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儿年纪小,从前又没有管过家。既如今要管家,额娘放手就是。但哥儿身边的人怕是不够,又有些交接的事务要处理,额娘便让管事们同哥儿一块儿去,哥儿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只管使唤他们便是了。”
伍弥氏掌家几年,府里上下经手的都已经换成她自己的人了。
和珅大剌剌的说要掌家,可伍弥氏知道,他身边哪还有什么经用的人呢?伍弥氏大大方方的让自己的人拿着府里办事的对牌跟着和珅去,甚至她自己都打算跟着去一趟,就想瞧瞧,这九岁的无人可用的娃娃拿什么掌家?
就靠他那张不饶人的嘴吗?
伍弥迩也要跟着去,他主要还是怕出什么事情,想着要是他姐姐又跟和珅扛上了,他也好及时从中调停。
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和珅根本无所谓,他出来后就跟刘全对上了眼神。
刘全会意,在冲着和珅轻轻点头之后,一溜烟就跑了。
伍弥氏在后头看见了,忍不住皱眉轻嗤:“这奴才像个什么样子。”
和珅淡淡垂眼:“阿玛的书房许久未用,需要人去清扫一下。这几日,我便会在那里处理家中事务。待一切妥帖后,我便回启程去福建,将阿玛接回来。”
伍弥迩连忙说:“到时我陪着哥儿一块儿去。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这个是他们方才谈好的,和珅对此无可无不可,只要能让他亲去福建,他无所谓伍弥迩跟不跟着。
伍弥氏认定了和珅根本没这个能力掌家,因此不但将家中需要处理的事务都让她的人带着,还把账本也都给和珅带上了。和珅读书是好,可他又没有专门学过管账,伍弥氏就不信他能搞清楚这个。
常保不在家,书房几乎没人过来,只有家中仆役隔几日会有清扫。
但因伍弥氏不喜欢这里,她的人打扫的也不是很认真,屋前的小庭院石板路上还生了青苔,墙边还有些杂草,还是刘全领着人刚刚清理好,和珅一众人就过来了。
屋前回廊下站着的人都看见了,连忙在兰嬷嬷的带领下敛息站好,刘全则连忙净了手,大开屋门,迎和珅他们进去。
和珅先进门,毫不客气的在上首上坐下,刘全垂手站在他身边。
伍弥氏姐弟两个走慢了一步,还在看着那些跟着兰嬷嬷进来的人,里头有好几个让伍弥氏觉得眼熟的人,可是她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
和珅直接看向府里的账房:“既然要交接,首先就是清账目。将账本拿过来我看看。”
上辈子连户部内务府及国库的账都是他一个人管着的,这小小府里的账目,就没有和珅不能清算看不懂的道理。
账房才将几摞账本送过来,和珅就直接翻开来对账了。
书房里静得落针可闻,兰嬷嬷这边的人都安安静静的站着,伍弥氏那边倒都是各怀心思的看着和珅,伍弥氏一开始还跟看笑话似的,可随着和珅越往后看,瞧着和珅那沉稳的少年眉眼,伍弥氏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下去了。
难不成,这娃娃还真能看得懂账本?
半个时辰后,和珅翻完了账本,将他核算出的问题一样一样的点给旁边的账房看:“今年刚过正月,这一个月的账目就已经有多处对不上了。支应银子,府中一切用度,你这儿的记录都特别的混乱。”
“我看了你去年前年的账,也是这么个路数。恐怕,就是你,也不晓得府里还有多少现银,而账上又有多少银子吧?”
“我替你算了一下,府里的银子和你账上的出入至少相差了三百两。这个纰漏太大了。瞧你之前做账,也是不甚清楚,再这样下去,府里的账还怎么清?可见你是个不用心的。府里也就不能留你了。”
和珅直接拍了板,要将这账房换掉。
旁边的伍弥氏一听就皱了眉头,立刻就要说话,可还没等她开口,坐在她身侧的伍弥迩就将人给拦住了,冲着伍弥氏轻咳一声,示意她稍安勿躁不要说话。
伍弥氏只好强行忍住了,但脸色已是不好。
他们姐弟的小动作和珅早已瞧在眼里,他似笑非笑的看了那边一眼,也不在意,直接就跟账房结清了工钱,让人将账房撵了出去。
“方才,福建有了消息,老爷于半月前在福建剿匪战死。夫人伤心过度不能掌家,从今
日便是我来管家。待府里一切安排妥当,我便要启程前往福建将老爷接回来。”
“你们中有些人跟着夫人管家也有几年了,若做得好,我不会将你们换下来。可若是让我寻出一点纰漏,就如同那账房一样,若是外聘的,就结了工钱出府去,若是家里的,就卸了差事回原处去。府里的事情便由旁人接手。听明白了吗?”
和珅的眼神又沉又冷,屋子里又没有炭火加持,三扇门都大开着,寒风凌冽,在场的人嘴唇都被吹得发白,身子发冷。刚才撵走了账房已是震慑,伍弥氏一句话都没说,和珅又是府里的正经主子,奴才们的心思再活络,心里也知道,老爷没了,夫人不吭声,那少爷才是正正经经的当家人。
况且瞧着今日这阵势,将来承袭世职的还是这位大少爷。就连夫人也得靠着少爷过活,要说起来,奴才们可比伍弥氏看得清楚。
纵然跟伍弥氏亲近的人心里多少不痛快,但见伍弥氏都不出言驳回半句,他们做奴才的就更没什么话敢说了。
和珅今日这阵势非比寻常,再不是之前那个规规矩矩的少爷了,主子支棱起来了,奴才们就不敢欺主,一个个的都在短暂的沉默后,齐声应了是。
伍弥氏在旁边生气,和珅说她伤心过度不能掌家,她听到就气死了。当着她的面撸了她的人,她心里更是憋屈。
她现在终于想起来为什么看见兰嬷嬷领着的那些人她觉得眼熟了。那些可都是她当初费尽心思赶出府去的人,那可都是赫舍里氏用过的人!
没想到和珅居然将人都给寻回来了。
伍弥氏咬着牙在旁边坐着,待和珅将她手上管家的大半人都给撸掉了之后,伍弥氏终于受不了了,蹭的一下站起来,瞪了和珅一眼,当即就带着她的人甩手走了。
她走,伍弥迩也没拦着她,他倒是继续坐在那里,饶有兴致的看着和珅安排家里的事务。
伍弥氏的人作威作福惯了,管事里头就没有一个干净像样的人,全都是有问题的。这些兰嬷嬷乌雅氏她们素日里都有留心,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
如今得了和珅的吩咐,一桩桩一件件就
都查出来了。
和珅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掌家,自然不肯再用伍弥氏的人。他早暗中吩咐过兰嬷嬷,让她将从前他额娘还在府里管家时的旧人都召拢回来。
那些人在伍弥氏进府的时候慢慢被排挤走了,这几年散在外头讨生活也不容易,和珅要用人,自然还是原先跟着他额娘的人最合适。
兰嬷嬷和乌雅氏同她们还有联系,知道和珅的想法后,便暗中就去联系旧人去了。
和珅这头防着伍弥氏翻脸,所以才让乌雅氏的男人进府来护着众人,也好在他出府去福建后稳住府中形势,那头兰嬷嬷就在和珅同伍弥氏谈妥后将她联系到的人直接带到了常保的书房这边。
将常保的书房定为议事厅,也是和珅在伍弥氏屋外站的那一刻钟里吩咐刘全去办的事。
和珅拿捏住了伍弥氏,又将她的人一一换下,不听话的甚至还叫了人出去打板子,用了两个时辰的时间,总算将府里整个变了样。
从前跟着赫舍里氏的旧人出府后都过的不甚好,有些都在庄子上艰难度日,如今在和珅的安排下回来,又这种情形下重新做管事,好些人都百感交集,给和珅磕头的时候,眼眶都红红的,好几个年纪大一点的嬷嬷都在抹眼泪。
和珅对这些人都有些印象,忙让人起身,他温声说:“方才,诸位也听见了,等府里安排妥当,我便要去福建接老爷回来。这府里还须得诸位多费心。今日只是换了管事,底下的奴才丫鬟们有什么不好的,诸位也尽可处置。我的意思,是要这府里同从前一样,也就是同额娘在的时候一样,上下人等都要一心一意的过日子才是正理。”
“如若夫人拿出主子的款儿来不配合你们管家,给你们掣肘令你们左右为难,你们便将额娘的牌位请出来,送到她房里去,让她好好供奉。”
“按理说,她住的地方额娘也是住过的,额娘的牌位怎么就放不得呢?她就该将额娘同阿玛的牌位一道放在她房里日夜供奉。夫人若不懂事,你们便说,夫人是后入府的,没有给老爷留下一儿半女,前人替老爷生了两个儿子,夫人在前头夫人跟前按规矩是
要执妾礼的,她该尊重一些。如今少爷当家,夫人在少爷跟前也该有些做长辈的自觉,否则也难得少爷的尊重。”
“你们请她好好的在院中休养,为我额娘和阿玛祈福。如若她不听劝,那你们尽可以拿着我的状纸去衙门里告。稍后我会将写好的状纸发到你们手中,人手一份,谁都可以去。”
阶下众人齐声应是。
和珅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然后便挥挥手,令众人散了各自忙去。
赫舍里氏的人本就管事过,如今时隔几年再度回来,又有了和珅震慑在先,一切事情安排妥当后,管事们很快就上手了。
该重新梳理府中用度银钱的就去各处查账做账,该在府里起灵挂幡通知亲友的就去办理常保故去各项事宜,众人各司其职,府中一切都进行的有条不紊。
和珅待人都走了,才缩了缩手脚,拢了拢披风,令刘全把书房的门关上。
刘全机灵,早让人去库房取了上好的炭火来,这炭火跟伍弥氏房里用的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味道,哪怕将门关上了,也不会觉得气味难闻。
兰嬷嬷也将早已准备好的暖热手炉送到和珅手里让他抱着。
伍弥迩对和珅说:“哥儿既有这样拿捏人的手段,怎么从前不用?”
和珅这些话,无异于杀人诛心。也幸亏他姐姐没在这里,要全当着面听见了,估计心态真的要被逼崩了。就算是回头奴才们嚼舌根传过去了,估计他姐姐也还得气上一回。
和珅眯了眯眼睛,感觉到身体慢慢的暖和起来,他没说话,他懒得理会伍弥迩。
他说的这些算什么,他又没真的让伍弥氏对着他额娘的牌位磕头执礼。他还是给人留了面子的。只要伍弥氏听话,他不会下死手。
和珅不答,伍弥迩也不追问,只说:“过几日我同哥儿一道走,还是需要些时间准备路上的一应所用,还有路线行程,都得提前规划。我这就回去,替哥儿筹划筹划。”
和珅深深看了他一眼,淡淡说:“不用。这些我来准备。舅舅什么都不必管,只管到时候跟着我去就行。”
伍弥迩答应了,对上和珅的目光,心里
忍不住紧了紧,总觉得和珅盯着他的目光怪怪的,里头仿佛装着一箩筐的不怀好意,弄得他心里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