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按下心头的疑惑,在小萝母女的热情招呼下,与其他人一起坐到大圆桌边,老婆子当仁不让地坐了主位,看得出来在家中的地位很高。
“小萝,你父亲呢?”
到人家里做客,结果男主人不在,只剩下老弱妇孺招待他们,老廖觉得不大妥当。
“听说村尾的柱子叔家里出了点事,我阿爸天不亮就出门了,还说让我们不用等他吃饭。”小萝边替大家盛粥边笑着解释。
黎青注意到小萝的阿妈默默离开了饭桌,往天井的方向走去,不一会便带着小男孩回来。
小萝奶奶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干裂的嘴唇蠕动几下,低声啐骂:“一点眼色没有,也不怕吓到客人。”
“阿妈……”女人抓着小孩的肩膀嗫嚅,黎青这才注意到男孩的双手都缩在长长的袖子里,连个指头也没露出来。
小男孩木着一张脸,视线落在地面,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老人家,我们都是成年人,怎么会被个孩子吓到,您多虑了。”
老廖忙把小忠抱到黎青身边空着的条凳上坐下,又将自己未动过的那碗粥推到他跟前。
老婆子见状冷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小忠神色古怪地盯着眼前的白粥,好一会才慢慢抬起两只手臂用奇怪的姿势夹住碗的两侧,随着他的动作衣袖被往上拉起,一直关注着他的黎青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孩子没有手!
手腕的地方就像被截肢了一样,只剩下圆圆的小臂,但并没有伤痕,也就是说小忠的畸形是天生的而非后天所致。
难道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奶奶才不喜欢他,家里人才忽视他吗?
黎青不动声色地遮挡住孩子小小的身形,似乎这样就能隔绝众人异样的目光。
他知道这个举动很可笑,这是在书中世界,除了他以外的角色全都是早已被安排好命运的纸片人,没有手的小忠也一样,他的人生轨迹不会因为自己的同情而发生任何改变。
“早饭也太简陋了……我想吃烤吐司和热牛奶。”吕慧慧小声朝驴友团的另一个妹子孙晓霞轻声抱怨。
黎
青不动声色地喝着粥,这村子,这家人处处都透着古怪,初来乍到还当着主人家的面挑剔吃食,他有点怀疑这姑娘并不是驴友而是脑袋被驴踢了。
“慧慧!”果然作为团长的老廖也有些不悦,语气里带着责备。
“哎,瞧我这记性,是我忘了,还有个大菜,稍等啊!”小萝一拍脑袋,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个青花瓷大碗。
“是什么呀?”
“难不成是红烧肉?”
“美得你,这村子一看就穷得很,哪来的肉……”
“你们好油腻啊,大早上的谁家吃肉?”
“有咸鸭蛋我就满足了!”
驴友团众人纷纷猜测,吕慧慧和小个子叫包胜的青年眼睛里满是鄙夷,黎青也好奇起来,这菜特意等到现在才被拿出来,显然不一般。
小萝笑嘻嘻地把大碗放到圆桌最中间,乌漆嘛黑夹杂着焦黄的一堆。
“这是什么?”吕慧慧伸长筷子翻动几下,发出脆脆的悉索声。
“啊!!!”下一刻高分贝尖叫声惊得落在窗台上的麻雀儿突的飞走了。
“是虫子!”孙晓霞吓得花容失色。
黎青这时也看清了,洁白的青花瓷碗里盛着大半碗油炸昆虫,长的扁的带翅膀的多足的甲壳的软体的,泛着油亮的光泽。
“我不吃了!”吕慧慧大小姐脾气上来把筷子一丢,往门外跑去,。
“慧慧!”李明华见状忙追了出去。
老廖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朝小萝和她的家人歉意道:“这姑娘家里条件好,爸妈宝贝疙瘩似的惯着,难免骄纵了些,几位不要往心里去。”
“是我考虑不周了。都说靠山吃山,可惜咱们村子四周的山都是啥也不长,啥也不出的荒山,唯一能拿的出手得也就只有这个了,其实别看它长得丑,味道还不错的……”
小萝语带惋惜,看向众人的目光有些无措。
“哼,山外面的女人就是不一样!”小萝奶奶把碗重重顿在桌子上,冷声嘲讽。
老廖和剩下驴友团几人顿时尴尬极了,团里一个耿直的小伙子罗俊忙夹了一筷子油炸虫子塞到嘴里,含混道
:“这东西其实我们外面的人也吃,只是有些人接受不了,而且高蛋白低脂肪,营养可好了……”
小萝奶奶见罗俊真的把虫子吃下去了脸色才稍稍好转。
老廖立刻示意大家快吃饭,吕慧慧和李明华突然跑出去,他心里没着没落的,实在不放心。
黎青其实并不怎么饿,但看众人埋头苦吃,连陆燃也动作斯文地喝着粥,才草草扒拉了两口,至于那虫子,他是绝不会去碰的,谁知有没有毒!
他见小忠光吃白粥,便替他夹了几根萝卜干,只听男孩低低道:“虫子。”
“什么?”黎青一下子没听清,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的天井,但那里除了棵光秃秃的老树外什么也没有。
小忠回过头:“飞走了。”
吃过早饭,小萝母女替驴友团八人安排住宿,偏远山村里本就鲜少有外人过夜,因此村长家虽是大户,但空余的房间也只有两个。
众人一合计,最后决定不在的吕慧慧,孙晓霞跟小萝挤一个房间,剩下六个男人分作两拨,各住一间空房。
与黎青分到一个房间的是陆燃和李明华,李明华追着吕慧慧出去了,剩下两人都没什么行李。
——对这点黎青一直挺奇怪,他自己因为情况特殊,坐在马桶上就被拉进了里,浑身上下只带过来一套睡衣,但陆燃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陆燃当时是在半山腰拦的车,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是怎么孤身一人,连个包也不带的出现在那里的?
这事经不起细想,黎青感觉背后冷飕飕的,眼睛也不敢再往陆燃的方向看。
“怎么了?”高大的男人还偏偏凑到他身旁轻声询问。
“没,没什么。”黎青的头皮都快炸起来了,他逃命似的快步走出房门,“我四处转转。”
陆燃直起身,摸摸下巴,然后跟了上去。
黎青心里记着学习任务,要他三天内找出永安村的秘密,但眼下除了那首令小萝三缄其口的“老白毛”以外,其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跟秘密挂钩的,难道突破口真的在这首诡异的童谣上?
想到这儿,黎青便决定找
那几个小孩打听一下。
这个村子不大,但也有百来户人家,不过等黎青一门心思去寻唱童谣的孩子时,才发现这里的小孩很少。
此刻已经上午九点,通往村口的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多了起来,但基本都是大人,小孩只有四人,正是刚刚早上见过的那几个。
他们互相推搡,嬉笑打闹,嘴里依旧唱着童谣,却不是那首“老白毛”,内容却同样听得黎青脊背发寒。
“阿大死了穿寿衣,穿好寿衣进棺材,阿二阿三抬起来,嘿咻嘿咻扔下海;阿二死了穿寿衣,穿好寿衣进棺材,阿三阿四抬起来……”
“你们在唱什么?”黎青上前打断他们的游戏。
孩子们停下游戏,几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莫名让黎青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你们就是今天一大早进村的那几个外乡人吧?”一个坐在自家门口串辣椒的中年妇人打破了黎青和小孩的僵持。
你们?
黎青一转头,才发现陆燃双手插兜,像根笔直的青松站在他五六米远的地方,与身周破败的房屋,形容枯槁的村民和脚下的黄泥路泾渭分明地区别开来。
不知是不是黎青的错觉,他甚至觉得此刻的陆燃与书中世界也是那么地格格不入。
“小伙子?”妇人见他走神又喊了一声。
黎青打散心中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朝妇人笑道:“是啊,所以有些好奇村里的孩子们怎么会唱这么……呃,这么特别的童谣。”
“嗐,这童谣是老几辈的人传下来的,也不怕你忌讳,那时候村里流行水葬,所以才有什么抬棺材,扔下海。”
妇人麻利地串着火红的尖椒,嘴巴也十分爽利。
“可永安村藏在深山里,哪来的海?”黎青很快发现妇人话里的矛盾之处。
“你说的不错,大山里哪有什么海,这海啊就是那边山坳里的大湖。”妇人朝西面努了努嘴。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人,最喜欢黎青这样白白净净的年轻小伙子,所以对方问什么便闲聊似的答什么。
“那现在村里又不水葬了?为什么呀?”黎青见妇人手底下的辣椒越来
越少,担心这场谈话会很快结束,忙追问道。
“是啊,还不是因为三十年前那个女人……”
“水娟!”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出现在屋门后头,阴沉着脸打断了妇人的话:“辣椒都晒好了吗?好了就进屋,你跟外人说这些做什么?”
“好了好了。”水娟似是知道自己多嘴了,也不再去看黎青,起身扶着自家男人回房,黎青这才发现这家男主人走路的姿势很怪,两条腿明显长短不一样。
又一个畸形人!
短短三个小时,在这村子里,黎青已经见到小忠和中年男人两个身体有缺陷的人了,这是怎么回事?
水土原因吗?
黎青收起心底的疑惑,虽然没能解开“老白毛”之谜,但刚刚跟妇人的谈话却给了他新的线索——三十年前的女人。
一般像永安村这样偏远闭塞的小村子,极少跟外界接触,他们的生活习惯往往几个世纪也不一定会发生变化,那么这个让他们突然改变了丧葬习俗的女人就显得十分特殊了,黎青直觉任务提到的秘密多半与她有关。
黎青决定再找几个村民打听一下这女人的事。
然而那妇人大概是安排给他的唯一一个提供线索的npc,之后询问的人不是连连摆手,一副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的讳莫如深的表情,就是恶狠狠地威胁他别多管闲事,否则后果自负。
然而他们越这样,黎青越肯定三十年前这个村子里一定发生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