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人间鲜活(1 / 1)

暮色四合,琴悦撑着?一瘸一拐的腿往家赶,衣袍凌乱,鼻青脸肿的,眼睛不知被谁打了一拳,他恨得快要咬碎银牙:“该死的!好大的胆子!”

行到清水胡同,他不得已用袖子遮脸避过街坊邻居的暗讽打量。

进了门,琴老娘正在洗衣服,琴悦闷声不悦地喊了声“娘”。

琴老娘忙着?洗完最后一件衣服晾在竹竿,回头见儿子好好的脸被打成猪头,她一惊,天塌了一般:“怎么回事??不是去管那赔钱货讨债去了?她敢打你?!”

丈夫死后她以儿子为首,二十多年来都是围着唯一的宝贝疙瘩转,平时舍不得碰一根指头,脏手累活也从不肯要儿子沾手,见他不仅伤了脸,还?瘸了腿,撸起袖子就往门外冲。

“娘去给你教训你妹妹,反天了,她敢朝你动手!”

她怒不可遏,琴悦顾不得腿伤连忙拉住她。

即便真是琴姬把他打成这样,他也不敢和娘说。遑论打人的是流烟馆狗眼看人低的护卫。

他倒不怀疑这里?面八成有他那便宜妹妹的默许,毕竟他这个妹妹心性狠着?呢。

三年前从书院回来,他陡然见到出落得小仙子似的妹妹,一时没收住觊觎贪婪的眼神,被狠狠揍了一顿。

那时候琴姬就敢因为一道?冒犯的眼神打他,更别说如今翅膀硬了,长大了,还?有心上人做靠山了!

他扯住老娘的衣袖:“娘,娘,误会了,不是妹妹动的手?。”

“那是怎么回事??悦儿,你快告诉娘这是怎么了?你得罪谁了?”

“我谁也没得罪!”琴悦嫌弃她啰嗦,不耐烦道:“是流烟馆的打手?,我带着娘的信去讨要银子,妹妹根本没出面,我想闯进去和她争论一番。这不,就被打了。”

“可恶!他们太过分了!”

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琴老娘急急忙忙从屋里?药箱里?拿出活血化瘀的药膏:“悦儿,你这腿可要紧,不如咱们要大夫看看罢?”

“看大夫?”琴悦嗤了声:“娘,咱们哪来的看病的银子?”

琴老娘又想起被她收起来打算“改

头换面”的长命锁。

这些年母子俩靠着?琴姬养活,琴老娘买新衣的钱、琴悦上书院读书的钱,就连他去青楼招.妓大把大把装阔气撒出去的银子都是琴姬的体己钱,由俭入奢易,再换回来,却是一文钱愁煞人了。

“那该怎么办?你这腿……”

“没事,大不了再想其他办法。”琴悦开始打崔九的主意。

“这不行!”一向惯着儿子的琴老娘不答应:“我还?是得去流烟馆一趟,那个赔钱货,哪里来的野狗都欺到她兄长头上了,她还要无动于衷?”

她既然打算放弃元家那条线去攀附昼家的权势,这个偷来的女儿就得牢牢攥在手心,她站起身:“我去找她要个说法!”

“娘!”琴悦拦不住,心里?恼火,重重甩了胳膊:“娘你裹得什么乱!不能去!”

“为何不能去?”

“唉,娘你听我说。”他拉着?妇人的手?:“不能让家主知道咱们管琴姬要银子,而?且娘,你不能再喊她‘赔钱货’了,要不然被家主听到,咱们性命都不保!”

听说是要命的事?,琴老娘“呀”了一声:“有那么严重吗?”

“娘!您忘了墨家是怎么败的,墨闻钟是怎么死的了么?”

那可是一句话就能要人命的主!杀人根本不用动刀子的!

经他提醒,琴老娘惊出一身冷汗:“是,是,你说的有道?理。那咱们没银子花怎么办?你这腿又怎么办?”

“无妨,咱们去崔家打秋风。娘,你有个好女婿,我有个好妹夫,看在家主的面子崔家都不敢把咱们赶出来的。只要咱们不和妹妹闹得太难看,大周重孝道?,她不敢违逆您的。”

说这话时,却是忘记当初他们是如何狠心逼嫁。

琴老娘被儿子一顿劝,劝住了想找人算账的心思。她叹了声:“我扶你回房躺着?,你呀,你妹妹还?真是狠心!”

她改口改得快,不再一嘴一个‘赔钱货’,琴悦放下心来。

“不过娘,您还是得给妹妹写信,我有空就去送信,送的次数多了,她迟早受不住人议论给咱们银子的。这门‘血亲’,她想断也断不了

。”

妇人应下。

却说元赐回家得知夫人先前?找他,激动地一颗心恍惚从死地里活了过来:“夫人真的说要找我?”

管家看他这副模样不忍心说出后面那句,纠结再三还?是吐出实话:“夫人找您,您不在,然后夫人恼了,自己吩咐护卫一件件将事?情安排下去。”他小声道:“应是和嫡姑娘有关。”

“十四?!”元赐心口一滞,自知已经错过和夫人谈心的最佳时机,他长长一叹:夫人已经好多年没和他平心静气地共处一室了。

想到从家主那得到的承诺,他精神一震:“我去见夫人,你退下。”

“是。”

推开门,元赐深呼一口气,揉了揉脸,愣是揉出十分笑意:“夫人。”

元夫人指间拈着?一枚白子,对着棋局思索,全然当没他这个人。

“夫人,我去求那位了,他答应要帮咱们找回女儿……”

吧嗒。

棋子骨碌碌滚落在棋盘。

“你去求人了?你元勉之不是清高自傲自诩从不求人的么?”

元赐自责羞愧不已:“我早该去求人的。颜面算得了什么?哪有女儿重要?”

他此时明白过来这个道理,元夫人冷笑:“你明白的太迟了。

当年我生产之后在破庙苦苦等你,你不来。仆妇和侍婢一老一少经不得事?,我身边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怪我,都怪我无能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

我恨死了我自己,为何要在那夜昏死过去。但?你呢?

你是十四的阿爹,是我仰仗的夫君,十四被贼人偷走了你才来,我的心快疼死了你才来,你来了有何用?

我和十四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来,往后也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见到你,我的女儿,我会亲自把她找回来。不需要你插手?。”

“颜儿……”

“出去!”

元赐忍泪干脆利落地跪倒在她面前:“颜儿,十八年了,咱们可有说过一句温和的话?十四我会找回来,你竟真的不顾及和我的夫妻之情了吗?”

谢温颜心头有气,大袖一挥扫落棋盘,棋子噼里啪啦落得满地,她胸前剧烈起伏:

“那我的十四呢?谁来疼疼我的十四,谁来在乎她到底是怎么活过这些年的!我原谅你,我想要原谅你,可我连自己都无法原谅!你要我怎么原谅你?

元勉之,你说过要来的,你说过那晚会来接我们母女回去,晚了!你没有来!

我拖着?元气大损的身子等你,等到浑身发冷,等到昏死过去,我信任你,你是怎么回应我的?

你既然答应了我和十四,那晚就是跪着?、趴着、一身是血,你都得出现在我面前!

你若在,何至于十四会被人偷走?何至于我们夫妻十八年来不得和睦!

我已经还?了你一个十七,你别再来烦我了。元勉之,我现在是怨你,可你别逼我恨你。”

她身子颤抖,霜寒的眉眼掩着?决然神色。

不知过去多久,房间恢复安静。滚落在地的每一粒棋子都被捡回放入装棋子的玉盒,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元赐跪在地上的画面,抖着?手?将热茶捧在掌心,企图缓解心尖的冷。

“怎么了?”

华灯初上,琴姬忽略那种玄妙的伤感,搓搓指尖:“手?冷。”

“好端端的怎么会冷?”昼景将她的手?裹在掌心。

她天生体热,命格主火,被她握上指尖的一霎,凉意被驱散,少女弯了眉,调笑道?:“恩人真好用。”

“是啊,我好不好用,舟舟最清楚了。”

琴姬嗔她油嘴滑舌,竟不敢再看她。今夜若入梦,恩人保不齐要对她做点什么。

“我以前当真是做梦都喜欢和你把臂同游看尽世间景象。”

“现在梦想成真,感觉如何?”

“感觉……”她唇角翘起:“感觉和梦里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人间鲜活,是梦里?比不了的。”

“也不单单如此。”琴姬嗓音清凉,咬字清晰,有种旁人发不出的淸泠美韵:“最大的区别是我知道即便这夜过去了,你还?在我身边。”

昼景笑得开心:“我还?记得十三岁那年你第一次在梦里?见到我,愣是在梦里?放了半个时辰的烟花,红的、白的、蓝的、粉的、五彩波澜,热闹得紧。说说,怎么想的?

提到少时囧事,琴姬脸颊染了一丝烫:“没怎么想,只是见到你,心里?就想着应该有一场烟花。要最绚烂,最明耀,如繁星璀璨。

你出现在我梦里,亲自走到我面前,让我看到你的脸。你站在那,无疑是在我心里?放了一场永不晦暗的焰火。恩人赠我焰火,我还?恩人烟花,如此而已。”

况且美人是要用美景来配的。

恩人驱散了她幼时阴霾,惊艳了她整个少年时代,以至于往后再无人能入她眼,入她心。

不说看到那张脸,仅仅第一次在梦里?听到那道似曾相识饱含安慰的声音,恩人就和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同了。

是独一无二。

也是极致欢喜。

她的感情往往藏得深,很少像现下这样明明白白讲出来。

长街人来人往,不同于她们在梦里?虚幻出来的浮华热闹,此间飘荡的是真真实实的人间烟火气。俗世的温暖比之梦境的繁华多了让人留恋的吸引。

昼景聪明,猜想她的姑娘大抵是在暗暗兴奋,兴奋能和她夜市同游。

这份兴奋很快传到她心坎,耳边回荡少女方才的一字一句,她心脏不停鼓噪:“舟舟……”

琴姬腼腆地低了头:“不带我逛了吗?这么急着回去吗?”

勾着她的小拇指,昼景按捺住胸腔满满的热情:“继续逛。把以前咱们在梦里?演示过的,再玩一遍。”

“啊?那太多了。”

十年,恩人陪她在梦里?可谓是胡闹,连梦里摘星的事?都为她干过。

她促狭一笑:“恩人,我要天上的星星,你还?会摘给我吗?”

“会啊。”昼景拿指尖挠她掌心:“我就是舟舟的星星。”

“长烨星?”

“嗯。就是天上最高、最亮,星光如火闪耀的那颗。”她回头道:“只要舟舟想要,这颗星星永远都是你的。”

“我想要。”她柔柔媚媚道?出这句本不敢说的话。

昼景呼吸急促,耳根子红着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本正经看着?影影绰绰的人潮:“嗯,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了,猫猫叉腰.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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