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秋去冬来,叶纤柔的炭火明显被克扣了大半,余下不足的,全都用了她辛苦攒下来的钱,但幸运的是伯爵府给她和黄鹂儿都有统一做新的棉衣,她竟难得顺顺利利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到了春分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起来,叶纤柔因为买炭花了许多钱,眼看就要入不敷出,就让黄鹂儿把她们两个的棉袄都当了出去,换了钱来日常用。
谁知三月最后几天竟来了一场倒春寒,听说京郊许多地方下的雨里还夹着雪霰。
黄鹂儿自幼身体强壮,硬撑了过去,叶纤柔扛不住,病倒了。
这一病,除了急需要用炭火之外,又添了买药的钱,当了棉袄的钱根本撑不了几天。
叶纤柔怕黄鹂儿苦苦支撑,每日做针线伤了身子,又偷偷剪了一串珍珠,拿出来十颗交给她,“当了钱,先把棉袄赎回来,这样就能省了火盆的钱。”
黄鹂儿为姑娘苦,只恨自己没有三头六臂,做不出更多的活计来换钱,心情抑郁的拿了珍珠,寻了托卖帕子荷包的门路,用三颗珍珠去试探,寻找合适的买家。
叶纤柔听她这样做,忙了一天也没个好结果,劝道,“合不合适的另说,只要能换来钱把眼下的难关度过了,日后再有什么更好的去处,咱们再说卖出好价钱。”
这颗探路的珍珠就这样兜兜转转,只卖出了从前在金陵一半的价格。
黄鹂儿心疼极了,卖了这三颗换来一点钱,果断听了姑娘的,把棉袄赎了回来。
如此姑娘屋里火盆歇下,炭火不用继续消耗,只待真正暖和起来,这棉袄再当出去罢了。
只怕到时候天气暖了也当不了什么价格。
黄鹂儿心酸的带着棉袄的包袱回来,路中偶遇吴嬷嬷,吴嬷嬷叫着了她,眼神利利地在那包袱上略过,“这是什么?”
她指着那包袱。
黄鹂儿早有对策,屈膝笑道,“是姑娘的棉袄,前两日有几处断了线,奴婢手笨不会修补,又不敢劳动姑娘自己动手,就去寻了旁人帮忙补上了。”
吴嬷嬷上下打量这黄鹂儿,语气温和道,“你今年多大了?”
黄鹂
儿心中一紧,就怕这个,她屈膝行了礼,“奴婢也说不好,当初卖到咱们府里,奴婢连说话都不利索呢,更不说数数数年龄了。想着太太心善,将奴婢放在三姑娘身边,大约是与三姑娘一样大小。”
吴嬷嬷想到那个病怏怏的三姑娘,点了点头,放过了她。
回到杏花苑里,吴嬷嬷便撇下了黄鹂儿的事儿,径直去了太太屋里说要紧的。
谢氏见她回来,忙问,“怎么样了?姐姐怎么说的?”
“夫人说过几日兴国夫人家设春宴,若是太太有空,到时候一起去。夫人又问了三姑娘身子可大好了,若是好了,就与大姑娘一起去赴宴;若没好,便只带大姑娘去走动。”
谢氏听了脸色惨白,“姐姐她,真的不管我们娘俩死活了吗?”
自从去年晋北王府太妃写信骂了她忘恩负义之后,她姐姐就再也不提让叶莲柔嫁给三公子,给她做儿媳妇的话了。
忘恩负义这个词实在太严重,她真承受不起。
谢氏心中着急,捱过了冬天,好容易寻找机会,让吴嬷嬷去旁敲侧击,说莲儿年纪不小了,过了夏天,就除服可以说亲了。
结果她姐姐竟然真的寻了个借口,说让她带着莲儿一起出门见见世面!
这就是要另外替莲儿寻好人家,不准备管莲儿婚姻的意思了!
谢氏心中着急,但是不敢表现出来,怕莲儿知道了更急。
到了晚上,伯爵夫人差人送来一张帖子,果然是兴国夫人春宴的帖子。
叶莲柔和叶纤柔都来请安,正好遇见来人送了这帖子。
“兴国夫人?是哪位?”叶莲柔拆了帖子来看,念了出来,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脸色冷淡下来,把帖子扔在桌上,“姨母是什么意思?”
谢氏哪里敢在女儿说不好的,笑着掩饰,“是我求来的,咱们来京这么久,我想着你闷在府里没什么意思,就求了姐姐给我这份帖子,带你出门去散心。”
叶莲柔碍着叶纤柔在场,不好发作,只把那帖子往旁边一扔,冷漠道,“母亲也忘了,女儿还在孝期呢。”
谢氏闻言眼眶湿润,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是母
亲不好。”
叶纤柔见状,知道出门或者不出门都与自己无关,忙假意咳嗽两声,起身尴尬说,“女儿忽然想起来给母亲缝的衣裳要熨一熨,这会儿吴嬷嬷没什么事儿,女儿便去寻嬷嬷求熨斗去了。”
“你怎么还咳嗽?这病都多久了!若不是母亲心善,换作别人家,你这病秧子早也没了。既然是病着,好歹管好自己,莫往母亲这里来了,等你真真好了,再来请安。”
叶纤柔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谢氏颇觉心烦,摆摆手,叶纤柔低头行了礼,一刻也不敢逗留,急匆匆退了出去。
才走几步远,屋里就传来谢氏压抑的哭声。
非礼勿听。
叶纤柔走得着急,从吴嬷嬷那里要来熨斗,胡乱给太太熨了衣裳,又过了许久,才放黄鹂儿去前头还熨斗。
黄鹂儿道,“正好奴婢去打听太太与大姑娘究竟怎么了。”
叶纤柔摇头,“你也不用刻意打听,只同那边的小丫头稍微串一两句闲言碎语,知道个大概就赶紧回来。”
不消多久,黄鹂儿回来就说,太太命人去了伯爵府针线房,说是要给大姑娘做出门穿的衣裳。
叶纤柔沉吟片刻,同她小声道,“我方才听了仿佛是初五的宴会,到了那日,太太与嫡姐都离了家里,伯爵夫人与世子夫人一定也会去的。反正我病着呢,你我都是在府里。到时我帮你打掩护,你把剩余的七颗珍珠一并拿去卖了。”
黄鹂儿心疼珍珠,不情不愿的把装了珍珠的小荷包拿在手里,嘟囔道,“早知道京城行情这么不好,还不如当初在金陵老家,与那人多卖一些钱呢。”
叶纤柔却摇头,“那人看着不似凡人,却不知为何要买那样多的珍珠。你还记得他有佩剑?当时我看着,想大约是装饰,可后来仔细回忆,那把宝剑的手柄和剑鞘尾部皆有不同程度的磨损,若只是装饰,磨损的地方就不对。”
这个黄鹂儿倒是没注意。
她想了想,只能来问,“所以姑娘察觉那人是什么人了?”
“侍卫。”叶纤柔坚定道。
只有侍卫,才能穿着一般但是有佩剑有好马,能
养着侍卫的,大约只有金陵王他们一家了。
叶纤柔十分自信地给黄鹂儿解释了一番,“必定是金陵王府的侍卫,所以他才能轻松的进来咱们叶氏的后街这里头。”
黄鹂儿觉得十分有理,“那他一个侍卫买珍珠做什么?”
这就很难说了,也许是送给妻子,也许没成亲的话,送给相好的,都有可能。
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叶纤柔又打好了一只络子,和那些要一并拿出去托卖手帕荷包以及珍珠之类,整整齐齐的收在一起。
到了府里老小一齐出门的日子,叶莲柔本来说好不去的,不知怎么的,又坐上了伯爵夫人的车,走了。
伯爵府里少了几位女眷,一下子显得安安静静。
叶纤柔先是佯装出门去花园里采花,带着黄鹂儿踩了点,果然主人不在家,家里看门的巡逻的就松懈了许多。
叶纤柔两个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回到屋里,刻意让黄鹂儿吩咐了院子里其他婆子不要来打扰,她要服侍姑娘睡觉。
等院子里的人都出去玩耍、或者也去睡懒觉,黄鹂儿揣着东西快速出了院子,寻到了一个看守松懈的门子上,等着那看门的婆子喝多了水小解去,忙匆匆出门。
前段日子黄鹂儿为了姑娘的药进进出出,早也熟悉了这套路上的情形,就连伯爵府后街都走熟了。
她不想给门子上的婆子小钱,就得寻机会进出,能省好些红包。
托卖帕子的小店里,那老板娘不松口,还要同上次一样的收珍珠的价格。
黄鹂儿始终舍不得这么贱卖珍珠,最后只是卖了三颗,剩余的仍旧带走,打算在街上多走一些地方,兴许就能寻到更好的卖家。
谁知才走了半个时辰,就听见人奔走告说不好了,忠勇伯爵府被京畿卫的官爷围起来,不晓得怎么回事儿,许多闲人都哗啦啦去围观。
黄鹂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卖东西,提着裙子就往回跑。
而屋子里装睡的叶纤柔真的有了困意,才迷迷糊糊的要睡着,忽然听见外头婆子丫鬟们惊叫着跑进来,她好似做了噩梦一帮,倏然惊醒,惶惶不安的坐在床上完全不
知该怎么办。
当年父亲没了,府里就是这样的慌乱。
可眼下这里不是湖州,是忠勇伯爵府,究竟怎么回事儿!
不出片刻就有下人猛地敲她的门,“黄鹂儿!三姑娘!三姑娘开门!大事不好了!有官兵把伯爵府给围起来了!”
叶纤柔心跳如雷,这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她下意识感觉不大对劲,听这外头骇人的动静,竟不知道是伯爵府的下人,还是趁乱作祟的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