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值中午, 一天中天气最炎热的时候,山中的蝉儿没完没了的叫着,拨过重重的枝叶,承欢觉得好像误入虎穴深处,但是却不能及时回头。
山路十分不好走,一脚深一脚浅, 还没等她找到传说中的草药, 一下子便被看不见的石头绊倒了,脚踝像扎进一根针一般钻心的疼,她坐在地上,又想起母亲的伤势, 眼泪簌簌的掉。
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危险,等她回头寻找那“嘶嘶”声的来源时,一条手指粗的黄花蛇面露凶光, 正对她吐着红色的芯子,承欢花容失色, 尖叫一声, 站起身发现自己腿都软了。
完了完了, 母亲的解药没找到,自己不会也被蛇咬了吧。承欢无处可逃, 用手捂住眼睛。
“小东西!又开始作乱了。”一个温糯的男声响起。
承欢把手拿下,那个人已经制服了黄蛇,而且此人, 正是上次捡到她风筝的人,“赵寒生?”承欢不确定自己的语气里有多少惊喜,“你怎么在这?”
他抬眼见到承欢,眼睛亮了一下,很快又晦涩下去,像普通的平民一般,给她行礼道,“承欢小姐。”
承欢心里泛起酸楚,果然都是这样的。她问,“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的?”
“小姐说笑了,承欢小姐芳名远扬,身份贵重,是寒生目光短浅,那日竟然不认识,多有得罪。”他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个极为平常之事。
她气得几乎要跳脚,“你帮我捡到了风筝,又还给了我,还得罪什么,哎呀······”
一动右脚,又钻心的疼,她倒吸一口气,赵寒生见此,想上前问候,又作罢,拱手道,“此山丛林茂盛,常有野兽虫蛇出没,小姐不适合待在这里。”
“我不适合,那你就适合?”她反讥道。
“寒生经常来山中采药,十分熟悉山形,而且有自保的能力。”
意思不会像她一样见到蛇就腿软的走不动路。
承欢来不及分辨他语气中的调侃,听说他经常采药,便问道,“你是大夫吗?”
“是家中有药铺。”
“赵寒生,你帮个忙吧,你可认识曼陀罗毒的解药,我母亲身受剧毒,昏迷不醒,我要采药救她。”
赵寒生纳罕道,丞相夫人中毒之事传遍京都,但他认为,曼陀罗之毒并不罕见,所用药材又极为平常,若是这毒入了肾脏,只需甘草加几味平常药材即可,不说相府的势力有多大,难道还会有皇家寻不到的药材?
这其中,定有隐情。
承欢在他面前挥挥手,“想什么呢?你到底可不可以帮我找啊。”
“小姐一人入山,就是为了寻找解药?”赵寒生反问,“难道你们偌大的相府,还需要你来找药救母亲吗?”
承欢叹口气,在一旁的大石头坐下,“我知道我这次有些鲁莽,寻药的人肯定很多,而且会比我快找到。但是躺在床上的那个人,是我的母亲,是我在世上最亲的人,我一定要试试,如果我连入深山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还配做她的女儿呢。”
“小姐真的很有孝心。”
“你能不能别叫我小姐?听着太别扭了。”承欢嘟嘟囔囔的说着话,小心的揉着脚踝,但疼痛似乎一刻也没有散去。
赵寒生早就注意到她的脚有些崴,把身后的篮子卸下来,拿出一株草药,用石头轻轻砸碎,出了新鲜的草汁,递给她道,“涂上这个,会好些。”
“这是什么?”
“狗尾巴花。”
承欢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接过,赵寒生退到一边,背过身去,“小姐若是能自己回家,那我先走了。”
“你看我这个样子能自己回家吗?我不管啊,既遇上了你,你就要负责送我回家。对了,还得帮我找到解药。”承欢一边敷药一边振振有词,疼痛的感觉减轻了,心情也好了起来。
“小姐一向都这样去强人所难吗?”、
“还就是,你这次帮了我,我记着,下次定当还你人情。”
“草民身份卑微,不敢与相府攀上什么关系。”他语气无波,“不过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心丞相夫人的伤势,待小姐回家时,夫人的解药自然早就到了。”
“怎么可能?太医说那解药十分罕见。喂,赵寒生,你是不是就不想帮我,故意说出这种话。”
他叹口气道,“小姐,夫人伤势的解药,不用草民在这山上寻,只草民的小小药铺里,便有。”
承欢愣住。
贺之言看着床上依旧昏迷不醒的人,握着她的手,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两人都过来了,却终是为了他,让她差点失了性命。
皇命不可违,为了尽快找出真凶,还得散播她病重一药难求,不能让她这么早醒来。
他心中满是愧疚,床上虚弱的人儿,更勾起他对往事的追忆。那些浅浅碎碎的往事,以为早就忘了,其实是因为太珍贵,而珍藏在心中。
那时,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他是经过千挑万选给太子伴读的人,而她,是集万千宠爱的三公主,美丽不可方物。
第一次见她,贺之言便认为,他见到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她的一颦一笑,都胜似阳光,暖暖的照在他冰冷的心中。
“太子哥哥,你看,这是我的新马靴,好不好看。”她在太子面前转来转去。
“好看好看,”太子拿着扇子摇摇,又拍拍一旁人的肩膀,“他是之言。”
“之言?哪里有皇兄这么介绍人的?”
“参见三公主。”他拱手道,语气中竟有为人所不觉的颤抖,他何曾紧张如此?
“免礼,我知道,你是太子哥哥的伴读。”月斓和善道,又转向太子,“我都穿着新马靴来见你了,你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啊。”
“你不会是······”
“是啊,父皇赐了我一匹好马,可惜说我年纪太小,不能骑,你上次可答应我,要手把手教我的,不许反悔啊。”月斓挽住他的胳膊,摇来摇去。
“那不是被你逼的,我可从未心甘情愿要教你啊。哦,对了,说起这个,之言的骑马术才堪称一绝呢,比我好太多了。”
她有点不敢相信,“真的?”
“是太子过赞了。”他谦虚道。
“哼,你不愿教我,自有人在,我找魏另去。”宇文月斓从不谦虚,做得三分好也要在人前夸七分,所以自然也看不得别人谦虚。这下子以为自己碰了钉子,转身便走。
太子无奈的笑,“我这个三妹啊,以后不知道谁要受罪喽。”
贺之言却望着她的方向怔怔出神,过了好久都没反应过来,饶是太子再迟钝,也该清楚一些,况且这也不是怪事,爱慕他这个妹妹的男子,那可得排上长队了。
“之言,你瞧什么呢?”太子有些逗他,“月斓已经走得没人影啦。”
“奴才惶恐,非礼勿视,并非是有意看着公主,请太子殿下责罚。”贺之言自觉失礼,诚惶诚恐道。
“哎,本太子不过说了一句,你就接了这么多句。别担心,我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之言啊,你虽然有才干,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本太子也看重你,敬重你的人品,但是这件事,你可能没多大机会了。”太子甩开扇子,在他耳边道,“你可听过魏另?”
自然是清楚的,魏家几代都是朝廷重臣,深受皇上器重。魏另的父亲还曾为朝廷奔赴战场,英勇杀敌,一去便是几个年头。魏另年纪小,又是天资聪颖,皇上和皇后十分喜欢他,便准许他常来宫中,与公主宇文月斓为伴。
实则,早就把他当成准驸马的人选来培养。
人人都知道,这魏另与宇文月斓是天生一对,是天作之合,魏另是君子温润如玉,公主虽骄纵却从不失礼法,又是天生聪慧,国色天香。人人都道,公主迟早与魏另成亲,两人也早已心意相和,郎情妾意。
坊间到处流传的,是宇文月斓与魏另的故事,人们都在等待着,等着两人长大后,顺了他们心中的想法,结为连理。这种浪漫的故事,给规矩森严的皇家也添了一丝温柔的外衣。
这个故事里,两位主角早就深入人心,这个故事里,没有贺之言这号人物,他连过路的人都算不上。
从前,他一心埋头苦读,不闻天下事,只想金榜题名,却不知,这种故事,连街上的顽童都清楚,传唱成歌谣,“要嫁就嫁魏另郎,要娶就娶月斓妻。”
只听了这一句,便心如刀绞。他感觉简直要疯了,他心念伊人,除却地位身份,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开口,因为那个人早就被预定了,早就有人选。
“你知道我为了你,平生没有做一回君子。”贺之言摩擦着她的手,看着她平静的睡颜,“我欺骗了所有人,我不在乎这公不公平。你知道,我那时心里只想着,我一定要得到你。”
我一定要得到你,不然,宁可就此失去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11月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