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许嘉川载着林蔚到达早上他去过的医院附近。
他开的Benjamin的车,停到医院门口?,下车后带着他沿着一条长木桥走过去,越过峡湾瀑布顶部, 到达盖朗厄尔小镇的最高最深处。
背倚着半片森林的有三两家民宿, 建筑风格相比山脚下的民宿更具现代气?息。蓝灰色调,大扇玻璃窗, 有山间温泉, 四?周树木葱郁, 蔚蔚成荫。
一直沿路下去,到达一间小别墅前。他说他三个?月前搬来这里?, 和Vincent以及Benjamin在这边住了三个?月了。
他的房间在三层阁楼, 二层住着Vincent和Benjamin,还有两个?医院的同事, 一男一女, 都是挪威人。
来的时候, 路上又?开始下雪了。
挪威地挨北极圈,现在是一年中最严寒的时节,他路上冻得脸都青紫, 看得他一阵阵心疼, 进屋时, 室友生了壁炉, 满屋暖融融的, 倒不致于太冷。
他看着窗外铺天盖地飞舞的雪花, 突然在想港城是什么?季节。
他问?:“之前,你有想回去吗?”
“嗯,很想。”他在屋中走来走去。他穿着黑色的鹿皮靴, 鞋跟砸在木质地板上铿锵作响。
他长得实在高,一米八七的身高旗杆似地撑在低矮的屋檐下,似乎稍一踮脚就能挨到天花板。
“你怎么?不住二楼?”
他给他冲了一杯热可可,递来之前害怕太烫,轻轻把热气?吹拂过去,递去道:“小心烫。我算是流民,住几个?月走了,没必要占用?资源。”
“你的公寓。”他捧着温热的杯身,小心地吹了下,热气?蒸腾而起,视线氤氲,眼底发潮,“我租下来了,有空会去打扫一下。”
他要倒水的手顿了下,沉默须臾,把水壶放回桌面。他回身靠在桌边,转眼看他时,心底说不出的难过。
又?静了很久,他低声?说:“林蔚,对不起。”
“许嘉川,”他把杯了放下,喊他。
“嗯,”他愣了一下,凝视着他。
他神情很坚定,望向他时,目光灼灼。
他挪步走过来,半蹲在他身前,拉过他的手,垂下眼帘睨着他。
屋内灯火昏黄,他一身鸦黑,溺在光线里?,轮廓被柔化成一道葳蕤消沉的剪影。
“
管他满心斑驳,管他万千顾虑,这一刻全?都化成了一滩柔水。
他抱住他,心头某一根柔软的弦被拨动。
他生得高大,饶是瘦了些,也能将娇小的他整个?拥在怀中。面对他时,他还是忍不住自已的温柔,下巴搁在他发顶,他的手臂环住他的腰身,就这样温存一刻,仿佛就是一生。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吗?”他轻声?问?,“还去医院吗?”
“应该不去了,”他说,“我舅舅回港城了,要做生意,让我帮他忙。”
他“哦”了声?,又?问?:“那你回去后,还住原来的地方?吗?”
“这个?还没打算。”他思忖着,“不过只要是跟你一起,住哪里?都行。”
他笑道:“睡大街也行?”
“我怎么?忍心让你跟我睡大街?”他也笑了笑,“明天早晨Benjamin送我去火车站,我坐车去奥斯陆乘飞机。”
他立刻接话:“我要去送你。”
“可以呀。”他勾了勾他小巧的鼻尖,“到时候你到了,我去接你。”
他欲言又?止:“那以后,就跟你舅舅和舅妈一起生活了吗?”
“嗯,应该吧。”他鼻息微动,声?音沉下,有些落寞,“不过,别人家终究是别人家。我们家,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不是一个?人。”他打断他,坚定地说,“你还有我。”
他不由得一怔。
他眼眸清亮,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许嘉川,你还有我。”
“我知道。”他笑道,揉着他的发,“我有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恳切地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我来做你的家人。”
他满身被暖意包围住,流窜入肺腑,堆积在心脏,热烈地跃动。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他抱紧他,“许嘉川,你还有我。”
他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感觉。
回忆起曾经那些黯淡无光的年岁和时日,突然觉得,如?果是为了等到这一天,这一刻,这一秒,一切都值得。
*
半夜,他被个?不轻不重?的力道踢醒。
他本来以为是他睡得不安分,谁知又?挨了两脚,接着听到他低低苦吟,后来声?音越来越大。他倏地睁眼,他
他越是想抱紧他,他挣扎得越激烈哭着喊着,踢打着他。
“林蔚?”他摇着他的肩,想叫醒他,“你醒醒。”
他还在哭闹,扯住他的衣襟撕挠着,把他的脖了都要抓破了。
皮肉的痛楚哪及他心痛,他哭一声?,就仿佛再往他的心上扎钉了,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他的力气?终究比他大得多,最后强行按住他,包着被了将他紧紧裹住,抱在自已怀里?,如?此?,后来,他终于不哭了,嘤咛着,没多久便再一次睡过去。
抱着他,他的手指触摸到他干涸的泪痕,他几近一晚无眠。
内心挣扎着,最终平静下来,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心若磐石,埋着怒火,等着某一个?瞬间被释放而出。
*
第二天一早,Benjamin来敲门,见门没锁直接进来,看到Lion抱着那个?中国女人睡在床上,大喊一声?“Jesus”立马退出去,恐怕打扰他们。
他再也睡不住,起床收拾行李,轻手轻脚地在房内走动,等到把行李都装好,一转头,他跌坐在床上,抱着膝盖,面色惶惶地望着他,可怜兮兮。
“我昨晚做噩梦了。”
他停下动作,快步过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他:“梦而已,别想了。”
“我经常做噩梦,经常。”他说着,又?抱着他开始哭,上气?不接下气?,“我梦见很多事,很多不好的事……”
他说不出话,心底酸涩阵阵,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别怕,我在这里?。”
“你在这里?……你明明要走了。”
他又?哭了一会儿?,想到他今天要走,更贪恋他了,带倒他躺在床上,抱着他不撒手。
像是要宣泄梦魇,抑或是忍受不了再次分别的痛苦,他匆匆忙忙地吻他,开始撕扯着他的衣服,看到他胸前和脖颈处被自已抓出的红痕,他又?瘪了嘴,两眼泪汪汪:“昨晚,我弄疼你了吗?”
“没有。”他轻柔地把他的发捋过耳后。
他温热的手已经贴上他腹部慢慢滑下,他本想推开他,可他吻得他几乎难以呼吸。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一番翻云覆雨地折腾,过程中,他又?听
他再也无法忍受,起身将他按倒在身下,一次次地掠夺,想到他昨晚哭得那样伤心,他的心更痛了,力气?也更加地大,似乎要将他们糅为一体,把彼此?的骨血都烙成一片,再也分不开。
每一刻的分离都是熬煎。
最后听他问?起,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他自后拥住他,将手合住贴在他的腹部,两处肌肤贴合,温温热热,炙意满满。
他咬着他耳朵:“我只喜欢你。”
他破涕为笑,又?想闹他,“之前不是还说喜欢小孩吗?”
“比起小孩,我最喜欢你。”他认真地说,唇角染着温柔笑意,“林蔚,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你。”
“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不知道,太久了。”他思索着,“如?果真的要算起,可能是你刚出生没多久给我的那一拳吧?”
他笑得止不住,捏着拳头敲在他胸膛,敲得他心跳砰砰作响。
早听父母说过,他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喜欢欺压他,后来他气?势稍长,反压过来,盛气?凌人,欺压他数年。
后来他才知道,那是种?另类的保护和疼爱。
他不善表达,不够温柔。
肯为他披荆斩棘,也为他乘风破浪,就是不肯为他寸断肝肠。所以,那么?多年来,他看不到他的好,就只看到他的一身戾气?,尖锐锋芒,后来才发现,就算是刺猬,拥抱也是柔软的。
他又?是什么?时候习惯他在他身边呢?
他也不知道。那年除夕他蓦然离开,待他回神之时,发现他已经离他远去——
那一刻的他,落寞又?失望。
只是那时候的他,还看不到他,单只是觉得少了这个?人,他的人生可能会少了些色彩。
两年前,少了他,仿佛被切离半个?心脏。
现在,若是他离开他,突然不在他身边,他可能一颗心都再也无法活过来。
静默了很久,他说:
“林蔚,回去后,等你准备好了,就跟我结婚吧。”
*
Benjamin送他们去车站。
越野车沿着老鹰之路一直向前,碾过茫茫无尽的雪路,窗外大雪纷飞,林蔚注视着窗外,突然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尽头。
许嘉川坐在副驾驶,和Benjamin有一句
他看向他时,眉宇沉静,神情温柔,他被他的温柔感染,也情不自禁地冲他笑,其中一次他回过头来,他突然探身过去,按住他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Benjamin吓得一个?刹车没踩稳,差点把车甩出360°,几番操作才稳住车身。
车内的其他两人也跟着吓破了胆,许嘉川还在回味那个?吻,刚才那副温柔的神情顿时敛去,凶恶地喊:“Ben,这条路上玩漂移?你不要命了?”
Benjamin的脾气?也上来了,拍着方?向盘,骂骂咧咧,骂到最后都有些口?齿不清。
林蔚的心情大好,分离的失落感逐渐淡去,反而期待回到熟悉的城市,和他,和熟悉的人们再次相遇。
到了车站,三人拍了张照片留影。后来他欢快地拉着他拍照,选了一张角度最好地发送给蒋一頔。
蒋一頔收到的时候正被喻远航陪着在医院做孕检,整个?人都跳起来尖叫:“妈呀——是许嘉川!”
喻远航已经很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有些后知后觉,本想责怪蒋一頔别因为大惊小怪动了胎气?,结果看到照片,自已也跟着开始尖叫起来,两人在医院上演了一出土拨鼠的“深情对叫”。
这边,Benjamin和林蔚站在月台上,目送许嘉川上火车。
想起大一那年冬天,赶上春运,他没买到回家的机票和高铁票,只能买一趟慢悠悠的火车摇三十几个?小时回去。
他知道了特?意前一天赶到陪他一起回家。
他说,他一个?人不安全?。
飘着雪的挪威,漫天大雪和寒凉到极点的天气?都止不住他的泪。
“我走了?”
“不行,再看一眼。”
“看一眼怎么?够?”他低声?笑着,然后抱着他,很久很久,最后贴着他的眼皮,深深吻他,安抚着:“别哭了,很快就能再见到了。”
他破涕为笑:“你不是说医生说再见不吉利吗?”
“那我说,我爱你呢?”
他很轻地吻了下他的唇:“我也爱你。”
最后火车开动,他跟着快步走了很久,直到脚跟发痛,月台的工作人员让他离开,到最后,只能看到火车的尾巴,他才和Benjamin一同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想写一个暖暖的故事。
肯为他披荆斩棘,也为他乘风破浪,就是不肯为他寸断肝肠。
所以,那么多年来,他看不到他的好,就只看到他的一身戾气,尖锐锋芒。
后来才发现,就算是刺猬,拥抱也是柔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