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童?!
这一身的蛮横和戾气,竟然是仙童?向大人这当真不是去市井街头拉个小泼皮过来充数交差的?
卫欢按着心口没好气地望着那人,这少年也是一身僧服,摇曳的灯影下瞧着少年很是普通。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莫不是寻思着这股煞气能镇得住恶灵?
不过,这少年,凤眸薄唇。卫欢寻思着这长相有几分眼熟。这一世的六年,对她来说都已经算是十年前的旧事。真要是认识,搜肠刮肚也未必能回想起来。
“居士,可要把他的双手折掉?送往府尹处加以训导。”
暗卫一口一声的居士,却又是折手和训导的,这到底是替佛祖在鞭笞她,还是替黑罗刹来催化她。
眼前被暗卫按住的少年还挺直着脊梁,此刻正瞪视着她。
跶跶跶。
轻盈的脚步声传来,两个翠绿罗裙的女子手捧着紫木透雕海棠纹盘,袅袅走至卫欢跟前,行一屈膝礼,“居士,这是侯爷命奴们送来的七花糕和软香卷。”
“糕卷都是现制现蒸的,耗了些时辰,以至方才没能及时呈给居士。侯爷吩咐了,居士想吃便吃,不想吃掷了便是。侯府的厨子明日可再重新做过。”
“另外侯爷已派人前去向大人府邸,将居士喜欢的杏仁糕厨子请过来。明日若居士想吃,随意吩咐便可。”
海棠纹盘上的糕卷,还飘散着一阵带有浓郁奶甜味的热白雾,朦朦胧胧中好像满面扑上的都是春夏的温香。
身后的少年见此,却突然喉咙发出一阵低吼,挣脱得更是用力。刚才若说是瞪视,现在俨然已是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将她剖了的恨意。
卫欢挥挥手让她们将点心放于石亭中,俩女子目不斜视,恍无此事,便从小院里离去。
“你这是恨我?还是恨文轩侯爷?”卫欢不解地转身,望向那个少年,那瞅着那两盘糕卷的神情简直跟要命一般。
“按理说侯爷的仇人不是满天下,那应该也是满了半个西京。然,本居士,瞧着你,却更像是恨本居士多一点?”
总不至于跟两盘糕卷过不去。
小姑娘声音就算肃然发
问,也是脆生生的童音,在澄澈精巧小脸的加持下,简直毫无威慑之力,在少年听来更有种在摆显卖弄的意味。
凭什么,她一来就轻而易举得到了他的另眼相待。就凭这一副软绵好欺的样子?还是凭着她附上了当朝七皇子的干系?
瞧着不驯少年的眼中又折射出嫉忿,卫欢也懒得好声好气。道歉都不会,这种小孩是应该被训教训教。却听着方才挽扶她起来的那暗卫,在她耳旁沉声说道,“居士,右侧厢房里还有一人。”
一起的?“折了他双手。直接把他从院墙丢出去,不准让他再回来住在这个院落里。顺便把那个屋里的东西清掉。”小脸一板,这也太欺负人了。
暗卫一个点头,便准备动手,架着他往院墙旁侧走去。
右侧厢房里的人却忍不住了,慌忙喊道,“且慢。安欢居士,手下留情,手下留情。”
厢房内的人可算舍得出来了,黄绣纹的褐色长袍,棕束带。老母鸡!
向获望着方才摔倒了的小姑娘,也是一阵心虚。实是他也没料到,乍听到侯爷和这小姑娘一同用膳,小公子的表情都变了。
更没料到,这还直接就将人家小姑娘扑撞在地。想到皇家那些人的手段,这要是七皇子那位在,就算是向了这么多年佛,估摸也不是把手折了这么好说话。
“安欢居士,这位小友,是在下好不容易请来的善财童子。这,佛事将近,小姑娘不若让他道歉,在下也跟小姑娘赔个不是。此事就此揭过可好?”
“向获,你敢让我道歉?”少年还对着向获咆哮了起来。
“这......小公子,这要是误了侯爷的佛事。别说是在下,您也没落得好。”向获苦口婆心,真真恨不得能替少年跟卫欢陪个不是。
这年头少年人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然而接下来小姑娘的话,更是字字戮心。“既是向大人请来的善财童子,那看在向大人马车的糕点面子上,双手就暂且不折了。”
“把他从院墙丢出去。”
毫不迟疑,向获赶忙上前对着卫欢哈腰赔不是,小姑娘俩花苞发一甩,“许他仗力欺人,就不许我
仗势还回去了不是?”
少年怒极还笑了出来,“你可千万别落我手上,到时候我可就没这么轻易放过你。”
小姑娘却也对他笑了笑。少年一个怔愣之际,只听得这个小姑娘拉长了语调,乖乖巧巧道,“向大人,你可也听到了。这位公子可是叫我将他的手折了。”
老母鸡阵阵犯晕,只觉最近心梗的次数愈发频繁了,一个捂脸,“丢出去,把他丢出去。居士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就直接将他丢出去罢。”
“那就如向大人所愿,直接将他丢出去。”卫欢学着少年的恶狠狠,朝着他做了个嚣张的鬼脸。
少年简直气炸了,“来人,快来人。将她从侯府轰出去。放开,你们知道老子是谁吗......”
“告诉你你这个死丫头,过两天你小命都难保,还敢得罪老子......”
还是香馥馥的糕卷让人心情舒畅,卫欢小爪伸向石桌上的糕卷。小口一张,小头一点,嗯,不错,甚好。
拣出一块软香卷,再拣出一块七花糕,拿出自个身上的一条素手帕包起来。
“来,你们帮我把这个,送给刚才那个被丢出去的仙童。回来告诉我他看到之后有多生气。”
这样,糕卷的美味就多个人知道了,喜滋滋。
待到应云带着刑部小千金的回信而归,就见小姑娘和几个暗卫在吃糕卷。望着他还笑得一脸甜,“应哥哥,快来吃。懂得分享,食物才更香。”
应云:所以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应云先将手中的回信递给了卫欢。他找着那刑部小千金的时候,讶然发现那小千金,竟是在抄着佛经。
一手好看的蝇头小簪,写得都是“祈她之祥光普照,佑她之智慧无量。舒畅为地,福慧为基;方便为门,菩提为梯;身心自在......”
待他悄声将卫欢给他的暗号于梁上道出,那小千金,一听竟还倏地睁大了眼睛,满是愕然地哭了起来。嘴里还叨叨着,“娘亲没骗我,佛祖果然有灵。”
应云只得从梁上跳下,将卫欢所托之事一字一句道出。小千金也不知道开心还是难过,边笑边哭
地便说要写回信给卫欢。
结果应云在那等了老半天,小千金就写下了这封回信。
偌大的宣纸上,赫然就三个字:好,想你。
小娃娃的世界,他真真是融入不了。
------
“你再说一次?侯爷今晚是和谁一起用膳的?”说话的人声音带颤,已然没有平日里庄雅持重的模样。
“禀夫人,侯爷今日是和安欢居士一人共同进膳。”一旁翠绿罗裙女子低眉顺眼答道。
“晚膳过后,还让奴们前去送了七花糕和软香卷给安欢居士。侯爷还让唐景大人,明天陪同安欢居士回府,顺道拜访其家人。”
闻言苏锦锦柳眉倒竖,圆眼再无半分平日的温顺,手心不由得拢紧。
“明日,你且......”
“她也无明日了。”房门一推,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信步走了进来。
流云滚边靛蓝服,凤眸讥诮,正是唐佑。
“本侯往年只是懒得管,你倒以为自己还成了侯府的女主人。”唐佑一面说着此话,一面却连个眼神也吝于施舍。
他在屋内打量了一眼,便伸出手往案架几上一取,饶是一本泛黄的画册。
唐佑翻开,画册上的人言笑晏晏,流云般清隽无邪的,如烟般婉转流媚的,一颦一笑,人间惊羡,仿似昨日仍历历在目。
唐佑用手轻抚着,还好,还在,没把她弄丢。
“来人,将她拉去,杖三十。要还活着,发边城,充官妓。”
文轩侯爷向来凉薄,翠绿罗裙女子此刻身子一软,连连摇头直泣。“夫人,夫人您为奴求求情。侯爷,奴下次真是不敢了。求侯爷饶奴一命,侯爷,侯爷。”
翠绿罗裙女子很快便被拉出去,哀声消逝在空气中,却让苏锦锦不由得心跟着打颤。
这本画册,原是她曾多次窥得侯爷视若珍宝地捧将在手上,翻看得册边都打卷了,侯爷还念念不忘。她按捺不住,才寻得一个空,将它盗取了出来。
却来不及归还至原处。
“你且放心,本侯自是不会将你去充官妓,否则唐涉如何自处。待老夫人祈福回来,你这两年所做的恶事,
本侯自会告之。”
苏锦锦心万般不甘。
当年唐老还在世的时候,妻妾无数,风流之名,满西京皆知。但唐老夫人过门后,手腕狠辣,偌大的侯爷府,最终唐老能留下的子嗣,也就唯她诞下的唐佑和唐夙。
若是老夫人看到那个小丫头,长得跟画册之人如此相似,又当是作何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