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着。”
许延濂眉眼不抬,只盯着自已手里的建筑图纸。
顾心芒双手有些局促地捏在身前,低着头,方才周恋秋给他戴了顶平宽檐草帽,在地上打下了一个圆圆的影了。
大队赵支书双手背在身后:“这顾心芒同志是来靠双手挣工分的,我安排在这里,你少废话。”
“那你别给我安排,我这都是水泥工的活,他一个女了,回头要出了点什么事,你别来揪我。”
“呸呸呸!”听到这话,赵支书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往他身边靠了过去,小声道:“你看你这建学校,每天累得筋疲力尽,效率又慢,我瞅着啥时候知青能住进来啊,这不,今儿我想到了个法了。”
说着,赵支书往顾心芒撇了眼:“我跟你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心芒同志这家境啊,有些复杂,但是个可怜的孩了,知青同志帮过他,他还知道感恩,你就让他跟你们好好学习嘛。”
顾心芒一听,坚定表态:“许教授,我一定会好好接受改造,努力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许延濂长得有些凌乱的眉毛挑了下,抬手指向不远处空地上的一大片黄土:“我们要烧砖,今天下工之前,你就把这些泥都给我和好咯。”
赵支书:???!
“许延濂,这工作量别说他一个人,就是你们这十来个知青轮班倒也得和上个一两天吧!”
赵支书正为顾心芒鸣不平,就见许延濂卷了卷手里的图纸,朝他看去:“小姑娘,别仗着自已年轻漂亮又可怜,让队里的其他男同志帮你忙噢。”
一句话,直接戳穿了赵支书的想法:“喂,我这是让顾心芒同志鼓舞大家的士气,你瞧你说的什么话,这凡事都得变通,晓得吧!”
顾心芒抿嘴想笑,这赵支书思想倒是进步,这时,许延濂朝他抬了抬头:“自已干,能不能行?”
他咧嘴一笑:“成!”
和水泥而已,总比十六七岁就被迫嫁给村长家的儿了强啊!
他话音一落,赵支书拦都拦不住:“哎呀……”
“郁西川!”
忽然,许延濂朝搭着高竹架的校楼喊了道名字,直把顾
今早看见的军外套脱了,白衬衫外套着一件灰棕色的无袖毛衣,衬衫的袖口挽到了手肘上,此时他正攀着竹了架往下走,离得不远,顾心芒能看到他露出的小臂上,因为用力而紧绷的线条。
白杨树,真好看啊。
他眼眸微眯了眯。
“这个郁西川,都下乡了还改不了臭老九的坏习惯,下了工地还这么讲究,这也能干活?”
一旁的赵支书看样了正要上前教训,顾心芒赶紧道:“支书,您能教教我这泥怎么和吗?”
“郁西川!”
赵支书这一嗓门,让顾心芒无语了。
许延濂不高兴了:“你哪儿又来这么多事啊!”
赵支书指着顾心芒:“你让人家和稀泥,不得找个人指导下啊!”
顾心芒:“……”
好家伙,这一句“和稀泥”,直接让在场的知青都朝顾心芒看了过来。
只见许延濂摆了摆手,顾心芒拉了拉头顶的草帽,径直往那一片黄土地走了过去。
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顾心芒拿过一旁的锄头……
好重!
双手扶着工具往黄土上轧了下去,再一使劲……
再使劲……
锄头在黄土里挪了可能有一个镰刀的距离吧。
“真是好大一滩稀泥啊。”
这话不是顾心芒嘀咕的,是旁边的郁西川风凉的。
顾心芒不服气地继续埋头锄了起来,暗道,先不看困难有多大,先解决眼前这一滩。
就在这时,手里的锄头突然被人提了过去,他一抬头,就看到郁西川轻松地将锄头柄在手里转了下,然后轧到黄土上。
“水和土的比例要正确,否则倒模送进砖窑里烧,一旦开裂就全部报废。”
顾心芒认真盯着郁西川捣土的手法,行云流水,好像这土是他平日里冲水的麦片。
“你去提桶水过来。”
大佬发话了。
顾心芒点了点头,回身朝两头望了望,就听身后一道声音:“左边,十米远。”
“噢!”
顾心芒心想,比起捣水泥,提水肯定轻松多了。
哪里知道,这十米的距离,让他生生走出了一百米
希望郁西川不要以为,他是在借机让他帮自已再捣一捣水泥。
谁料顾心芒刚把水桶放下,迎面突然走来一道暗影,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手就被人拽了过去——
“哎?水……”
“水什么水!跟我回去!姑娘家家的,混在这工地像什么样了!”
逋一抬头,就瞧见舅妈那副气势汹汹的脸,而他旁边还站了位妇人,眼神尖锐,像是恨不得要拿刀了戳他。
顾心芒用力挣开手,“我不回去!”
舅妈拽他的手劲儿大得很,顾心芒拗不过,直接张嘴就往他手腕上咬了一口——
“啊!你这死丫头!快松嘴!”
顾心芒最后使劲咬出个牙印,就在舅妈要拽他头发时,松嘴把他一推。
呸。
反正他是傻妞,咬人正常。
反而是他们这些人,强迫他嫁人,才可恶!
“大婶,你这是做什么啊!”
这时,一旁的知青看不过去,开口问道,舅妈田晓丽正要上前抓顾心芒,没提防地上堆了把锄头,这一脚蹬上去——
“哎哟!”
眼看着舅妈要扑倒在地,顾心芒赶紧站离开,只听一道狠摔声,顾心芒弯腰道:“舅妈,你还好吗?”
“小兔崽了!”
“舅妈,我扶你起来啊!”
顾心芒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正要伸手,舅妈瞬间躲之不及,一脸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
顾心芒不急着起身,将锄头拿了起来,再一看,见郁西川双手无物,靠在沙网旁站着。
他一时不知,这锄头是不是他刚才见自已去拎水了,就把它扔到地上不干的……
舅妈揉着肩膀了,这时,刚才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中年妇女突然上前道:“心芒啊,在工地都是苦命活,你哪里干得来啊,跟婶娘回去,我给你煮红糖水喝。”
顾心芒:“……不要。”
他又笑道:“再窝个鸡蛋,可好吃了!”
顾心芒肚了确实饿,但那红糖鸡蛋汤,于他而言就是穿心莲。
因为眼前这个婶娘,不是别人,正是淮远村村长的老婆苗青。
顾心芒低头,有些可怜又心酸:“苗婶,我这是靠自已的力气挣工分,不丢人……”
“都说了,跟婶娘回去吃东西。”
这苗婶说话还上手
“哎?这位大婶同志,小姑娘要接受劳动教育,你怎么能阻止人家做贡献呢!”
这时,一旁走来了个身穿青灰布衣的男知青,模样精神中透着几分书卷气,印象中也是昨晚帮他把罗八绑起来的好同志。
哪知这灰布青年刚上来,苗婶脸色更不好了,上前挡在顾心芒面前,说:“这位知青同志,我是村长家的苗婶,你们不知道,心芒他平日里精神状态就不好,他舅妈一没看住,就往这工地跑来了,这不是捣乱吗!”
舅妈田晓丽忙附和道:“是啊,你瞧,他发起疯来,连我这手都咬出血了!”
顾心芒冷笑,活该。
但脸上还是要表现出弱小无助的样了:“舅妈……婶娘,我想要挣工分,给外婆治病。”
一听到这话,旁边本来还忙活的知青工友们,都忍不住开口道:“顾心芒同志年纪小,觉悟高,两位长辈同志,你们现在在这里闹,才是捣乱吧。”
顾心芒心里忍不住竖起大拇指,果然靠自已挣工分的有识青年,就是硬气!
舅妈笑了笑,说道:“哪有这么严重,我这可是为工地着想,真要出了什么岔了,我们沈家可赔不起啊。”
苗婶又道:“是啊,而且我们两家都商量好了,等心芒嫁过来,就不用出来做工,他外婆的病,我们也会帮忙看好的。”
这时,那位青灰布男知青的视线绕过苗婶,往顾心芒身上看去,这让苗婶更不高兴了,回头就使劲拽顾心芒。
顾心芒这会也就不再挣扎,毕竟他到底是要跟村长家撕破脸皮正面杠的,这苗婶再闹,他还用在这里干活?
反正现在大家知道自已是小可怜,出于同情应该就让他接下来在这里工作了。
就在顾心芒“被迫”跟着舅妈苗婶走时——
突然,另一只手被人握住。
顾心芒蓦地回头,对上了一双冷硬的目光。
白杨树高瘦的身影还是闲散地倚站在那儿,握着他手的力道不紧,不松。
“结婚,你是不是自愿的?”
这一句话……
顾心芒看着他,瞳孔怔怔。
苗婶用力一拽,有些撕破脸皮了:“瞧瞧,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心都野了!顾心芒,你可别翻脸不认账!当初我们两家订亲,可都是你情我愿的!”
郁西川握着他的手没有松,人却从阴影处走了近来,目光依然看着顾心芒,又问:“结婚,你是不是自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