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下起了小雨, 整夜都没能停下来,一直淅沥淅沥地响着,还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顾屿靠在韩扬的旁边,脸颊自然地贴在他的肩头。
时间还很早他就醒了, 往常这个时候, 他应该已经在办公室为韩扬准备好咖啡以及安排这一天的日程表了。
第一次在这里过夜的时候,第二天早晨他也会提前准备好早点。
可是现在的被子很暖和, 身旁韩扬的体温让他有点不想起来。
过了一会儿, 韩扬也醒了过来。两个人洗漱完已经快十一点了。
刚穿上外套, 韩扬的电话就响了起来,顾屿帮他将手机递过来, 他看见是余应荣打来的。
想了一下, 韩扬还是接了, “怎么了?”
“出来吃饭。”
“没空。”韩扬一口回绝。
余应荣怎么可能松口,“我这次是有事要给你说。你在家?我去接你吧。”
听见余应荣的语气, 大概是正事,韩扬摸了摸有些僵硬的脖子,“不用, 你把地址发我吧。”
这时顾屿拿着一条暗色的领带走了过来, 伸手绕过韩扬的领口, 替他系上。
电话里余应荣说了一句什么, 韩扬笑了一声,眼睛却是看着顾屿,“我知道了,等会儿过去。”
他平常一般不系这些的东西的。
顾屿系好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伸出手臂, 搂上了韩扬的脖子。
旁边就是顾屿轻缓的呼吸,韩扬说了一声就挂了,低眼看向他,调侃道:“你最近真是胆子变大了。”
顾屿只是注视着他的眼睛,浅色的唇安静地亲上了韩扬的颊边。
到了地方,余应荣已经在座位上等着了。
韩扬走过去,坐到对面,余应荣抬眼上下看了他一眼,突然身体前倾,手往韩扬的领口身去。
韩扬皱眉反应很快的拽住了他的手腕,“干什么?”
“领子歪了。”
“你别管。”韩扬松开了他的手腕,让他坐了回去。余应荣却笑了起来,双手撑着下巴,“你以前可不怎么系领带。”
“不行吗?”韩扬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也别废话了,有事说事吧。”
“别着急,先吃饱了再说。”
余应荣在韩扬来之前就已经点好了菜,这时候服务员都一一端了上。
他把小碗的蛋羹推到韩扬的面前,“你记得你喜欢这个。”
“那是以前的事了。”
余应荣偏头眯眼一笑,“总归现在不会讨厌吧。”
他没有怎么卖关子,把康炬的事情都告诉了韩扬,一些留下来的稿子也都放在了韩扬的面前,“看来有人一直在盯着你。”
听完之后,韩扬没有什么反应,他早就料到了,所以也只是无所谓的笑了一下,“想要算计我的也就来回那么几个,想想也知道。”
“我本来觉得是周运,但想想他估计也没本事做的这么干净。总觉得肯定还有人。”
“是不是都不一定。”
“你有没有想过这次的事和上次有人给你杯子里加东西的人是一起的,他们想干什么,为什么要针对你。你不想弄清楚?”
余应荣刚回来,对国内的情势韩扬的处境其实并不了解,但也知道不怎么好,只是没有什么头绪,有些事情他不了解,所以也无从下手,“牧泽城怎么没管你,他能不知道这些事?”
牧泽城的手很长,在国外的时候都能管着这里,处理起来可能会更容易一些。
韩扬拿起毛巾擦了擦手,“我是小孩吗?需要人管着才能活。”
余应荣看着他一脸风淡云轻的样子,冷笑了一声,“这么看来你知道怎么办。”
然后他没说话了,一只手撑着侧脸,看向一边,桌上的菜也一点都没动过,似乎也不准备动筷子。
韩扬不管他。
持久的沉默,直到韩扬用完饭,他准备走了,看见旁边放着的资料,“帮我扔了吧。”
余应荣却不搭话,而是看着斜对面的那一桌,突然意味不明地说道:“看见没有,那里有个女人一直在看你。”
韩扬没有看过去,而是看着余应荣,靠在了椅背上。
余应荣笑着回头,“你真要和那个小秘书在一起?其实你还有很多选择。”
韩扬没有说话。
余应荣脸上没了表情,继续说道:“你为什么要喜欢他。”
韩扬眼神平淡地看着他,“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余应荣知道韩扬一直就喜欢顾屿这种像水一样干净温吞的人,从高中就知道了。
可是他不甘心,“他能为你做什么?”
韩扬抬起眉,“我需要他为我做什么?”
在韩扬看来,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在一起,自己的事情自己可以解决,他不需要依仗谁。
顾屿工作上很称职,生活上乖巧又会撒娇,偶尔有点小心思也无伤大雅,这些韩扬都很喜欢。
韩扬没和他继续谈下去,起身走了。
余应荣意外的没有生气,或者说只是没有表现出来。
他只是沉着表情拿过那一些资料,一张一张地撕碎。他以为他可以忍下去。
要是换做任何一个男人或者女人,贪着韩扬钱的,脸的,余应荣都不会在乎。
像是之前那个小明星池乔,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过。
之前那个人回来,余岫打电话告诉余应荣,他也只是不屑的笑了几下。
可是顾屿不一样,高中时候余应荣就因为这个人和韩扬闹过一些不愉快,没想到这么难缠,过了这么多年,居然又让他找到了。
一个时时都在眼前的秘书,有着韩扬喜欢的脸和性格,韩扬会和他好不是件令人意外的事。
每当余应荣看到顾屿那种不会松手的眼神时,他就开始变得担心起来。
难道要等韩扬不喜欢顾屿,和他分手的那一天?
余应荣心里清楚,韩扬很久没有真正地和一个人在一起了,谁都不确定韩扬会和顾屿在一起多久。
余应荣等不了太久。
他也不打算再让顾屿呆在韩扬身边。
——
像往常一样,顾屿正在办公室处理新收文件,却接到了父母打来的电话。
他走到楼梯间接了电话,“妈?怎么突然打来电话了。”
“我和你爸现在在机场,你过来接一下我们。”顾母的语气有些生硬,似乎是憋着一口气的样子。
顾屿沉默了一下,“好。你们等一下。”
他回办公室和韩扬请了假。
知道顾屿的父母来了,韩扬就让他开自己的车去接了。
到了机场,顾屿看到了他的父母。
两个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甚至没有带什么行礼,不像旅游不像出差,顾屿内心觉得奇怪,却没有表现出来。
倒是顾父顾母看见他开的那辆价值不菲的车,脸色变了一下,顾钟黎眼神犀利地看向顾屿,“这车是你的?还是别人送的。”
旁边的顾慧有些不赞同地轻轻拍了拍他。
顾屿看了一眼父亲的眼神,心中有了数,淡淡解释道:“是上司借我来接你们的。先上车吧。”
上了车,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当时顾屿上高中的时候,顾钟黎借着亲戚的关系,让他离开了那个三四线的小城市,来到这里求学,从高中一直上到研究生,最后顾屿留在了这里工作,和父母见面的次数也少之又少。
车窗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车内却是一路的沉寂。
一直到顾屿开到自己的小区里,带着他们去了家里,坐在沙发,顾慧和自己的丈夫对视了一眼,忍不住轻声叹了一口气。这才张口问道:“小屿啊,你,有没有交朋友啊,都这么大了该找个了吧。,
“还没有。”顾屿倒了热茶放在他们面前,“今天的工作还没来得及结尾,明天开始我会请几天假带你们出去逛逛的,我先回公司。”
“你先别急,公司少你一个也不会倒,先坐着我们谈谈。”顾钟黎端正地坐在沙发上,严肃地说道,“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让你跟我们回去。你有学历有能力,就算回家也不怕找不到工作。”
顾屿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摆静静地听着。
“你也二十六七了,该找个女孩子结婚过日子了。也不能总在这里飘着,车和房家里也能给你准备。明天也不用去请假了,直接辞职。”
顾钟黎几句话说完,房间内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顾屿抬起头来,眼睛直视自己的父亲,眼底毫无波澜,“是谁告诉你们的?”
“什么?”
顾钟黎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顾屿是在问什么。
“我刚才骗了你们.我现在是有正在交往的对象,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吧,和我在一起的是一个男人。”
像是没想到顾屿会自己说出来,顾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旁边的顾钟黎伸出手指指着他,“你,你还有脸说!”他站起身怒斥道:“少管是谁说的。要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不信,我的儿子居然和一个男人鬼混。我和你妈养你教你二十多年,你就是这么回报给我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回不回报没什么关系。你们也不用管我和谁在一起。”
顾钟黎伸手一巴掌挥过去,响起啪的一声。
其实他也算是一个知识分子,不是会动手使用暴力的人。过去二十多年,他从没对妻子孩子动过手,就算高中时候顾屿闯出祸来,他也只是严厉斥责。
因为顾屿一直带给他的是骄傲,优秀的分数,不错的长相,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在任何一个亲戚朋友口中都是称赞不绝的。
见顾钟黎动手,顾母连忙拉住了他,“你这是做什么!”
顾钟黎瞪着顾屿,“你要是还要脸,就赶紧和那个人断了联系,和我们回去。”
顾母也在旁边劝着:“小屿,你就听你爸的话,这要是传到哪个亲戚的耳里,我们就都没有脸面见人了。”
说到这个,顾钟黎就来气,“简直是伤风败俗!丢人现眼!我和你妈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他父母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面,这一点顾屿很清楚,但是他没有让步。
顾屿的脸还因为那一巴掌红着,神色却没一点变化地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快到下班时间了,我还要把车送回去。楼下有超市,缺什么可以去买。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吧。”顾屿将钱包和备用钥匙留在了茶几上,就转身离开了。
到了楼底,顾屿到超市买了一包冰袋,将脸上的红肿消下去。
但就在这时手机却突然响了一声,提示来了一条短信,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但是顾屿却知道是谁发来的这条短信。
“见到你父母了?他们可真快,我昨晚刚告诉他们,今天就来了。”
顾屿在机场看到父母的神情那一刻,就知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过来。
余应荣就是余应荣,一直这样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一个人。
顾屿关了手机,扔掉半化的冰袋,擦干有些湿的脸颊,开车回了公司。
到下班时间韩扬出了办公室,看见顾屿正在座位上整理剩下的文件,奇怪的问道:“怎么又过来了?”
“这点事交给其他人也行。”
两个人下了停车场,韩扬坐上副驾驶,“你父母既然来了,这两天你先休假,这辆车你先用着。”
顾屿无声点了点头。
车上了路,顾屿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韩扬,他正靠在座椅上,风透过车窗扬起了他的额前的碎发,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半阖着。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韩扬眼睛移动,看了过来,示意他说话。
此时顾屿心中突然升起无数想要说的话,却只能移回眼神往前看去。
车停下的时候,韩扬没有急着下去,他等了一会儿,问道:“不打算和我说些什么?”
说着他扬了扬下巴,“脸怎么弄的?”
顾屿不自觉地伸出手碰了碰脸,他皮肤很白,那一巴掌又用了很大的力气,当时冰敷着红肿下去了,这会儿又泛起红了。
“我父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事了。”
韩扬没有很意外,漫不经心地抽出了根烟点燃了,手肘架在车窗边缘,“猜到了。”
说完眼眸一转看向顾屿,“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解决好的。您不用担心。”
韩扬笑着弹了弹烟灰,“需要我和他们见一面吗?”
顾屿摇头,“他们还不知道是您,暂时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我担心他们会去公司。”
离开的时候,韩扬拍了拍顾屿的头,“加油。”
其实这件事真的不怎么好解决。韩扬早就试过。十几岁的时候他公然挑明自己喜欢男的,他爸那段时间气得直接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所以他去找了牧泽城,让他养了自己有一两年,他爸才把他接回去。
——
到了家,顾屿刚打开门,就听见父母在里面争吵,茶几上一团糟。
上面扔着许多属于韩扬的东西,西服领带,什么都有,有时韩扬有饭局,脏了的衣服就交给他去清理存取,他都单独放在一个衣柜里。
显而易见被他父母翻出来了。
“你教出来的好儿子!”顾钟黎斜了一眼顾屿,将手上明显比顾屿尺寸大一号的衬衫扔在了桌上,怒斥着妻子。
顾屿放好钥匙,似乎没有看见父母两人面红耳赤的样子,弯腰捡起了那一堆东西,准备回房整理好,却被顾钟黎拽住了,“把这些都给我扔出去。”
“私人物品,我没有权利处置。”
顾母红着眼睛,似乎仍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同性恋,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她握上顾屿的手,有点颤抖地说道:“这些都无所谓,小屿,跟我们回去,你会变好的。或者我们有什么不对的,你告诉我们……”
顾屿看着自己的父母,心中是有歉意。
如果是其他家庭,可能还会有更坏的结果,或许会打断自己的腿,绑也会把孩子绑回去,可是他的母亲的语气更像是哀求。任何一个孩子看见这样的场景都会觉得愧疚。
他的父母是爱他的,顾屿是知道的。可是似乎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东西,不能为了自己的孩子舍弃。顾屿很清楚。
顾钟黎看着他冷淡的样子,怒其不争地说道:“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当初你要离开学校,非要到一家小公司上班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好,你妈劝我放你出去闯闯,我答应了,却是这么个结果,你老实告诉我,你到这家公司上班,是不是也是为了那个人!”
顾钟黎猜的很对,但顾屿没有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您觉得现在的我不好吗?”
他的表情极为认真,让顾钟黎愣了一下。
没有等他说话,顾屿微微一笑,自答道:“我觉得我现在很好。比以前要好太多。”
这是见面以来,顾屿露出的第一个笑容,顾钟黎却咬着牙,恨恨说道:“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
这场争论仍旧没有得出结论。
顾屿在房间里坐在床边,整夜都没有合上眼,手边是已经整理好的韩扬的衣物,他手放在上面,一整夜都看着窗外。
余应荣也似乎猜到了他这一夜估计睡不着。
所以发来了好几条短信,“虽然看不见样子,不过想一想也知道吵得不可开交吧,告诉你一件事,你爸刚才问我要韩扬的联系方式,我在犹豫,要不要给他们。”
“如果要是闹到公司,韩扬会不高兴的吧,说不定还会不耐烦。”
“可是我又不想让韩扬难做。”
这一句下面,余应荣终于放出了狠招,“这样吧,你在你爸妈和韩扬之间选一个怎么样?”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一想就知道了。
毕竟以他有的是办法让一对小城市里没权没势的普通职员夫妇不好过。
仅凭这一句一句话,顾屿似乎就已经能想象得到余应荣坐在那里,弯着眼角,嘴边带着冷笑的样子。
可是他一个字都没有回。
——
第二天顾屿打开房门,顾母在厨房忙活,顾父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像是昨天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顾屿还是敏锐的发现了一些不同。
“早饭好了,过来端去吧。”
听到声音,顾钟黎一边起身将粥端到饭桌上,一边对的顾屿说道:“我给你们老板发了短信,替你辞了职。”
一夜没睡的顾屿脑子有些昏沉,被母亲拉着到了桌边,听见顾钟黎的说的话,似乎清醒了一些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明天有票可以回去,你的我也替你买了。这里的房子先不管他,等租期到了,我会来帮你办的。”顾钟黎舀了一碗粥放在他的面前,“乖点和我们回去,不然我和你妈就干脆买了药喝了算了。”
语气很平常,听不出来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不过就算是认真的,也不过是惯用来要挟人的筹码。
顾屿半晌没搭话,却突然笑了一下。
冷冷的。
但顾钟黎也没让步。
吃完了早点,顾屿起了身,“我有点事先出去一下。”
两个人都没拦他,“早点回来。”
出了门没多久,顾屿接到了韩扬打来的电话,“刚才我收到了你爸妈的短信。你要辞职?”
“不是,我不想辞职。”
韩扬看了一下电脑上顾屿父亲发来的消息,对方似乎还是以为自己只是顾屿的老板,所以也只是语气诚恳地表达了辞职意愿。
“你想好了吗?之后可能和你爸妈有的就是数不清的争吵甚至闹翻也有可能。”
既然都发来了这种东西,那顾屿父亲的态度强硬程度就可见一斑。
顾屿停下脚步,抬起头看向天空,清楚地说道:“我希望一直能在您左右。”
“那这条消息我就当没看见了。”韩扬笑着移动着鼠标,点了删除。
挂了电话,顾屿开了韩扬的车,往一个他从未去过的地方驶去。
韩扬看着顾屿父亲的消息框,觉得奇怪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联系方式的。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回过消息,似乎也不想和他多说什么,只是简短的一句回信。
“是一位姓余的先生。”
——
顾屿到的时候,余应荣的门是大开着的,似乎就是在等着他一样。
他抬步走进去,就看见余应荣正坐在沙发上剥着石榴。
早就知道顾屿会来,余应荣接到顾屿电话说要来找他的时候,没有一丝意外。
听见顾屿走进来的声音,他连头也没抬,右手拿着水果刀,锋利的刀刃划过,利索的削去了顶部花状的外皮,再顺着里面的纹路划上几下,轻松的掰成了几瓣。
艳红的果汁从指尖滑下去,余应荣随意地拿出了一张抽纸擦了干净。
然后这才抬起眼看向顾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