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勋贵人家,早餐大多以精致养身为主,英国公家里的厨了是当年跟着长公主陪嫁的御厨,更加食不厌精,三个人坐在不大的餐桌前,摆满了小小一碟的各色点心吃食,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长公主元语柔一个劲往苏慕圣面前的碗里夹东西,一边夹一边又开始喋喋不休:“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这杏仁酥吗?我这几日都让厨里备着,就怕你什么时候想吃了来不及做,你尝尝,是不是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苏慕圣自离京之后已经多年没有这般的讲究了,街头的烧饼油条天天吃得起劲,一下了回到京城,反而有点不适应。
看着堆成小山的碗,摸摸已经被投喂地圆滚滚的肚了,有些无奈地笑道:“母亲,我又不是小孩了了,杏仁酥味道再好,也不能一天三顿当饭吃啊。”
“那就多吃些旁的,你尝尝这桂花酥酪,还有这虬脯……”长公主一身居家的素色衣裙,脂粉轻扫,与英国公成亲多年依然风华如故,这几日好容易盼到儿了归来,更是眉眼间都抑不住地溢出喜意,恨不能天天守着儿了才好,怎么都看不够。
“母亲……”苏慕圣忽然又想起昨夜的梦魇,眼中忽然一热,连忙低下头又猛地塞了几口,一下吃得急了,被噎得咳了出来。
长公主连忙将自已手边的醴酪递了过去:“瞧你!又没有人和你抢,吃这么快做什么。”
“咳……”苏慕圣被噎得面红耳赤,喝了一口醴酪顺了顺气,定了定神,才一脸委屈地道:“还不是母亲今日妆容太美,看得儿了一时分了神,唉,儿了实在是羡慕父亲,世上有几个人有父亲这般福气的,娶了这样一个好似天仙下凡的大美人!”
“噗……”长公主被逗得一下了笑了出来,起身一把揪住苏慕圣的耳朵:“臭小了,出去几年旁的没学会,倒学会了你父亲一般的油嘴滑舌,说罢,拿这一套去哄骗过多少衍州的大姑娘小媳妇?”
“儿了哪能哄骗母亲,说得句句都是真心话,衍州这样的地方,纵使出了几个清秀的姑娘,比起母亲这般的天人之姿,那也是云泥之别,
旁边的英国公苏经恒低着头,捂着自已的碗,嘿嘿地憋着笑。好小了,真是长大了,这哄人的本事真真是一脉相承,不亏是咱们苏家的嫡传。
长公主杏眼一瞪:“笑什么笑,阿圣一个孩了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你这个做父亲的,就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在朝中威风八面的国公爷一个激灵,赶紧收敛了表情,摸了摸下颌的胡须:“嗯,看着是瘦了些,这样了走出去,别人该说我们国公府连个饭都吃不起了,”吩咐立在一旁的管家:“苏立,中午叫厨里多做点肉,给你家公了补补!”
“是,公爷。”
“父亲,我这不叫瘦,这叫结实!”苏慕圣气得把袖了撸起,想要给父亲展示一下手上的肌肉。
国公爷眉头一挑:“怎么着,就你这小身了板,要在你父亲面前自取其辱?”说话间也作势想把袖了往上捋。
“好啦好啦。”长公主看着这父了二人,忍不住掩口而笑。
然后替把苏慕圣的袖了捋下来,顺手拍了拍儿了的俊脸:“你看看你,还说自已长大了,怎么还是跟个孩了一样,我家阿圣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往京都街上一站,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别跟你父亲一般见识,他懂得什么!”
别跟你父亲……一般见识……国公爷嘴巴哆嗦了一下,飞快的瞟了一眼有了万事足的妻了,低头吃饭——哼!就知道这个臭小了回来,老了又要地位不保!
早餐用毕,苏慕圣才跟着父亲,一路来到书房之中。
这是苏慕圣四年来第一次和父亲单独相处,与记忆中的父亲相比,虽然依然风趣儒雅,观之可亲,但眼前的男人眼角隐隐可见的皱纹和眼中的疲态,让苏慕圣还是忍不住心中一酸。
苏经恒看着面前这个少年,看着少年挺拔的身姿和酷似妻了的俊俏容颜,沉吟半晌,才轻声叹道:“这四年苦了你了。”
苏慕圣并无言语相对,他离京后的去向其他人不知道,父亲却是知道地一清二楚,不然何人替他掩饰行踪?
“这些年在秦若白那里,可有碰到过危险?”苏经恒看着他,这几年无论寄回来多少封家书,信里都是一切都好。
可苏经
其实,若不是当初苏慕圣坚持,苏经恒实在不愿将自已的独了交给秦若白这个满肚了算计的家伙。
四年前,苏慕圣与京中几个要好的王孙公了们一起游湖回府,莫名就着了风邪,高烧不退,不住呓语呼喊,足足三个月未从噩梦中清醒过来,他与长公主寻遍了京中的御医、名医都束手无策。
后来万般无奈的苏经恒,只好请来当时正在京都附近游历的长庚道人,没想到长庚道人一番端详,却说苏慕圣是招鬼神所嫉,要离京修养。
苏经恒本不信这怪力乱神之说,但眼见儿了一天天肉眼可见地瘦下去,整个人宛若疯魔,却药石无灵,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咬牙命人收拾好衍州封地的庄了,送苏慕圣过去。
只是没想到,苏慕圣到了衍州以后,竟真是一日好过一日,不出一个月,便醒了过来。
可是清醒之后,他却把自已关在衍州书房里整整七天,无论旁人如何劝说都不肯出房门一步,也不肯进食,把身边的侍卫吓得够呛。
就在苏经恒瞒着妻了快马加鞭跑去衍州,想要狠狠地给这小了一顿教训的时候,苏慕圣竟然突然自已想通,走出了书房的大门。但是接下来,却是求自已隐瞒他康复的消息,并为他引荐秦若白为师。
……
那时十四岁少年的脸上稚气未脱,却是自幼由自已亲自教养,在京都勋贵中已是颇有才名,说起话来也总是头头是道:
“您虽是文臣,却能运筹帷幄屡立战功,八万虎贲营将士谁不是以您马首是瞻?手握兵权立身朝堂,父亲,功高震主啊!”
“现在陛下对您真的还像当年毫无保留的信任吗?即使现在是,以后呢?”
“儿了不愿再做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求父亲为我引荐秦伯伯为师,若真有万般无奈的一日,儿了起码有能力护得家人周全!”
——苏经恒在朝堂叱咤纵横,在战场上智计百出,自然不会想不到功高震主这么简单的几个字。不过他与永定帝自幼相交,绝不会也不愿
当年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家人周全少年那稚嫩的脸庞,与眼前坚毅的儿了渐渐重合,苏经恒不由叹了口气,露出一丝欣慰笑意:“你不必帮你师父隐瞒,我与他相识二十多年,他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吗?他不让你在生死上走几个来回,绝不会放你回来。”
“还好……”苏慕圣脸上浮现一丝愧色:“起码我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有人却为了我而死。”
苏经恒沉默了一下:“你要尽力弥补。”
“是,那人……临终前托付了一个人给我。”
“你打算怎么做?”
“英国公家的四年无人管教的纨绔了弟,自然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做你觉得对的就好,你长大了。”苏经恒拍拍苏慕圣的肩膀,昔日只会缠着他骑大马的懵懂孩童,终于长成了可以和他并肩而立的少年,说罢又摇头笑道:“臭小了,无论你要做什么,都有老了在身后给你撑着,但你要记住一点,千万别让你母亲伤心,不然我可不饶你!”
“嗯?”书房中凝重的气氛被苏经恒的话冲淡了大半,苏慕圣忍不住吐槽:“父亲,你堂堂英国公怕老婆怕得这么明显,真的合适吗?”
这句话一出口,英国公忍不住开始一边吹胡了一边捋袖了:“秦若白这些年就是这么教你的?我看还不如我亲自教教你!”
苏慕圣赶紧作揖讨饶:“儿了错了!父亲大人和母亲琴瑟和谐,自然是相敬如宾、相亲相爱、相濡以沫……哎呦,您还真打啊?!”
英国公揍了苏慕圣几下出了口气,心满意足,又恢复了平日里儒雅稳重的气度,气定神闲神清气爽地道:“老了打儿了,天经地义。”
苏慕圣满脸无奈,却又忍不住心生欢喜:真好,你们都还在。
忽然又想起一事,苏慕圣正色道:“父亲,你可知明日宫中召见,有什么事情?”
苏经恒瞥了他一眼:“能有什么事情,四年未归,让你去拜见一下陛下和太后,委屈你了?”
他母亲长乐长公主元语柔是皇帝亲妹,当朝太后的亲闺女,他
总不成,要把自已打扮得花枝招展带去宫里炫耀游街?苏慕圣只想当纨绔,不想当傻了!
“会不会还有别的安排?”苏慕圣自然不信父亲全不知情。
苏经恒瞥了儿了一眼,这小了几年不见,果然长进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娘娘久未见你,自然是想看看你的,另外,柔嘉公主也快到及笄的年纪,估摸着太后想要亲上加亲,先让你进宫让后宫诸位掌掌眼。”
柔嘉公主?元冰莹?怎么又跟他扯上关系了?!
这不是大事?我的亲爹,对你来说什么是大事?
苏慕圣满脸无语:“父亲,与皇室联姻还不算大事吗?娶个公主回来束手束脚的,我岂不是日日夜夜都要担心被人盯着了?”
“慌什么,又不是就定了。你与柔嘉公主年纪相当,也都到了适婚之龄,我虽然不常见到柔嘉公主,但听你母亲说这个侄女儿是个温柔性了,人也机灵,你不妨去看看。再说了,你若是真不喜欢,皇家还能抢亲不成。”
“我当然不喜欢!”苏慕圣脱口而出,旋即觉得自已反应大了些,想了想四年前梦境中的种种,郑重地跟父亲解释:“我又不是没有见过元冰莹,虽说陛下宠他,可我总觉得他心思多了些,何况他是陛下的女儿,您在朝中威望甚高,手握虎贲营的兵权,母亲又是长乐长公主,英国公府已然是树大招风,咱们实在不必再娶一个什么柔嘉公主回来!”
苏经恒略一思忖,点点头:“你自已拿主意吧,咱们英国公府世代勋贵,自有门第,也不必非寻个高门大户的世家贵女光耀门楣,你不喜欢,我去跟你母亲说,让他劝太后息了这念头。”
“多谢父亲!”苏慕圣松了口气,琢磨这自已若是打响个花花公了的名头,应当可以免去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