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哥哥?!”
卫欢泪痕隐约的小脸上,满是疑惊。
现在她可算是知道应杭为什么说众人皆认为七皇子意欲掌控天下学子之心了。
祭酒历届便由大学士或者德高望重的文老先生担任,可谓是国子监众学子的表率与敬仰之人。
越琅这般手段,虽是在士林中立下声望,但也把自己推至风急浪高上。
依她所想,却是太不明智。
越琅看着卫欢脸上,从怔愣,讶异,了然,再到一丝隐约的不认可。
他便知卫欢误会了。
他唇线愈发抿紧,很多事情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适合解释。
郁大人见状已从高台上下来,行至越琅身旁。他本便以有教无类为师则,不分贫富贵贱,自也不分年纪性别。
是以庄阙提出让这个小姑娘来国子监就学时,他觉得只要性情禀良,纳为监生未尝不可。
此时郁证知望着卫欢,泪水涟涟,以为是娇女性怯。
当下便有点先入为主,开口便道,“这位学子,不知可是因何事而泣?若是有何不适,可派人先行护送回府。”
这怎行,卫欢立马胡乱用小手拭了拭脸,“没有任何不适的,先生,毋需回府。”
郁证知自然不信,“虽在院中阳光普照,但今晨阳光最是温和,也不至于刺眼。却不知学子又因何而泣。”
但见她吸了吸鼻子,还带着点鼻音,郁证知顺着她的眼神望向那画屏。
卫欢才道,“弟子只是觉得台上的画屏,让人看着甚是极想落泪。”
因越琅和郁证知都站在她跟前,全院学子的目光心神全投注在她身上。
此刻听到卫欢这话,尽都想笑。但碍着各位太傅皆在,只敢纷纷戏看这位小师妹。
这屏上之画,山水磅礴,让人望之愿往,怎么还引人落泪了。
郁证知闻言一窒,看了越琅一眼。
还未开口,高台上的书画院博士却先朗声开口,“不知这位学子是否可细说说,为何台上的画屏让你想落泪。”
卫欢一揖,“弟子愚感,屏上山水,笔精墨妙,似雨雾洗浴,分外令人沉醉。”
“
但弟子,看着这黑白线条分明,黛影丛丛的峻山,不知为何却感得一丝悲凉,疏阔中带着忧国忧民之感。”
卫欢说得艰难,品画于她而言有点强求了,但她看阿泾的画,便大致都是如此所感。
院中闻言一片沉寂。
正在卫欢愈发尴尬的时候,台上博士却喟然一叹,“无怪乎镇国公言卫六小姐聪颖过人,今日初见,便知为真。”
“墨的浓淡便是以一种心境勾勒一种意境,水墨之语最是难品。未料得卫六小姐竟从中所感与乔相及应大学士同番心得。”
“屏上之画乃祭酒大人所绘,不知祭酒大人是否也赞同此子所言?”
卫欢只觉得脑袋又嗡地一下,什么,这画竟是越琅所绘。
在场的监生也同脑袋一震,乔相爷和应大学士可是学子文人楷模。
如此说来,岂不是……在场的监生想着面色一变,对着小姑娘眼中收起了几分轻看。
这画确是越琅所绘,但却不是他素日所擅的画风。
卫欢赤子之心,前世如此,今世料想也如此。他思循着从此道入手,却不知她现在竟就感触如此之深。
越琅袍下的手紧了紧,那便好。
此世他先出现在她眼前,他便能依着一步步以绝那人后出之患。
即便他知道自己做的事确不明智。
越琅扬起淡笑,“确是如此,此学子甚得画中之意。”
院中监生一片哗然。
台上各位大人也尽皆相视点头,却瞧见一位小监生举手示意。
小监生年龄看着也尚幼,约莫只比卫欢大五六岁,清秀干净。
此刻站与卫欢同列,举着手,一面盯着卫欢看,小脸却是微红。
院中其他监生见状,竟也纷纷举起了手,奇怪得很。
郁证知站于台下,误认为学子们尽皆想各抒己见。
便指着率先举手的小监生,“这位学子,可是也因此有感?”
小监生却摇了摇头,见到卫欢也扭头看向他,小脸憋得愈发通红,“先生,小师妹初来就学。”
“学子自请作为引途星,以助师妹更好地融入国子监。还请先生同意。”
“
噗呲。”
却是隔着老远的应杭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国子监的引途星,旨在就学和日常上帮助年龄较幼的监生,譬如功课背书,会讲议目,可谓极能促进师兄弟间的感情。
但国子监士族子弟,大多性情高傲,极少愿意当甚引途星。
像今日踊跃自请情状,倒是数年难得一见。
小监生话音刚落,后头又有一少年朗声道,“先生,许师弟年纪小,怕是也照顾不来小师妹。弟子自请成为小师妹的引途星,望请先生允了。”
“先生,弟子功课比林师兄好。小师妹初来就学,书经定是识不全,还请先生考虑弟子为引途星。”又一爽朗少年扬声道。
卫予动看着这帮师兄弟,脑门青筋都快出来了。
应杭还嫌事少,硬扯拉着卫予动不让他出列。
自个笑着冲卫欢挥挥手,便道,“卫师妹,应杭师兄在这。先生,弟子与小师妹乃旧识,于情于理,弟子作引途星都较为合适。”
卫欢生得小胳膊小短腿,一个扭头再转头,怪自己矮得都没见着各位师兄的脸。
只听见不同声线的少年调,及一直伫立在自己眼前的越琅和郁证知。
郁证知也是被这群学子闹得没脾气了,素日里师兄弟争斗得国子监舍顶红瓦都换了几回。
今瞧着如玉琢的小姑娘,一个个跟胸口上挂烧饼似的,热心肠。
摆摆手,便沉声道,“各学子,静。”
“今日见各学子如此情谊深重,颇感宽慰。既是如此多人请愿,不若便让卫学子自选引途星即是。”
说罢便温和看向卫欢,“卫学子,可有想与之共进学业的师兄?抑或监元师兄也可。”
监元,国子监各院课业第一的学子,与之学习是大有进益。
卫欢略一踌躇,望着屏上之画,摇了摇头,糯糯道,“先生,弟子想请祭酒大人当引途星,不知可否。”
卫欢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巴掌大的小脸上,眸内如盛满星辰碎光,还带着一丝忐忑看向越琅。
郁证知未料得卫欢提出此请,便也静待越琅开口。
风拂袍摆,光洒其上。
但闻一声玉石叩击般的清越之声响起,“自是可以。”
此事便如此敲定下来。
倒是,“欢欢妹妹,你为何不选你应杭哥哥?”
散学后,应杭一副略显失落的模样,但是想起卫予动也未被翻牌子,心情却也没那么糟糕。
“不过,欢欢妹妹,你没选你哥哥,倒是极有眼光。只是,我听闻祭酒大人已然是欢欢妹妹之师。”
“横竖他也是要尽师职来教导于你,欢欢何不选监元师兄?”
卫予动在旁冷言,“她们班上监元可乃文轩侯府那小子,飞扬跋扈,有何好。”
唐涉?
卫欢倒是不知唐涉课业如此好,只是,“今日好似也未见阿涉前来就课?”
闻言,应杭倒是一笑,“欢欢竟然识得唐涉?不过予动此言也不对。”
“唐涉都要离京了,就算欢欢选了监元师兄,也不会是唐涉罢。”
卫予动拧眉不语。
这便是早上未说之事罢,急得卫欢挣脱了卫予动牵着的手,“哥哥,你怎么都不告诉欢欢?”
忆起前些天少年桀骜却还是护着她的情谊,卫欢鼻头一酸。
卫予动叹气,又是越琅又是唐涉的,他这哥哥当得愈发像庄阙那般没有地位了。
蹲下身,摸了摸卫欢脑袋,“哥哥不想告诉欢欢,也是担心侯爷还以此来骗取欢欢。”
怕极了自家妹妹等下那扑簌簌滚落的泪水,卫予动又无奈道,“唐涉那小子也只是离京去往文轩侯辖地,历练几年便回。安心,唐佑就这独子,不至于将他怎样。”
“若是欢欢实在想找他。哥哥这就陪你走一趟?去跟他道个别可好?”
卫予动好声好气哄着,却见卫欢鼻头一皱,小脸一横,“那欢欢要应云哥哥陪着便好。哥哥,你与应杭哥哥就先回府罢。”
……
一旁应杭笑得更大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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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云望着眼前的小姑娘,一身青衿儒服还未换下,便唤出自己,一起来爬人家侯府墙头。
“小祖宗,咱光明正大走侯府正门不好吗?”这要国子监先生路过看到,镇国公爷的脸面可就没了。
卫欢
也知道自己有辱斯文,忙小指竖起嘘地一声放嘴上,轻声道,“我就进去静悄悄找下阿涉就是了,可千万别惊动唐老夫人和侯爷。”
不然哥哥到时又得不开心,贴心小卫欢可考虑周全了。
应云哭笑不得,抱着卫欢,足下一提。身形飘忽如飞旋的燕子般,便轻巧直入侯府内。
侯府世子的院落甚是好找,往东去定不会错。
须臾,卫欢就瞅见唐涉正自个坐在院中石桌前,面前还放着两盘糕卷。
便从应云怀里落下,开开心心小跑过去,“阿涉。”
小姑娘娇憨的声音传来,唐涉抬头,却是一个变脸,转头不理卫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