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欢今日扎着两个小花苞,苞发内还挑出了两缕小发丝。胭脂色长绸带与乌发相称,小脸颊白里微红却似海棠花色,映着一双眸清夭隽妙。
自无一那日亲手为卫欢绾发后,这些天应云都自发把小祖宗这活儿接过来了。
青年的手很巧,扎了两三次后业务之熟练,也省得卫欢每日歪歪扭扭戴着顶僧帽。
唐佑此刻坐在厅内,凤眸微微眯着,待看到小姑娘走来,竟一时间有点怔然。
“侯爷,侯爷?”苏锦锦也随着唐佑来到厅中,此刻在他身旁低声唤着。眼前穿着僧袍的小姑娘是极为好看,茶色眸子圆润潋滟,五官未长开却又无一不精致。
但苏锦锦自认这些年对唐佑还是有点了解,此人从不为声色所动。毕竟是看了那女子的皮囊这么多年,这娃娃能得什么劲儿。
苏锦锦转而笑笑望向几人,款语温言,“一路上几位可是舟车劳顿了。快请坐下,来人,奉茶。”
小姑娘也不畏生人,挨着少年僧人坐着。少年僧人眉目稍显沉寂,左手手捻着白玉佛珠,目光也不曾望他们一眼。
几个下人奉命捧上了五彩小盖钟,下面是个海棠花样的小茶盘。
马车上茶点吃得有点腻了,小姑娘拿眼瞧了下,便右手端起五彩小盖钟,小口啜了起来。
真像,这般眼神,此番神态。
唐佑敛眸望向小茶盘上的海棠花。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听闻寺无一大师收了徒儿,本侯本是不信的。今日一看,令徒果然眉目聪颖,竟能令无一大师屈尊纡贵。也不知令徒是何方人氏,让西山寺竟然还破例留了女居士。”
“佛家子弟四海皆缘,无论何方人氏亦能得道。况佛前无男女,侯爷又何必在意。”
向获也正在一旁坐着,闻言忙接着道,“安欢居士令尊本在京中经商,平日里便是走南跑北,无暇顾及宅里。至今外出,也不知居士为牙婆所拐,避难于西山寺里。真真是与佛有缘,还拜于无一大师门下。”
为人母者,心思多是全在儿女身上,苏锦锦此刻一听“牙婆”二字,眼眶便禁不住泛红,颤着便问道,“小居士遇到的牙
婆,莫不也是前几日京兆府尹大人所捕获那二人?”
此言一出,厅上几人皆视线凝于小姑娘。
小背脊一僵,又到了圆谎的时候。登时摇了摇头,“小僧也不知京兆府尹所捕二人是何模样。但小僧所遇牙婆面目甚为可憎,其中一牙婆腿稍瘸,似患有旧疾。”
小姑娘说得双眼嘀溜直转,甚为灵动,小手还转搓着膝上的僧袍。
无一垂眸看着,便知小骗子又在撒谎。只见小骗子还跟他眨巴了一下眼睛,想是也料到自己看过信封上的内容。
卫欢其实也拿不准无一知不知道,不过纵观厅上所有人,也就无一和她算得上有点交情了。虽然那个侯爷夫人苏锦锦,柳眉圆眼,脸上带笑,看着也很是慈爱。
苏锦锦此时一听,腿瘸,面上就禁不住地失望。刑部现今关押那二人,可是没听说腿不利索。这要是有多伙牙婆,涉儿就更难寻了。
唐佑却是一边听着,一边锐眼也看到了卫欢的小动作,心中有疑不准备没当场道出。因为他看到了前日他派出去的人回来了,手上还拿着轴画卷。
唐佑与苏锦锦正坐大厅主位之上,唐景来时她便看到了。但唐景见厅中有客,便退于门外,没有入内。
苏锦锦温温笑道,“妾身与小居士一见如故,就让妾身带二位前往院落吧。向大人一路也辛苦了,侯爷,若无其它要事,且让向大人也回去歇着吧?”
唐佑稍作点头,又不自抑地望了小姑娘两眼。向大人饶是无所察般,与他及无一揖手,便先退去。
苏锦锦身姿娉婷,走过来尤显衣带当风,行至卫欢跟前,便牵起卫欢小手带往偏院方向去。
“侯爷,这是属下前往取得的辅国公府小姐画像。”唐景大步迈入厅内,将手上画轴递予唐佑。
“卫六小姐的画像并不好寻。这是此番卫六小姐不知所踪,辅国公府递至京兆府尹的寻人小像。”
唐佑接过画像,信手展开。
画上之人,约莫五六岁年纪。头梳小巧飞仙髻,别着翡玉落花簪。五官虽也勉强能看,但却是一对水弯眉,眉眼间透出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婉约和忧郁。
唐佑将画卷掷于地,薄唇挑起一抹不屑,“卫炽当真瞎了眼,就她,也配。”
唐景一惊,忙跪于地,“侯爷?”
唐佑挥袍,“这画上之人定不是真正所寻的卫六小姐。”
他方才口中的她,指的乃是卫炽侧室姜氏。
若不是那妇人姜氏成日在外招摇过街,还在外总有意无意显摆自己的身份。他怕也认不出此画上之人,长相与那姜氏有着五六分相似。
拿着自己藏在闺中的女儿画像去让人寻真正的嫡孙小姐,她姜氏可真是不要脸。
他卫家,倒是让她如此气焰嚣张了。唐佑闭了闭眼,“命人传去陇安山的消息可有准信了?”
唐景又一个低头,“未成。途中一直有人阻挠,尚未查明对方身份,但定然不是辅国公府之人。”
“不过卫六小姐的乳母,秋氏,一路乔装改扮,暗处的人也并未下死手。属下派人沿路相助,前日秋氏便已到陇安山,想是已经与卫将军相见了。”
“好。那你且再去查,京中是否有唐氏经商人家。”看看那个小人儿,是不是撒了谎。
文轩侯爷近年都会在这个日子准备佛事,侯府本也大,苏锦锦便让管家腾出专门的院落,以供大师们居住。
不过眼下苏锦锦瞧着喜欢卫欢喜欢得紧,觉得那院落也太过偏,便将卫欢她们领至主院西侧的惜福小筑。
“大师,小居士,这个院子可还行?也无其它旁人,待向大人将散财童子再领来,便一起与小居士作伴,可好?”
小院落里除了几间厢房,还有一红道。其实方才唐景欲往厅内之时,季执也正是想传信给无一,奈何一直寻不到机会。
卫欢在一旁
打了个小哈欠,一路颠簸着马车,小姑娘早就有些疲乏了。眼睛湿漉漉地闪着泪光,善解人意地挥挥小手,自己便蹦跶着寻了一间里屋去睡。
无一接过季执手中的信。季执在一旁望着主子,小心说道,“卫小姐身旁的乳母秋氏,属下等人没拦得住,让她见到了卫将军父子。”
“卫予动知道了很是生气,正连日赶回西京。估计三日后能到。所以......”所以卫炽更是生气,将剿匪行程尽皆提前,部分流匪听闻,逃窜至了济州。
“镇国公爷呢?”
季执看着自家主子此刻面带不愉,心下又是一颤,“国公爷说,他要去为他外孙寻个......良配。”美人儿,让他外孙好早日还俗,一起为世俗所扰。
无一面无表情将信揉成一团,丢还给了季执。
济州是漕运要地,不容有失,早在两年前他便让他这个外祖父帮忙看着。
他尚记得,上一世活着无滋无味。曾因佑国佑民的命格,少年一腔愤懑,隐忍不发。既是要他佑护山河疆土,他便想将它覆了。
世人生死,从来与他无关。但她出现了,便觉得都与他有关。没早些遇到她是一错,没让前一世的她倾心是一错,自己糊涂放了手是一错,没护住她更是一错。
此世他不想再行差踏错。本不想以僧人的身份接近她,佛却送她来至跟前,他们终是有缘的罢。
若是能佑护她长大,许她任意撒欢的未来,那他便信了他这命格。
“应云。”
再看小卫欢,相比起初到西山寺的噩梦连连,这几日已很少被梦境所扰。譬如现在,她就是被饿醒的。
马车上的几小碟点心基本都被她吃光了,除了青麻糍。卫欢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望向窗外,暮色将至,不知道无一有没有等她一起用膳。
走出一看,石亭下不止无一端坐着,还有个侯府的侍从站在一旁。正对着无一大师这张冻冰般的冷脸,带着点无措。
待看到小姑娘已然睡醒,立马喜出望外,快步行至小姑娘跟前,稍稍弯着腰便道,“小居士,侯爷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说了居士之
前别加个小字,卫欢睡醒还有点懵懵的,待反应过来,侯爷?一同用膳?
侍从接着说道,“侯爷还吩咐,若无一大师想一同用膳,便来。如若不想,便请随意。”
这下卫欢可算知道为什么侍从站在那里如此尴尬了。
侯爷这话,不就是明摆着不想无一大师一同前去用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