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梨霜泪水涟涟,低泣不止,再不肯前进半步,只斜斜靠在假山石上,任流水溅衣,湿了大半衣衫。
见此情形,心水亦是停住脚步,她虽较他们年纪小上七岁,但并不是不懂冷梨霜此番闹这等脾气的真正原因。
崴了脚而疼痛难忍,只是她的幌子而已,她真正在意的只有傅铮,她不愿傅铮与心水亲近。
空气里流淌着令人尴尬的沉默,但心水想,作为主人,她怎么都得好好待客,总不能让人觉着她堂堂国朝公主,竟没有疼人容人之心。
于是,心水上前一步,走至冷梨霜身边,刚想开口宽慰她,结果却被傅铮拉住了胳膊,使她停了脚步。
心水带着一丝不解看向傅铮,与冷梨霜的苦大仇深模样不同,傅铮神态镇定,眉疏目朗,嘴角含笑,正温柔向她。
“交给我。”傅铮温声对心水道。
阳光下,傅铮一直保持着微笑,目光安宁似流水,使得心水感觉熨帖极了,像感受着春风的照拂,又似沐浴在暖阳里。
“好。”心水应答一句。
“公主妹妹且先行一步,在阁中阴凉处等我,五月初的天气虽不及七八月那般炎热,但阳光照在肌肤上时间久了,难免会变黑的……”
傅铮一壁说,一壁抬手在心水头顶摸了摸,极快速轻巧,却又温情脉脉。
如此也好,省得令人尴尬,心水回他以微笑,再不与冷梨霜多言,只默默转身离去,可走了几步,小女儿家的活泼心思便又出来了。
她有一些好奇,今儿这事儿傅铮到底会怎么处理?她停下脚步,略略朝身后看,恰冷梨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哥哥,我……脚疼。”冷梨霜此时已经没有了眼泪,语调里满是明显的不悦。
“脚疼啊……”傅铮若有所思,而后继续问道:“妹妹信不信我的医术?”
“那是当然,我的哥哥,天下无双。”冷梨霜迅速答。
“那便成了。”傅铮得意笑,并不动手帮她诊断和医治,只道:“以我高超的医术,只要以目光扫过妹妹的脚,妹妹便可痊愈,又可以活蹦乱跳了,好了……现在起来走两步,跑起来,
目标公主阁。”
彼时傅铮说话语调轻快,但不难听出他就是有意地,很坦然地,在提醒冷梨霜,不要再装了。
冷梨霜一口气被他怼住,面上悲泣停滞,似不可置信,可这仅仅是一瞬,她很快便以另一种撕心裂肺的声音高声反抗了起来。
“哥哥,我不喜欢那个娇滴滴的小公主,请你远离她。”
冷梨霜的这一句,像凤阳花鼓上的鼓面被人撕碎,咚一声,难听至极。
这一次,心水也笑不出来了,甚至连心中的那丝好奇也被她凄厉的高喊声,激得荡然无存。
心水其实是对傅铮有一点好感的,他像邻家的大哥哥,温暖过她枯寂无聊的时光,是她身边为数不多的,真正关心她的男子。
她本以为,他的到来于她而言是阳光,可真没想到阳光身边竟也有乌云。
心水没有自信到,认为自己可以令傅铮放弃天下众人,只一心陪伴于她。
心水于阳光下立了一会儿,果然感觉到了傅铮口中所说的春阳的厉害,可不就是灼人。
她想转身离去,可傅铮的声音却是又一次入耳。
“不可能,我做不到。”
这是傅铮的回答,语调斩钉截铁,字字落地有声,声音里已经没有了刚刚宽慰冷梨霜时的笑意,反是严肃而认真。
心水心头一滞,是喜出望外,她欣喜回头,身上原本逝去的暖意一点点回升,最终到达了她心上。
“梨霜,你是我妹妹,我会一直照顾你,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傅铮略做停顿,继续道:“但公主同样是我珍爱之人。”
“有多爱?”冷梨霜听言,几近颤抖。
“愿以我之性命,换她平安喜乐。”
“可是,你若为她付出性命,那我呢?我不要一个公主做嫂嫂,我受不了她的娇纵,更受不了你和她在我面前亲亲我我。”
冷梨霜越说越急,继而一把抓住了傅铮衣袖,哭着央求道:“哥哥,你不要成亲,我也不嫁人,我们俩个过……或者若是你想要小孩儿,我也可以给你生,我也是女人……我比她大,比她妖娆……”
“梨霜。”就在冷梨霜近乎癫狂之际
,傅铮突然高声呵住了她,面色凝重,声音冰冷,“你越说越离谱了。”
“哥哥,我不能接受。”冷梨霜厉声悲喊,使猛力推向傅铮,一把将他撞到了山石上,几粒零碎的小石子儿顺着假山顶滑落。
傅铮吃痛,微微蹙眉,这一次并没有像先前那般严厉,只换了温和口吻,但语气却没有丝毫退让,“梨霜,你若真心视我为哥哥,你便应该知我所爱……三年前,我见蒹葭阁囚公主,从此便已经心许公主了……”
“这三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我们与父亲游走于天南地北,处处行医,我看过无数疑难杂症,但唯有一病,我自己医治不了,那便是暗藏在心底的思念……”
渠道水岸,花木成群,香影叠叠。
猛然听到傅铮的心意,潮红如同那开得正艳丽的紫藤花般,一丝丝爬上了心水面庞。
心水抬眸,看到阳光落在水面上,她的心也跟着开了满心房的花儿,粉粉的,嫩嫩的,千枝万朵,扬溢着盎然生机。
“可是我没了双亲,我的父亲在战场上因为救你父亲而死,你父亲和你都答应过要好好爱我,护我的,你……你们不能这样背信弃义……我不许,不许你喜欢她……”冷梨霜许是气极,声音已经逐渐颤抖。
“以后我也会好好爱护你,只是此爱非彼爱,只有兄妹情,与男.女.情.爱不同……”傅铮微微向前,试着去扶冷梨霜。
“不,你就是借口,你就是看那公主娇滴滴,你喜欢她……”冷梨霜怒极,一步步后退。
心水心下不安渐起,就在这时,一声“扑通”入水的声音从冷梨霜处传来。
心水忙侧身去看,但为时已晚,她只见到了傅铮月牙白衣衫的一角没入水中。
她顺着他的身影去寻找,果然在假山处的池水深处,看到了刚刚因怒而跳水的冷梨霜。池□□,冷梨霜不会水,连连扑腾着下沉,而她的不远处便是漩涡。
“快来人。”心水慌张,连忙叫人相助,冷梨霜的痴狂,已完全超出了她的意料。
“别怕,站在那里别动,梨霜我可以救。”池中傅铮忍痛安慰一句池岸边的心水
,所幸相救及时,他已经抓到了冷梨霜,正使劲拽着她往岸边游。
闻声而来的内侍黄门中也有不少人识水性,见此情景,连着跳入水中,一并帮傅铮的忙。
及至将冷梨霜救上岸,池边湿漉漉的,已经是一团糟乱。
傅铮衣衫尽湿,将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袍脱下,罩在了冷梨霜身上。
冷梨霜面色苍白,泣不成声地抓住了傅铮衣襟,哭诉道:“哥哥,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傅铮轻轻将她的手推开,将她交给围上来帮忙的宫女们,继而起身,带着满面的愧疚,问向心水:“公主妹妹,我无事没有受伤,梨霜应该也只是受了水呛,并无大碍,妹妹可有被吓到?碍不碍事?怕不怕?”
傅铮似骄阳如皎月,面上写满紧张和关切,担忧之情溢于言表,他自己明明已是衣衫湿尽,两鬓垂水,却还是关心着她,心水心下感动不已。
心水连忙摇头,并道:“哥哥你冷不冷?要不我将身上衣衫脱给你。”
话音刚落,心水便看到傅铮那仍带着湿意的眉眼逐渐上扬,似和煦春风般看着自己。
心水低头,后知后觉,她是女儿身,且她年小个小,她的衣裙他怎么好穿。
心水无奈抬眸,正对上傅铮如水的目光,眼中写满温情,落手于她脸颊一侧,帮她擦去被溅到的池水,轻轻地对她笑道:“所谓关心则乱,我很开心。”
傅铮的手很暖和,心水微微眯眼,很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