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高审在陛下营帐外没等多久,就被宣了进去。
说明辞行的来意后,陛下又赏了他不少东西,笑道,“方才周显坤才出去,你见着了没?”
“见着了,说了两句话。”
陛下对这个侄子十分爱护,一如当年隐太子未失势前对他谆谆照顾一般,他如同闲话家常,说起了方才京兆尹带来的案子:“朕记得你母亲就是出身金陵谢氏的?”
高审心中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兆,他迟疑着点头,“母亲娘家在金陵,不过母亲与金陵谢氏多年没有往来,臣去年奉母命回金陵,也只见过族长,母亲娘家那一支已经没几个人了。”
原来如此。
陛下点头,“这京兆尹来说的是寄居在忠勇伯府里的一家人。他说那家乃是前年没了的湖州刺史叶世成的家小,叶爱卿为国效力,他的家眷却在京城没个落脚去处。朕听说叶家的主母也是金陵谢氏出身?”
高审不好说是或者不是,含含糊糊应付过去。
谁知陛下却笑起来,叹道,“你母亲在太原孤单,娘家也没有什么后人,正好这叶爱卿家眷无处可去,既然是与你母亲同宗同族,你且把人领回去,交给你母亲照看。听说叶爱卿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你平日不爱在府里困着,也叫这些孩子替你在母亲跟前孝顺,两全其美。”
高审听了欲言又止。
人家在金陵有房有产有族人……
陛下没让他说话,口气已是决定了这件事,命他好生去办妥这件事,“你回京里准备准备,去伯爵府把人接了,一起回太原罢。”
高审无奈,只能接旨。
这晋北王离开不久,陛下召了皇后来一起用膳,说了这件事,十分得意。
皇后诧异,想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陛下怎么想着让叶世成的家眷去太原?香生不爱亲近他那王妃,难不成陛下以为弄些别人家的孩子去,香生就会艳羡人家儿女双全?”
陛下大笑,拍着妻子的手自得道,“你啊,真不明白朕的苦心,还是朕来告诉你原委!前些日子朕听说了香生的母亲与他王妃又闹起来,说是那太妃写信给了叶世成的
妻子,想要纳了叶世成的长女为侧妃。
虽然最后这事儿叫香生那不懂事的王妃给搅和了,但我看这事情大为可行。香生今年都多大了,连个孩子都没有,他那个王妃实在是不像样子,她生不出来,自然有人能生。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的血脉就此断了。”
说到这里,陛下面有微愠。
皇后叹了一声,“杨氏的确令人失望,她已经是王妃了,还这样拈酸吃醋。不过陛下考虑的很是,叶世成为国有功,他女儿做咱们香生的侧妃,不辱没他名声。日后若那孩子有福气,不妨赏她一个封号。”
陛下得意的伸出两根手指,在皇后面前正反比了比,“是两个,姐妹共侍一夫,娥皇女英,人间佳话!”
皇后亦笑起来,“看来陛下是不满意臣妾了呢。”
帝后二人谈笑风生,高审满腹狐疑。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发现了他暗查生母旧事,所以敲打一二?不,与其说是敲打,更像是助他寻亲。
可他生母出身卑微,陛下会同意他寻来这样的生母么。
还是巧合?
高审一门心思揣测陛下意图,没什么心劲儿的带了人马收拾行囊,不能按原计划直接从关山围场返回太原,需得折返京城,把那些人一起接走才行。
他一路皱着眉,总想不通这个问题。
从关山围场到京城快马加鞭两日路程,他走了三天,抵达京城,也懒得换衣裳,直接领着人去了被查封摘了牌子的伯爵府。
因案件尚未结案,伯爵府虽然被抄,但家眷仆从全被拘禁在府里,不得外出。
高审直接亮了陛下给的手令,带着侍卫进入那已经迅速破败的伯爵府里,由人领着直奔叶大人家眷寄居的杏花苑。
一队十几个人每人都骑着油光水滑的高头大马,在府里驰骋的震地动静十分骇人,不多时,关押这伯爵府众人的正院与围困在杏花苑的叶家人都警醒起来。
正院里哭声震地,因伯爵与伯爵夫人早一步被捉走,剩下的人早已失了主心骨,寻常一点动静,都以为杀头的要来砍人,哭的哭疯的疯。
待那可怕的阵阵马
蹄声向着杏花苑的方向走去,伯爵府的世子忽然抓住三弟,如同救命稻草般露出狰狞表情。
三少爷被哥哥猛捶了一顿,终于从恍惚中惊醒,被大哥推着从哥俩都知道的狗道钻了出去,没命似的往杏花苑跑去,要来向姨母求救。
他和表妹有婚约,他们有婚约!姨母和表妹不能一走了之,要把他一并带走才好!
三少爷马上就要跑到杏花苑外头,远远看见许多车马停在那里,不少仆从匆忙往车马上搬东西,这里的东西没有被抄!
状若疯癫的三少爷被人拦下,嚎哭不止,一声声喊着“姨母”“救我”!
高审听说这些女眷收拾东西就要三四个时辰,无聊的在园子里用剑砍树消磨时间,忽然听见那嚎哭的动静,不禁皱眉。
幸而那个疯子很快被侍卫辖制,要扭送回正院。
高审听见了“姨母”两个字,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命人把那谢太太请出来,好与这个外甥见最后一面,再把人送走。
可谢氏听说是三少爷求她来救命的,就不敢出去,哭哭啼啼对着传话来的侍卫道,“我们孤儿寡母的能蒙陛下恩赐得救,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外面那个虽是我的外甥,却也是朝廷尚未定罪的罪人,不是我心恨,我是怕我见了那外甥,若是做出不合时宜的事说出不该说的话,岂不是连累了王爷的厚爱?”
那侍卫闻言,就要去回话。
叶莲柔却站出来,白着一张脸对那侍卫行了半礼,道,“母亲心软,不敢与表哥见面,女儿代母亲去见一见罢,此番别离,日后不知还有再见相逢之时。总是要别过的。”
叶纤柔心中疑惑,怎么嫡姐对那个三表哥还有旧情?
不止她这样想,就是谢氏都这样想,“好女儿,你别去,去了也、也只是伤悲!”
叶莲柔一心想在晋北王面前挣个好名声、好印象,哪里会丢开这个极好的机会?
她在母亲耳边说了几句,仍旧是孤勇一身地出去了。
叶纤柔扶着怔愣的嫡母坐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大家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就连原本是伯爵府里放在这里的摆设古董,也一个不留全都
带走。
用叶莲柔的话说就是,若是不带走,反而便宜了那些抄家的人。
以后伯爵府或者被释,大不了把这些家当卖了,当了钱,还能资助姨母一家嚼用。
因此叶纤柔想要给嫡母烹茶倒水,都没有器具,全都在箱子里,抬出去装了车子。
她是个眼里看不见活的,扶了嫡母坐下,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呆呆侍立在旁边。
黄鹂儿与她早把那珍珠帘子与重要的东西藏进了装她亵衣亵裤的箱子里,碎银子绑在黄鹂儿脚腕,银票踹在她肚兜夹缝中,她一点也不担心那些婆子翻出来什么,老老实实在嫡母这里陪着。
不多时,外边忽然响起三少爷的怒骂,叶纤柔站累了的身子一下子精神起来,竖起耳朵听那骂声。
难道嫡姐出去,不是去安抚,而是去悔婚?
骂的竟然是什么“无耻”“白眼狼”“没狼心”。
叶纤柔紧张的上前扶住惊骇不已的嫡母,心慌慌道,“这是怎么了?母亲,母亲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谢氏着急女儿,就要出去,叶莲柔已经捂着脸走进来,仿佛在哭。
骂声渐渐远离,最后仿佛被人堵了嘴,只有嘶哑吼声再无咒骂之语。
叶纤柔在嫡母的示意下,忙去扶了嫡姐,待嫡姐坐下后,她再次手足无措的不知该做什么。
叶莲柔用帕子擦了眼泪,对母亲摇头,意思是不想再说。
她对三少爷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那三少爷平日里看着富贵逼人,实则是个草包,连她的暗示都听不懂,居然还有脸来骂她,她从前真是看走了眼,居然认为嫁个他是自己最好归宿。
可惜王爷方才不在跟前,若是王爷见到她被那草包骂,定当对她怜惜同情。
不知那些侍卫下人有没有把她的遭遇告诉给王爷听。
叶莲柔不欲将自己的心迹表露,只是默默流了泪,再不发一言,仿佛伤透了心似的。
叶纤柔站了一会儿,实在双腿困乏,偷偷坐在了角落的小凳子上歇脚。
片刻之后,就有人来把这小凳子收走。
就连谢氏与叶莲柔休息的美人榻都要抬走。
谢
氏瞧着女儿就这么站着不像话,命吴嬷嬷出去禀明了侍卫,带着戴上了帷帽两个女儿和躲在角落的儿子,直接上了马车,在马车里歇着,等待出发。
这趟搬家搬的十分彻底。
高审好容易熬到了那边说可以出发了,他也不想耽搁行程,即刻命人上路,赶在关闭城门前,离开京城,晚上歇在十里堡驿站。
晋北王府的侍卫随从不过十几人,那叶家的仆从老小,赶着车马之类,竟然有十几辆之多,有一些车马是直接拉了伯爵府的,有一些拉家具家什的板车,是叶莲柔嫌麻烦,命人直接叫人从外边买来的。
车马多,意味着行路速度慢,车队走到十里堡驿站,已经月明星稀,后半夜了。
叶纤柔却和黄鹂儿两个兴奋不已。
她每次随家人出行,从没有独自一个人享有单独一辆马车,这次竟然她有了这样的席位,能一人大字横着在马车里躺平。
只等最后出发了,她的马车里都没有被嫡母与嫡姐塞进来什么丫鬟媳妇之类。
简直是惊喜中的惊喜。
“姑娘!这是从前世子夫人的车!”黄鹂儿上来之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欢喜极了,“真好,真好啊!”
叶纤柔猛点头,笑得像猫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