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凤孝自己说要早起,可等他起身,午时都已过了。难得的是,睡前说过要去做的事,他竟还没有忘记。
为了报答公输鱼“砸缸救命”以及“解了倚月庐鬼魅谣言”的双重大恩,凤孝冥思苦想,终于想到了报答之法。那便是,带着公输鱼一起去——逛,妓,院。
折杏苑里。
那门牗、立柱、楼栏,甚至墙壁,皆是以南国香木为原料,精雕细琢;配以纱幔轻翻,暗香沉浮,流金错落,环佩交映;没有艳俗,倒多清雅。
小娘子们也都是个个清丽不凡,或擅抚琴弄香、或擅吟诗作赋、或擅茗茶论道、或擅翩舞对酒,不论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总能觅得良人解语除忧,寻香而至、持雅而归,全无寻常青楼那般“庸脂俗粉迎来送往”的铜臭淫靡与市井喧闹。
不愧为帝都第一烟花之地。
不愧为众多达官显贵、文人雅士们心驰神往流连忘返的温柔之乡。
凤孝带着公输鱼,把臂在前,后面跟着雪雕一般清冷的班九。
三人一进入正门,便有熟悉的小娘子们嫣嫣然过来迎迓。凤府的大公子恨不能天天长在这里,自然是与小娘子们彼此熟络的。倒是公输鱼与班九,面生得很,惹得几位小娘子好生调笑了一番。
最后,三人被引入前厅里的一处暖阁中落座。早有三位飘飘若仙的小娘子作陪,一个抚琴助兴,两个奉酒伺候。
凤孝搂着小娘子,说说笑笑,如鱼得水,比在家中还要更加自然随性。“昨日本公子酒拳输与了你,定好的十匹蜀锦,已让仆从送至柜上,晚时,你自去取便是。”“哎呀,奴家那便多谢大公子了!”“谢甚?怎知今日我不会连本带利全都赢回来?再多搭上一个你,也未可知,哈哈哈哈……”“哎呀,公子讨厌……”
公输鱼也还算是稳得住,学着凤孝的样子,与小娘子说笑,就是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公子这般白净爽利,当是读书人吧?”“姐姐好眼力呀,在下确实读过半年书,若非因为拆了夫子的椅靠做了鸟笼子被夫
子赶将而出,说不定还能再多读半年呢!”“呃?呵呵,公子,真爱说笑。”“哪里说笑了?在下本就是个木匠,姐姐这里可需要添置家具呀……”
凤孝是真罩得住,公输鱼是表面上假装罩得住,而班九,可就是表面内里全都罩不住了。就见他正襟端持、如坐针毡,着实难受得紧,却也只能是硬生生地忍着,人生总有第一次嘛,逛青楼也是一样,试过了,才知是何物。
正是因了这份如坐针毡的不自然,引得旁边奉酒的小娘子多看了班九一眼。
但见这雪一般清冷之人,丹艧彰施,俊秀天成,眉目间更是英气不凡,还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懵懂纯净之气,真真是不常见,着实令人心悦得很。
于是,那小娘子便贴得更近了些,举起铜觥,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班九面前。递酒的同时,那柔荑软指在班九手背,微微一扫,如燕翅拂水一般,轻浅无痕,却是最能撩动人心。
寻常时候,若是小娘子这样挑逗哪位客人,那客人还不得欢喜死;定是要一把搂将过来,亲个山崩地裂,遂了美人心愿;情到浓时,当场宽衣解带云雨一番也是可以有的。
可是,班九又岂是寻常客人?
小娘子那轻轻一扫,像是触发了班九身上的某个机关。“腾”地一声,班九整个人瞬间弹起!
紧接着,“嚓”的一道淡蓝色光影,如练掠开,翻转飞闪。众人都还没有看清楚,那人便已经脚蹬地面,股间发力,朝着窗户飞身而出,蹿上了房顶。
到了房顶,班九一直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呼了出来,根根乍起的汗毛也慢慢平复——这便是所谓的青楼吗?真是地狱一般的存在。不明白为何世间那么多人都会对此流连,莫不是都病了?本“猫”觉得,还是房顶上自在,至少可以呼吸了。
暖阁里,小娘子们都被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异象”给惊得花容失色了,可是辛苦了凤孝,如护花使者一般,左拥右抱,好一番体贴的照拂安慰。
公输鱼冷汗连连,不由地暗诽:这只没用的死猫,真真是丢脸呀。既
然温玉满怀你无福消受,那你就上房顶凉快去吧!
转身,她这个“冒牌恩客”便继续自以为罩得住地没话找话道:“哎这位姐姐,我看此几案的四腿有些许不平啊,可要我来修一修……嘿嘿……”
小娘子们面面相觑,全都斜目瞟向凤孝:一个直接被吓跑了,一个只想着兜揽木匠活儿;天下再找不出这般逛青楼之人了吧?大公子,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两朵奇葩呀……
说说笑笑、吃吃喝喝,馨漫漫、音靡靡,温柔乡里的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几个时辰,须臾即过。酒也饮了,曲也听了,美人也陪了;本该志得意满,可凤孝却不乐意了。
原来,他本打算着向公输鱼引荐引荐折杏苑掌事人兼花魁娘子柳下薇,也好显摆显摆自己的身份尊贵,以及混迹烟花界多年的受欢迎程度,不想,等了数个时辰,也未得见柳下薇,只是听说,柳下薇此刻正在其它暖阁里,陪其它尊贵之人。
借着酒劲儿,凤大公子的醋意涌了上来:“还有何尊贵之人,比本公子还尊贵?!”
遂,他再也按捺不住,起身便要亲自去寻柳下薇。
几个小娘子们慌忙阻拦,急急地说道:“那后堂大暖阁,轻易是不开的,今日开启,招待的定是顶顶重要之客,且,薇姐姐已交代了谁都不许靠近,大公子断不能冒然前去打扰呀……”
公输鱼自然也是帮着劝:“鱼此番已然是开了眼界,也体会到了帝都顶级的香软享受,多谢大表兄之美意,今日便可作罢,时辰亦是不早,不如,咱们便回了吧……”
可他们越是如此劝说,凤孝越是觉得今日若是不能让表弟公输鱼见到柳下薇,便是自己此生最大的败笔,有损“帝都第一浪荡子”的声名,生死是小,面子是大,故,非要去寻柳下薇不可。
宿醉未醒,又添新醉,大公子此刻执拗起来,谁能拦得住?
就这样,凤孝以酒遮面,不管不顾地冲将出来,于折杏苑里闹腾着,一路寻找,跌跌撞撞,翻了红,撒了绿,倒了满地的莺莺燕燕。
公输鱼紧跟在后面
,既要扶着蹒跚踉跄的凤孝,又要忙着去捡拾被凤孝撞倒撞撒的器物,更是得跟众多被凤孝碰到的娘子恩客们施礼道歉,这一路,好不辛苦。
终于,他们还是寻到了位于后堂的那间大暖阁。
后堂与前厅之间隔了一道曲廊,故而,这间大暖阁与前面数间用于招待普通客人的暖阁并不相连,也因位置较为隐蔽偏僻,没有了人来熙攘,相对安静许多。
醉醺醺的凤孝,直冲大暖阁的正门而去,大着舌头嚷道:“薇娘子!本……”
“公子”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刺啦”一声,青钢长剑隔着暖阁的门板便从内刺出!寒光一闪,剑尖正冲凤孝面门!
那寒光映在紧跟其后的公输鱼眼眸中,如利桨破水、划过湖面,募然一凛。
公输鱼直接飞出一脚,踢开了凤孝。
那长剑落了空,也未收回,随即一横,再一扫。半张门板应声断裂,炸出满天星花,朝着公输鱼飞来。
公输鱼慌忙侧身闪躲,靠在了门旁的墙板上。
不料,就在她倚靠的墙板后面,早已有一只手等候于此,“咔”地冲破墙板,从墙内横空伸出,顺着她的左肩,呈执盅状,直插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