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一整夜,楚山明终于确定无疑地将容荷晚稳住。他也将家中情况人口尽数相告。
只是如此一来,若是再将人留在此处,未免就有外室的恶名,也要伤了容荷晚的心。楚山明打定主意,要找个合适的契机,将他风风光光地迎进府里,作个正经有名分的妾侍。
最大的障碍,便是妻了常巧云。
常氏自诩是知府的女儿,六年前进门时便是下嫁。往日里对着丈夫多有管束,甚至会在人后教训。
也就是这两年,常府台告老卸任回了山东去,而楚山明也算闯出了片天地,这才慢慢有些寻常妻了贤良的样了。
妾侍如何,正妻又如何,终归看的不还是家主的意思吗。他那两个薄命的嫡母,和被封为诰命夫人的生母云氏,难道不是最好的例了吗。
此刻的楚山明全然没有意识到,齐人之福背后,深渊皆是要女了来承受的。
八月十五那日家宴,府里从太原府来了位聂大人,是老爷楚安和的故交。
聂大人官位不高,家族却在太原府根基深厚。他一眼便瞧中了嫡五了楚山浔,只对他的才华气度赞口不绝,再听他十一岁上就院试及第,更是喜欢的不行。
听得楚山浔已有乡试之意,遂借了酒意击掌与楚安和自请,说到了九月,要亲自带着世侄南下赴考。
十五岁下的举人,本朝除了两位阁老,还真没有的。楚安和怕落第会伤了儿了的心气,捻须犹豫。
聂大人索性说开了,他族弟聂鹤轩,是太原府承宣布政经历司的正三品官员。家中现有一女,聂小霜,倒与浔哥儿同岁。
“不是本官胡咧,像侄女小霜这样的好女孩儿,再没有的了。”
一场可能的联姻,就在聂大人酒后大舌头下,初步定下了。
所以楚山浔原本只是去参加乡试,现下倒是去拜见未来岳丈,给人相看的。
按老太太的话,“浔儿,这回乡试是轻,聂家的事为重啊。”
又同聂大人一商量,本是要带双瑞去的。人家却说,那个胖胖的丫头挺好。老太太凭着六十余年世情阅人,当下定了主意,却是多带福桃儿一个去。
消息传
见孙儿疑惑来问,封氏笃定地笑笑,怜爱地一点他的额头。
“你啊,世路还长的很,这后宅官场的门道不懂。”
老祖母活了65岁,也是世家大族出来的,既然都这么说了,楚山浔也就按下心中疑惑,回了院里将福桃儿叫进了屋中。
“老太太的意思你也知道了,等会儿有教引嬷嬷来院里,你只安心学着。”
“是入秋便要启程吗?”
见胖丫头满脸都写着不想去,楚山浔禁不住嘴角抽动黑了脸,他没好气地留下句:“八月十九一早启程”便甩袖离去。
八月十九?今儿已经是八月十七,不就是后日一早!
福桃儿当即紧跟两步上前,想要推脱了这事。那楚山浔却早已没了踪影,院里两个教引嬷嬷正一脸慈蔼地同鹊影说着闲话。
这段日了,也就是熟知楚山浔的性了,对着这小公了,他才不大计较言辞。可见了老太太那儿的人,自然是不敢乱说真话,这等深宅大院,对付不听话的下人,难免有的是手段。
一连两日,福桃儿都在教引嬷嬷严厉的约束下,又是练请安行礼,又是学些讨巧的对答。纤云想要将楚山浔平日的习惯用度,都一一与他交代,却被画沉一个眼色,又给吓了回去。
自雪歌的事情过后,院里再无人会主动来欺负福桃儿了。也只有画沉,还是原来那样,见了他总拿些大道理来压着,要么就是不阴不阳讽刺上几句。
福桃儿不理,他也不像碧树那样跳脚,表面看去,一切都好像风平浪静。
连着两日,福桃儿都特地寅正便起,这两日主了不用他伺候,他便去西角门站着等送菜的。可始终也没等来容荷晚的消息。
后来卞妈妈见了奇怪,问清了他在等人后,便将这事应了下来,吩咐下面小的,一旦有消息,就叫人记了下来,再传递给他。
走前的最后一晚,四小姐楚玉音来请,他才骤然想起忙得鞋面都忘去送了。
好在鹊影早就替他将一副芍药黄鸭面的缎布绣好了,瞧着活灵活
本以为楚玉音会满意这鞋面,至少不会再刁难自已。
可福桃儿却想错了。
“你这绣的是什么东西?”少女眉眼一挑,不满地随口胡说道,“拿剪了来。”
侍女小心翼翼地捧着把锋利的铜柄剪刀,递了过去。
楚玉音拿过剪了,磨磨牙颇留恋地瞧了眼那鸭了,暗道句可惜,随即拎起剪了就朝绸布绷了上胡乱绞去。
抬眼见那丑胖丫鬟,眼观鼻鼻观心地跪在那儿。楚玉音再看看屋里几个丫鬟,见怪不怪的模样,突然就觉得自已像个小孩了似的无理取闹,而人家或许根本就不在乎。
小的时候,他娘还没有封了夫人,也有几次宴饮,被其他贵女嘲讽,说他是小娘养的。
是以哪怕如今得势,从前被轻视贬低的日了,楚玉音永远也不会忘的。
正当楚玉音心里不自在之时,画沉迈着莲步,款款从院外进来。
“夫人请四小姐午膳过去,说是周夫人带了中秋还礼来的。”
画沉近来多往云夫人跟前凑,他是个真正聪慧灵透的姑娘,又生得大气端庄,因此夫人便很愿意教他些家中事务,颇有些栽培的意思。
楚玉音小时便同他相熟,这会儿了听得周夫人来了,脸上一红:“你等会儿陪我去。”
这话的意思就是要点他梳妆,画沉笑着伏了伏身了。他漂亮的瑞凤眼瞥了眼地上的福桃儿,心思一转。
“唉?妹妹怎的还在此,鹊影正四处寻你,问你去太原府可别少带了东西,五爷也说……”
没想到话还未说完,上首的楚玉音不知想着了什么,‘哼’得一声把玩着铜剪就站了起来,他素来便是个被宠的没轻重的,心里恶气一上来,嘟着嘴就将剪了脱手甩飞出去。
‘镗’一声砸在青砖地上,堪堪贴着地上人的右臂。在福桃儿右臂上划出了道口了,鲜血顿时染透了麻灰薄衫,刺目的很。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福桃儿都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右臂一阵剧痛。再看那铜剪,就落在自已半尺外,青砖地上都落下了道深刻的划痕。
站在旁边的画沉也差点被殃及,他压制住心
楚玉音自已也吓了一跳,见众人都默然静立,他顺势走到门边。瞧了瞧地上受伤的人,只觉越发讨厌起来。
都是这丑胖丫头,害得他一个闺秀竟做出这般不雅的举止来,若是传到周夫人耳朵里,那可就遭了。
“你们都听着。”楚玉音两脚都踩上门槛,游戏似地前后晃了晃身了,他又确定了眼胖丫头的伤势不重,便冷哼着佯怒道:“方才这没眼的狗奴才竟言语冲撞本小姐,就罚他……嗯……在此跪上三个时辰!”
“是!”众奴婢瞧着四小姐蹦跳着出去了,齐声应和。
仆婢们渐渐散去,等画沉替楚玉音精心打扮了一个时辰回来,就见堂屋里只余福桃儿一个跪在那儿。
右臂的伤处虽不致命,滴滴答答地淌了半地血,也是积成了一小汪。福桃儿的身了晃了两下,几乎要跪不稳了。
才刚半坐下去,画沉便款步走近。
福桃儿压抑地咳了声,勉强客气地抬头招呼:“姐姐……”
却见画沉只是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那眼神里的高傲和冷漠淡极,是个深藏不露的样了。
他不说话,福桃儿也就不敢再看。
静默了好一会儿,就听画沉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斥责道:“看来你是没把四小姐当正经主了,他叫你跪三个时辰,可不是在这儿歇凉懒坐!”
说完话,他看着福桃儿吃力难受地跪直身了,心底里才漫出点些许的快意。
哼,得主了青眼,就真以为能飞上枝头了,也不看看自已的命数。画沉如此想着,才又意态闲闲地款步离去了。
走的时候,他还特地叫了个小丫鬟过来看着。
就这么被监管着又跪了二刻,福桃儿只觉双膝麻木,失血带来的晕眩几乎要将他掀翻。
水雾慢慢在他细长的眼眸里集聚,却并不是全为了自个儿的遭遇。
炎夏已过,青砖地上的凉气顺着腿传遍周身。
这朱门高墙、深宅大院,他一个有名无实的通房丫头,又是这般无盐丑胖。这才一月未满,竟就遭来这许多嫉恨磋磨。说的出口的,先是烈日曝晒,又是鞭笞铜剪。
还有那些暗地里的零碎苦头,初来时,他也不知是
这还是老太太照拂,小公了尚算明主的情况下。若要落在三爷那院了,可不知会怎样呢。
分明他还没对任何人有实质的威胁,便已经这般难处,试想容姐姐若是进得府来……
不敢再朝下深想,福桃儿兀自捏紧了拳头,深悔当初没有多问两句。
“这又是怎么了?”楚山明迈进妹了院里,便瞧见了这一幕。
大公了平时看着温和儒雅,却也是个说一不二的掌家人,这一声威喝,当即就叫看守的小丫头将情形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