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凌漪迅速循岸边看去。
何奈人潮拥挤,灯光不甚明亮,夜色里岸边人头攒动,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目光四下搜寻未及,羽仙舫顺流而下,船头人儿只能心下焦急。
直到轻风迎面拂来,吹动了她面前的烟雾飘纱,也吹动岸边的垂柳……
好似有双无形的手拨开了夜色,叫船头和藏在阴影里的四目得以相接。
果真是他!
叶凌漪大喜过望,小女儿家的心思瞬间浮上心头:也不知道他瞧没瞧见她今日这一身装扮,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好看……
银色面具后的漆黑双眼涌上惊艳,整个人犹被施了定身术,连同表情一起凝住。
然后听身边一对母女小声讨论:“今一届洛神果真没选错,确是姿容绝上,比往届的都漂亮!”
“那是,洛神娘娘本尊亲指哪会有错?也不知道今晚与她拜堂的河伯是谁?真有福气!”
“没听说吗?河伯,不就是林员外家的大少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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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员外?那林家大少爷倒也不差,可是林员外不是洛神大典的主事人吗?如此安排是不是有点徇私舞弊了?”
“谁说不是呢?林员外这次又是出钱出力又是出家仆奴婢,本就想借着这次洛神大典挑选儿媳,见怪不怪了,不过不提林员外,那林公子也是一表人才,与新届当选洛神的姑娘倒也算是般配!”
“就是!这假拜堂变真结亲,林员外财大气粗,只怕是到时候我们都有免费的喜酒喝了!”
母女二人自顾自交谈甚欢,谁也没在意身后。
倏忽,一道利剑划破夜色,头顶垂柳枝扑簌簌落了一头。
“谁呀?谁这么没素质?”
怒气冲冲地回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视线稍往下,瞧见了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儿郎,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背着手盯住母女二人,啧啧两声,笑嘻嘻地说:“怪不得人都说长舌妇长舌妇,你们瞧瞧你们把我兄弟给气的!”
母女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羽仙舫上,新晋洛神正盯着柳树下,突然不见了那人的身影,心里顿感失落,心念:难道是没瞧见她?他是没认出她?亦或是,他根本不想认出她?
不知结论,接下来她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下船的。
直到有人来请。
“洛神娘娘,接下来就是大典最后一项了。”
“仙娥”将她簇拥着,送到一处高高的礼台下便四下退开。
叶凌漪站在那里,对面是长长的台阶,台阶上铺满了代表喜庆的鲜红地毯,再往前是红绸拂动几乎遮掩半边天的礼台。
远远望着那随风肆意飘扬的红绸,顷刻很多记忆如潮水,从那红绸之后朝她涌过来了。
心脏的部位突然没由来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她不由捂住胸口,脑海随即闪现了几个画面:好似在一个锦绣华府,有个穿戴富贵的小姑娘正与同龄的丫鬟嬉戏,稍远处一个白发老耆正慈爱地看着她并叮嘱两个孩子慢点跑,倏忽,风云巨变,锦绣府门被人推翻,一帮蒙着脸的不速之客闯入,那是群穷凶极恶之徒,见人二话不说提刀就砍,老耆脸色遽变,顾不上询问那些人的身份,拉起小姑娘就往内堂跑。
小姑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祖父拖着离开,却在回过头的刹那亲眼目睹了与自己玩耍的同龄丫鬟惨死在那群人的手下,府门内一片哄乱,内堂里早已被偷偷潜入的刺客杀了个干净。
白发老耆拉着小姑娘无处可逃,在刺客里应外合大杀四方的时候,匆忙安排了护院冲杀出去作信使,又将她塞进泔水桶,终于忍痛千叮万嘱令小姑娘无论何事不能出来。
可惜小姑娘并不听话,白发老耆转身离开不久,她就因受不了刺鼻难闻的味道,偷偷打开了泔水桶的盖子,可待出来一刻,她才知道了,自己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眼前那幕……
满园满院的死人……
一道电光闪过,雷鸣轰隆,天空降下暴雨,雨点刀片一样掉落在身上,明明没有半点伤口,那种皮开肉绽的痛却直钻心底。
小姑娘呆若木鸡地看着一切,踉踉跄跄行过去,在堆积如山的尸体里找到了自己的祖父。
小姑娘再也掩饰不住痛苦与恐惧,双腿失力“噗通”一声砸进了鲜血汇成的汪洋里。
不远处,一行黑衣人发现了她,带着暴戾的杀意,踏碎血海而来……
脑海的画面到这里突然中止陷入了一片黑暗。
叶凌漪心神大乱。
那些画面是什么?
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记忆?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她不由捂住了疼得快窒息的胸口,额头沁出冷汗,妆容精致的小脸青白一片,脚跟随即失去稳心,身体左右摇晃。
“洛神娘娘这是怎么了?好像很痛苦,都站不稳了?”
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
尽管这个时刻她的神思是清醒的,尽管她想要强迫自己立定站好,但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实在太过于深刻和真实,叫她连保持站立的力气都渐渐失去了。
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后仰,眼看要栽倒。
周遭人们的惊讶声音一片,当然,也有人想上前帮忙。
就在这危急时,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提前众人一步,及时拉住了她的手,揽住她的腰肢,令她得以靠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稍安心下来,叶凌漪努力定神,恍惚瞧见一片妖娆的鲜红。
救她的男人穿着正红色的衣服,紧紧握住她手的,是另一只白皙漂亮的大手。
然而当她缓缓抬头时,却只瞧见一张描绘着古怪图腾的面具?面具后那双眼睛在辉煌灯火的辉映下显得异常清澈而美好,似曾相识似的。
“你是谁?”她问。
面具底下那张绝好的容颜眉头轻皱,看着她苍白得令人心疼的小脸,始终没有回答。
为了求证心中所想,她只好抬起手,缓缓凑近那张画风诡异的面具。
却还没能来得及摘下它,耳边就传来了一声干咳:“请二位大人登凤台,切莫误了拜堂吉时。”
心口那种痛苦的感觉锐减,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深深的震惊……
“什么拜堂?”
面具大侠放开她,叶凌漪便捂着胸口站好,脸色颇为骇人地转向不远处一脸严肃的主事人——也就是前面那个中年人。
“自当是洛神与河伯行天地礼!”
中年人说得一本正经,甚至还有丝丝得意。
叶凌漪是不懂他的情绪的,惊瞪大眼,说:“之前怎么没人和我说要拜天地的?”
“这可是传统,谁人不知?”
中年人双手一摊,视线扫过周围,好似证明在场的无一人不知。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中年人。
叶凌漪才不管那么多:“不行,别的都好说,唯独这天地之礼,不能行!”
与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行夫妻间的拜天地之礼,她总感觉太过于诡异了。
往远了说她以后还得嫁人呢!她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没那么宽大的胸怀去牺牲,她还想给自己留些纯真与美好的回忆。
待到真正嫁人拜堂时,那种虽是一婚犹变二婚的感觉她可实在不能想象。
“岂有此理!”中年人沉着雷公脸,怒呵:“礼都行到这一步了岂容你答应不答应?难道你想让整个洛神大典前功尽弃?偏要所有人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我……”
叶凌漪还要反驳。
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及时走到二人之间,挡住了她的视线。
那一身妖娆的红衣被风吹拂,猎猎翻飞。
他盯着她,慢慢走过来。
叶凌漪愣住,犹被人施了咒术,定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他走到离她很近的地方,那双幽邃的眸瞳里才浮起了迷幻的笑意。
然后在众人的视线里,只见满身红衣的“河伯”垂首,俯下身,缓缓捉住了她的手,摊开,在仅二人可见的角度,于她手心里写了个“澈”字。
这个澈字的意思是……
叶凌漪先是疑惑,旋即心头猛地一震:是赫连澈!眼前这个人果然是赫连澈!
未等她将震惊表现出来,他眼底柔和的笑意加深。
再等她恍然回神,他已经牵着她的手朝那铺满红色地毯的台阶走去了。
台阶很长,大约有九十九级,这是因为古人迷信九九归一的说法,认为天地一体,上了九十九级台阶也就是羽化登仙了的意思。
叶凌漪沉浸在深深的震惊里,眼看着漫天飘舞的红绸之下,那人以及那双幽邃眼睛。
一个念头随即蹦了出来:她要和赫连澈拜堂了?
虽只是迫于形式而为,但她的整颗心却实在跳动得厉害。
一种因过于紧张的窘迫感袭击了她的心头。
叶凌漪一时忘了动作,像个人型木偶,被随侍的两个“仙娥”扶着转向供仙桌。
耳边响起长长的号角声,一声声回荡在夜色里,扩散开来。
有人吆喝:“二神大喜,贺!”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同时,烟花升空的蜂鸣响彻耳边,无数红色光点横冲直撞上夜空,于二人头顶轰然炸裂。
焰火照亮天空的瞬间,漫天火树银花于近处同时绽放,犹在眼前,盛况空前,美的令人窒息。
焰火燃尽,残光流星般垂直降落,炙热的火凝土雨点般砸下来,“仙娥”自顾不暇,以手遮眉。
相比之下,叶凌漪倒是毫无顾忌,仍旧眼神贪恋地盯着漆黑夜空最后一丝坠落的星火。
倏忽,有宽大衣袖遮住了她的视线。
再回神,火凝土噼里啪啦的全砸在了那红色的衣袖上。
是赫连澈替她遮住了。
她瞧向他,虽看不见他的脸,但从那双眼睛,她都能想象到此刻他皱眉的样子。
叶凌漪不由会心笑出声来,亦伸出手,踮起脚尖,替他遮住了额头。
一身红衣的男人身躯一震,漆黑眸瞳满是化散不开的温柔。
她就这样微笑看着他的眼睛,鬼使神差地……
她竟将脸凑过去,轻轻吻上了那面具!
即使隔了层面具,他的唇仍然能清晰感觉到那令人心动的柔软。
面具后的眼睛猛然瞪大,再缓缓将视线落定在闭着眼睛的人儿那漂亮的小脸上,一颗心满是因悸动而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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