但是……
童玉宸目光一倾,眼风扫向木盘上的物证。
眼前这些东西,件件价值连城,加在一起,早已超过一千两的价值。
他望着她,冷静地问道“若真为钱财而来,把这些东西带走不就成了?”
她却是轻轻一哂,“我不像你,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从来不要。”
堵得童玉宸登时一噎,半晌,叹了口气,“你想跟着我办案,也不是不可以。但丑话说在前面,要跟着我,以下两点,就必须办到。”
毕竟他是捕头,她是野捕,两者行为作风大不相同,总要提前将规则说明,以免得日后麻烦事多。
“一者,”童玉宸定定地说道“查案时,你不得做有违法纪之事。二来,案子结束后,你我关系两清,不可再纠缠不清。”
小姑娘似乎咕哝了一声什么,但声音很小,蚊子似的,他也没听清。
坊间的确有这样一种人,拿人赏金,替人办官府无法过问的案子,此为野捕。
好比前段时间在城中掀起滔天巨浪的令无数逃犯闻风丧胆的叵恶,正是野捕之一。
官府无法过问的案子,其实存在很多。
比如深宅大院里的生生死死,多半是家事,出了人命,无人报案便无从得知。就算报了案,为了坦护凶手,多得是搪塞蒙蔽的法子,官府想查都无从查起。
另有一些人家,自身早已脱离正大光明、干净磊落,这些人平时躲着府衙都来不及,又岂会主动招惹?死在这里头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没谁会多过问。
最后一种人家,是像明兴运这等,因为家业庞大,声名赫赫,最怕的就是家丑张扬。掩暇已是不及,遑论上报衙门。
于是野捕应运而生,专为这些不愿与府衙接触的门户办案,拿人钱财,为人消灾。
从前办案过程中,他也遇见过其他野捕,全是些仗着有点本事,便自命不凡、不拘律典的危险人物。
但面前这小姑娘明显不是那类人,眼神干净纯粹,行为正直,言语利索,气质坦荡,甚至隐隐有些侠气。
渐渐的,童玉宸放松了警惕,也放下了一直按在睚眦刀上的手,轻轻地訾笑道“寻常的野捕,见我简直如见瘟神,你却敢主动招惹,这世道真是奇了。”
小姑娘敏捷地抽回名录,轻轻一笑,“你查案办事,领官家俸禄,我查案办事,同样为了养活我自己。大家干干脆脆,早日将这桩案子破了,图个省心省力不好吗?”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童玉宸心道。
望着眼前装束怪诞的她,他十分克制地笑了一下,又接道“在下童玉宸,不知该如何称呼姑娘?”
小姑娘瞪了瞪眼睛,“别一口一个‘姑娘’的。我叫小甲,月浅府来的,从小在山梨县的野村庙长大。”
留下这种一听就是胡编的无法轻易考证的身份信息,算是江湖人走跳市井常用之招。
他有些无奈地摸了摸睚眦,没有揭穿也没有多说。
离开众仙苑后,他们首先去往朱曦山庄,调查邹小静的死因。
如果这几起相似的命案之间真有联系,说不定可以通过死者生前留下的证物,交叉对比,寻找相似之处。也许那正是破案的关键。
方才二人语间谈及的富商明兴运,在中京十分遐迩。
这人是个大富豪,一千两银子在他眼中只怕连根毛都不是。
他是通运柜坊的幕后主人,这些年凭借放利,积攒了不少黑心钱,渐然富甲一方。
柜坊的客人许多都是高官贵族,借此往来的交情,盘结出一张复杂又密切相连的势利网,方保他多年屹立不倒。
凭这样的身份地位,家中出了丑事,自然不会上报府衙处理。
俄顷,二人来到朱曦山庄外墙下边。
他正想质问小甲,为何不走正门,谁知一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提纵略施,飞身翻过白粉高墙。留下一脸无奈的他,望着莽莽苍穹,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怎么不跟上?”墙那边传来小甲的声音,带着点疑惑,“轻功这么差吗?”
他咳嗽了两声,缓缓道“你这是什么记性?这么快就忘记我俩的第一条约定了?在下官职在身,随便翻人墙根,可不是正经作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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