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哥哥?!”
那人颇为古怪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带着一股莫名熟悉的粗砾感。
应云见到此人,却将抽出的软剑收了回去,又安静地回归匿于暗处。
来人一只手便抚上了卫欢的头顶,还发出一声喟叹,“半月不见,欢欢怎么还将哥哥忘了。”
哥哥?!卫欢阖着的小眼陡一睁开,潋滟的小眼便盛满了眼前人的模样。
甫一对视上的便是双明眸善昧的朗目,身着暗兰璧玉袍,腰间同色虎纹束带,俊逸挺拔。
五官与卫欢竟有五六分相似,不同的是更带着坚毅沉稳。眸子黑白分明,透着一股武人的韧直。
卫欢上一世和这一世对眼前人的记忆蓦地重合起来。眷恋,疼宠,离别,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卫欢忍不住哗地大哭了起来。
小姑娘嚎啕大哭得让人心疼难受。泪珠子一颗颗串了起来直直飞落,细雨拂过海棠般楚楚盈人。
卫予动可说十六年来除了娘亲离世,就数现在最心痛,心绞得寒彻骨髓。
望着眼前卫欢哭得都快喘不上气来,卫予动揽过她便轻拍着她肩背。
再低头望见地上寒凉且遍是狼藉,一手轻抄起卫欢的膝弯,卫予动便轻巧地将她从地上抱起。熟捻地哄小孩般,低声细语地对她说着好话。
耳边哥哥说的话倒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哭着哭着,想起姜年和韩向远都还在,卫欢脑里轰然一响。
有点丢人,小手一勾,埋进了卫予动的胸膛。
卫予动瞧见了小姑娘耳朵边都染上了烟霞般的粉,更是心疼不已。当下对还躺在地上□□的姜氏又痛恨了几分。
跟着姜氏过来的两个丫鬟刚才皆被支开。如今回来看到二公子和六小姐竟都在,一个抖嗦,吓得面色青白,竟都忘了去搀扶地上的姜氏。
戏台上的戏早已停了,此刻屋内只余丫鬟的啜泣声和姜氏的痛吟声。
“好一些胆敢卖主的下人。国公府的嫡孙小姐就是让你们如此照顾,今日若我不在,你们还帮着掐死小主子不成。”
卫予动暴怒上心头。
若非他今日回来,听着京中谣言。直去了
刑部尚书韩府欲寻个究竟,却闻韩向远受了国公府之邀。心下生疑,便也暗随着韩向远来了此处。
他怎知后宅妇人心思能如此龌蹉。她怎么敢,竟如此对待他们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来人。”卫予动一声怒喝,两名随着卫予动秘密返京的人便现出。身系墨色束带,腰别刀,脚着战靴,刚强挺拔。
“将这两个卖主之仆,提予刑部交供画押。便于国公府外,直接杖毙。”
卫予动定了定,偌大的国公府,还有多少不干净,“再查府上还有此等罪仆,一律同刑。我国公府不留此等贱仆。”
竟直接杖毙,丫鬟的哀泣声瞬间惊响起来。
察觉到臂弯上的小人儿身子打了个颤,卫予动忙扯下身上的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再抱紧些许,生怕自己方才之言吓着了她。
但望着狼狈不堪的姜氏,心中怒意更甚。
“至于这位夫人,倒是敢问韩大人和姜大人,又是如何裁断。”
闻言,鹤灰和深紫两道身影缓缓从两旁雅厢走出。
韩向远眉头紧蹙,若非亲耳所闻谁又敢信。于公,天道和法理彰彰;于私,礼部尚书威压自是比不过国公府。几相权衡之下,他都不会有第二选择。
便伫立在卫予动身旁,静静地望向姜年。
年近六旬的姜年,白发已然爬头。此间更是面色苍白;觉得无颜面对同僚及国公府,连带着身子都被姜氏气得微微颤抖。
枉他半生主掌本朝礼法制行,自己更是力行理学,从未有半点逾法之言行。
谁知,谁知。
此事之后,他又有何颜面对圣上及礼法。姜年思之便觉心头吐息艰难,连咳几声,几步踉跄,身旁随从见状忙上前搀扶着。
“女之过,亦为父之过。老夫无颜,但请刑部韩大人替老夫束理此女,老夫绝无二言。”
姜年言之已然颤颤巍巍,痛心不已,又朝向卫予动及卫欢作一揖,“老夫却实是对不住卫六小姐,待将军及国公回来,定亲去府上赔罪。实,深感有愧。”
说完这话,身子又是一晃。便让随从扶着他,离去,自始未看姜氏一眼。
卫欢小脸也裹着披风,只露出了一双滴溜溜的圆眼,便朝地上姜氏望去。
巴掌大的小脸上已是无泪,还皱巴着鼻子,趁着他人不注意,狡黠地朝着姜氏一个撇嘴。
姜氏见此,背上的痛更使得她目呲欲裂。瓷片嵌在肉里,她撑着手艰难扶地,一手捂着自己肚子。
纵是心中怨恨,此时只能软声好气哀求,“予动,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好生守着我们回家。还有你未出世的弟弟妹妹……”
“予动,不若等你父亲回来,再交你父亲处置可好?若是交予刑部,咱国公府的脸面,可就没了。”
卫予动横眉冷目,“国公府的脸面为何会没,这也尽皆你一人之错。竟还有脸提。”
“他人不知,但我卫予动,只皆卫欢一个妹妹。别来和我攀甚情分。”
说罢,又轻拍了拍他臂弯上的心肝。
转头便对韩向远道,“韩大人,这里就要麻烦韩大人了。若有需要,国公府自当配合。”
待韩向远微一颌首。
便不顾姜氏在地上的那般丑态,抱着卫欢便慢慢走出雅厢。
哥哥真好,卫欢小手环着卫予动脖颈,毛茸茸的小脑袋往上蹭了蹭。
卫予动这几日一直惊浸在自己妹妹丢了的提心吊胆中。好不容易见到妹妹,缓下了劲,此时倒是对卫欢的撒娇很是受用。
不过,卫予动想起妹妹那一身的僧袍,还有那声“应云哥哥”,面上稍微变了变。
却见自家妹妹小手往自己胸膛一个锤打,一个惊嗔道,“哎呀,又儿还带着卫颜在戏院里瞎转悠着。我得去找她说一声才是。”
卫予动先是心下一紧,待是听到韩又儿和卫颜倒是又舒了口气。
韩又儿他是认识的,自己妹妹的手帕交。一起干了一堆糊涂瓜事,跟俩讨喜的童真年画娃娃一般。
却是卫颜,卫予动一向只溺着卫欢,对她便懒得闻问。想起毕竟是姜氏之女,此时心中更是不喜,“待哥哥现在差人去跟她们说一声便是。欢欢喜欢和卫颜玩吗?”
卫欢小头摇得比拨浪鼓还甚,开玩笑,“是欢欢让又儿去骗卫颜出来的。夫人向来只心疼她自
己女儿。”
这姜氏,卫予动气得准备回去便写书予父亲及祖父,定要卫府彻底与她断裂,不再扯上一丝关系。
但今日之事,卫予动虽武人心思,却也不是愚笨之人。他一想就知道,这其中的关键,“唐堂叔叔呢?”
卫欢吐吐小舌头,“唐堂叔叔把娥园包下了,戏园后台唐堂叔叔在帮忙呢。”
卫欢口中的帮忙肯定不是寻常的帮忙。卫予动听罢也就笑笑,小鬼灵精的,他倒是希望她更坏点,免得被人骗了。还好,还在自个怀里。
“秋姨尚在返京的路上,哥哥轻骑先行。这一路是辛苦秋姨和阿绛了。”
“阿绛去到陇安山报完信便病倒了,眼下也不适合赶路。留在陇安山待病好再回京了。”
阿绛,卫欢的贴身丫鬟,倒是对卫欢也算极真心。卫予动一面温声说着,一面裹紧了卫欢便出了戏园门。
“这趟哥哥回来便不去陇安山剿匪了,留在京中陪你可好?还是说,欢欢现在喜欢你应云哥哥陪?不喜欢哥哥了。”
卫欢闻言倒是毫不迟疑,“那应云哥哥跟哥哥怎么能一样呢。”
话一出口,却又想起拜越琅为师之事少人知,也不知哥哥会如何。鹿儿眼微瞠,又捂着小嘴埋头拱在了卫予动臂弯上。
果然有事情瞒着,卫予动捏了捏卫欢小鼻子,“那欢欢倒说说,有何不同。”
卫欢却抿紧着小嘴,打定主意在他臂弯装睡。
刚才哭得卫欢眼尾泛着红晕,鼻尖更亦是红红,卫予动也舍不得再逗捏她。
骑马风大,且小姑娘今日已受了很多惊吓。卫予动便让人于戏园外备好了轿辇,正欲跨步踏上马车。
却又听人通报,“二公子,有人请见。”
卫予动足下一顿,“谁?”
“来人自称来自文轩侯府,受文轩侯爷所差,唐景。”
卫欢装睡的小身子不由一僵,倒把他给忘了。
今日因要来娥园,便让暗卫使个法子将他引走。不料他竟还能寻到此处。
卫予动刚抵京,尚不知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但敏锐地觉察到了卫欢的异样,心下便有点了然。
“
欢欢想不想哥哥见?若是不想,哥哥差人打发他走便是。”左右文轩侯府和辅国公府关系早已坏到京中皆知。
卫欢皱巴着张小脸,装睡是装不下去了。她朝着自家哥哥露出讪讪的一个笑,“哥哥,不若你先回府里。欢欢有点事,后天再回府找哥哥可成?”
卫予动抱着卫欢的手紧了紧,脸上便可见地失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