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到了伍弥氏这边,倒也没有急着进去。
等着他叫去的刘全打听消息回来了,他就问刘全:“怎么样了?”
刘全瞧着他们站着的这边回廊里没有人来往,就小声说:“按少爷的吩咐,我悄悄打听过了,晌午后那边用了饭不久,夫人的兄弟就过来了。那会儿进去,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呢。”
和珅垂眼:“是她将伍弥迩叫来的么?”
刘全点头:“门上是这么说的。说用饭之前夫人就急匆匆的派了人出去请那位过来,说本来那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就是门上递了个信进去,没多久夫人就着急去叫了她兄弟。还让去请的人立刻就请来,一时一刻都不能耽误。”
“来了之后姐弟俩就遣散屋里伺候的人,自己在屋子里说话,到现在也没叫人进去伺候。”
和珅点点头,当先就进了伍弥氏的院子:“行了。那咱们就过去吧。”
伍弥氏院子外头守着的人不许和珅进去,和珅早已料到,只垂眼站着不说话。
刘全早得了吩咐,此时对那几个丫鬟说:“福建来的消息我们少爷已经知道了。夫人要商议有关老爷的事情,我们少爷也是应该在场的。”
刘全催她们进去传话,这些个丫鬟虽不知道伍弥氏同伍弥迩在屋子里说些什么,但福建来了消息这事儿她们是知道的。这消息直接从门上递进来,她们都得了吩咐不叫外头的人知道,根本没有外传的可能,如今和珅却直接点名了。
伍弥氏身边的大丫鬟意识到事情有问题,看了和珅同刘全一眼后,就转身进去回禀了。
不过片刻工夫,那大丫鬟就出来了:“夫人说,请少爷进去。”
和珅抬步就往屋里去,刘全赶紧跟着,却被那大丫鬟给拦下来了:“夫人说,只让少爷一人进去。”
刘全转头看向和珅,和珅冲他轻轻点了点头,说:“那你就在外头等我。”
刘全怎么也不放心。那伍弥氏是什么人啊,她对他们家少爷的恶意他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前儿还狠狠的打了一回,如今只让少爷独自一个进去,那怎么能让人放心呢?
和珅看见小刘全那担忧的
样子,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刘全的肩膀安抚他:“没事,她不敢将我怎么样。要是真有事,你就使劲跑,跑出府去,到顺天府衙门去告,就说家里的后夫人毒杀前人儿女,顺天府府尹会做主秉公办案的。”
和珅说完就进了屋子,留下外头一众人站着发愣。
谁也没想到和珅能说出这话来。
因伍弥氏对和珅和琳兄弟的苛待,连带着伍弥氏身边的人也从不将他们兄弟放在眼里,她们仗着和珅年纪小抵抗不过,很是做了些不堪的事情。
如今听到素来坚忍的少爷说出这样的话来,哪怕只是调笑的口吻,也让她们忍不住心里一紧,明明穿得挺暖和的,怎么就觉得有丝丝寒意掠过心口呢?
出府报官,她们家这位忍字为上的少爷真有这个胆量吗?
刘全可不管这几个丫鬟心里转着什么念头,他得了和珅吩咐,生怕被那几个丫鬟控制行动,连忙站的远远的,还时刻关注着屋里的状况,一旦出事,他就狂奔出府,给他们家少爷出头去。
没人将和珅的话太当真,自然也没人真去控制刘全的行动。
伍弥氏的屋子里色调很暗沉,陈设却比和珅和琳那简陋的屋子要好上许多。
常保将伍弥氏续娶回来,也没有给她另建屋子,府里虽然不小,但是也没有大手笔到为了伍弥氏另外建院子建住的地方。
伍弥氏进门后,就同常保住在一起,也就是从前赫舍里氏住的地方。
只不过伍弥氏住进来后,待常保外任走后,她就将这里大改了,全部按照她的喜好来陈设,将原本温暖舒适的地方,弄得像现在这样大白天的屋里还要点烛的地步。
常保偶尔回京述职,瞧见屋子已经大改了,也没说什么,他住不到几天就要离京回去,也就任由伍弥氏折腾了。
只是时隔多年,和珅再度踏进这间屋子里,早已寻不到他儿时记忆中的模样了。
和珅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往事已过太远,他额娘也故去许久了,这里再没有什么他额娘的东西了,也没有睹物思人的条件,和珅径直走到右手位上坐下,静静看着上首位坐
着的伍弥氏和伍弥迩。
伍弥氏比常保年轻些,如今也才将将二十多岁,她没有生育,保养的还算不错,她端庄坐在那儿,脸上挂着笑,眼睛里的目光却称不上和善。
她腿上盖着兔毛毡子保暖,见和珅坐下了,扬了扬手,跟着和珅一道进来的大丫鬟就给和珅上了一碗酥酪茶,然后就悄悄退出去了。
伍弥氏微微笑着,示意和珅用茶:“这酥酪今儿晨起新做的。你尝尝,应当合你的口味。”
“我听说,二哥儿已大好了?”
“二哥儿小,你这个做哥哥的该多照顾他,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听说,你叫了好些人到你的院子里去,你这是想做什么呢?想添人为何不同额娘讲?府里添人素来有规矩,你那儿也用不上那么多人,不如散了罢。”
伍弥氏闲闲几句话,一个字都没提福建的消息,说这些给和珅听,便是要告诉他,他在府里的动向伍弥氏这边都知道,警告他别耍花样。
和珅根本不在乎这些。
伍弥氏嗜甜,这酥酪里放了许多的糖,酥酪茶放在跟前他都闻到了很浓重的甜味,和珅闻不惯,也不想喝伍弥氏给的东西,就将那盖碗推远了些。
“阿玛的丧事,夫人打算如何安排?”
做了几十年的中堂大人,和珅实在懒得跟伍弥氏废话,单刀直入主题,“我要去福建将阿玛的灵柩迎回来安葬。”
刚才那大丫鬟进来同伍弥氏回禀和珅的话,伍弥氏听完就有些惊。
福建的事情传回来是密报,邸报走得慢消息还没回来,是福建在常保跟前伺候的人带着消息先回来跟伍弥氏讲的。
伍弥氏的打算里压根就没想要把常保的尸身带回来。
她跟常保之间并无感情。
当初赫舍里氏死后,常保想要续弦。那寻常年纪小的女孩儿家肯定不会直接嫁到府里来做人家的继母。
况且,常保的两个儿子年纪还小,小姑娘也照顾不好,常保的意思,是想要个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再与他这边门第相当就可以。
伍弥氏其实是定过亲的,可她十三四岁的时候,还没过门那家少爷就病没了
,婚事作罢,人家府里也没有耽误她,说是可以再嫁。
可她这样不出众的人家,再嫁也没有那么容易。
她就怂恿着她阿玛额娘用了些心思,就嫁到了常保附上。
她不在乎要替常保养儿子。就想着要是能好好的同常保过日子也不错。
结果进来以后全不是那么回事。
常保心心念念忘不了赫舍里氏,虽不排斥她,但也没有多爱重她,只是想要她好好养护赫舍里氏的两个儿子,就连他外任走了,也不带着伍弥氏去,而是带着赫舍里氏身边的人去了。
伍弥氏没能得到常保的心,便是有这些尊重也觉得无趣。她倒是会同常保在一处,可在一处这些年里,她也没能拥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伍弥氏的盘算样样落空,心里头越发阴暗,也越发恨常保,就把两面工夫做了个十成十的足,常保在的时候,她装贤妻良母,常保走了,她就仗着孩子小不能反抗,肆意虐待兄弟俩,在府中一手遮天,作威作福。
现在常保死了,再也没有人能管着她了,她又何必要花银子把人带回来呢?府里都是她做主,跟伍弥迩商量,也是让伍弥迩悄悄派人去福建把事办了,她好撒手不管了。
等把常保的事儿解决了,她再想磋磨这两个孩子,还不是凭她的心意么?
伍弥氏想的极好,却万万没料到封锁严密的消息居然真让和珅给知道了。
这么点儿的小孩儿,一点缓冲都没有,直接就开门见山的给她扛上了。
伍弥氏眯了眯眼睛,抹着豆蔻红的指甲掐进兔毛毡子里,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孩子。
也不知是府里哪个王/八羔子暗地里通的信,转眼就把消息送过去了。
和珅开口就叫的夫人,伍弥氏气得很,可眼下,却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伍弥氏淡淡说:“你阿玛的丧事,额娘自会安排。”
“如今府上还需要人照应,山高水远,额娘去不得福建,额娘也不放心你和二哥儿在家。额娘想着,就让你舅舅去一趟福建,将你阿玛寻个好地方安葬了。你还小,受不得路上颠簸之苦,就不必去了。”
和珅叫她
夫人,伍弥氏偏要自称额娘。
和珅眼底闪过冷意,伍弥迩算他哪门子的舅舅?何况,人都去了福建了,却不肯把他阿玛带回来,这里头说没有私心都没人信。
“阿玛身上还有一个世职,按规矩,是落在我身上要承袭的。”
“三等轻车都尉,门荫入仕,最少也是大内侍卫。既在大内,就总会有到御前的机会,哪怕不能到御前,将来官职品级也只会擢升,纵然擢升不了,比起夫人,我也是朝廷命官。”
和珅将身上的披风慢慢解开,将披风好好的放在旁边,然后将袖管裤管都挽起来,才坐下缓缓的说,“如今在夫人眼里,我年纪小,可我总是要长大的。十岁,二十岁,三十岁……等我成人了,夫人可还压得住?这个家迟早是我掌管,夫人觉得,我会对你好吗?”
“夫人觉得我会不会记仇,会不会对你打击报复?你膝下无子,孤身一人,丫鬟仆役再多,那都是奴才,能护得住你吗?等你老了,又该是何等模样呢?”
“你看你,将我打成这样,等我掌家,让你老无所依,颠沛流离至死,你看好不好?”
中堂大人执掌朝政几十年,从来待人亲和,连吵架都是心平气和的,绝对不跟你翻脸。
但说出来的话,就跟淬了毒的刀子似的,字字扎心。
小小的少年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可随着他一句一句的话落,伍弥氏却觉周身莫名起了阵阵寒意。
仿佛那未来就在眼前,怕的伍弥氏攥紧了腿上的兔毛毡子,身上冷汗涔涔:“我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如此说话?!”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话?”
和珅笑了,“你要是有本事,就早该将我与和琳弄死,那样你才清净。你没本事弄死我,只要我活着,就别怪我想办法弄死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