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烟雾并未散去,可却并未能靠近晕厥中的殷承祉,他像是被一个透明的圆罩裹着,安静地躺在地上。“主人,这白光男太狠毒了!”圆球又是咬牙切齿又是后怕,若不是它怕他暗地里搞鬼提前释放了防护罩,现在娃娃已经被毒死了!
那些烟雾有剧毒,只要闻到一点就会中毒而亡,主人当然不会死,它也不怕这些烂东西,可男娃娃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他就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主人又没法子对主人使阴招,所以就冲着男娃娃下手!
“主人,太可恨了!”
冯殃没有多余的话“驱散烟雾。”
“是!”圆球立即行动,直至空气中检测不到任何的毒素,这才收回了防护,“主人,他被方才白光男释放的能量震伤了,不过好在主人及时赶到,没有性命危险。”
冯殃走了过去,弯腰将满脸都是血的少年抱起,“走。”
……
殷承祉很快就醒了,似乎不敢沉浸在睡梦中太久般,哪怕受了内伤也还是很快就醒了,从醒来之初的昏昏沉沉到后来的清醒也没有花太多的时间,甚至也知道了自己晕过去之前感觉到的气息来自于谁。
那曾经让他很安心的气息,如今却是他避之唯恐不及。
“你醒了?啊,你别动,你受了伤了你知不知道?别动啊……”圆球又急又有些恼了,男娃娃果然就是麻烦果然就是麻烦!
殷承祉没有听它的,甚至没有去看一眼,神色木然行动却很迅速,没有多看一眼身处之地,直接就冲了出去。
“站住。”
不轻不重的话,便将他的双腿定在了地上。
殷承祉浑身的神经瞬间紧绷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身侧不远处的一个身影,他知道是谁,可又迫使自己不去想是谁。
冯殃侧过身看向像是石头般伫立在门口的少年,冷声道“赶着去继续折腾死自己吗?”
殷承祉还是一动不动,身躯似乎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既然这么想死,那就干脆点吧。”冯殃扬手将一把短刀丢到了他的面前。
殷承祉猛然转身看向她,眼瞳通红如血。
“怎么?”冯殃冷笑,“救你不乐意,不救了也还是不乐意?四皇子殿下,你可真难伺候。”
“我没让你救我——”殷承祉骤然喝道,积压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我没让你救我——没有——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他浑身颤抖地吼着,狰狞的仿佛是要吃人的恶鬼,“你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死?”冯殃也勃然大怒,“我阻止你了吗?”
殷承祉的话戛然而止,身躯倏然一僵,或许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词厉色,更是因为她说中了他内心最不堪的秘密。
“觉得自己没资格去死?罪大恶极到了哪怕以死谢罪的资格都没有?”冯殃讥笑道,“那么多人死了,还死的那么惨,罪魁祸首哪里能就这么了结自己舒舒服服地去死?”
殷承祉面目狰狞,浑身哆嗦,牙齿紧紧咬。
“还是怕死了之后见到那些被你害死的人?怕他们找你要债?”冯殃尤嫌不足似得,“那么多人,别说要债了,就是一鬼一句都能把你……”
“你闭嘴!闭嘴——”殷承祉急促地呼吸着,行尸走肉般的躯体颤抖到了几乎痉挛,“闭嘴!闭嘴!你闭嘴——”双手捂着双耳,歇斯底里地吼着,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绝望、愧疚、痛苦……各种将人折磨的体无完肤的情绪在狰狞的脸上交织,“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是我——”他承认了,他说出口了,可却不能释放半分的痛苦,这些他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这些他怕承认了便万劫不复连最后一丝赎罪的机会都没有了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之后,却依然什么都没有改变,为什么不让他真的万劫不复?为什么不让他就这样去死了?为什么……要逼他!“为什么——为什么——”
“你还真的看得起你自己!”冯殃怒极反笑,“你把自己当什么了?主宰别人命运的神?还是三更要人死便不留人五更的阎王爷?我还真不知道我竟然收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徒弟!”
“啊——”殷承祉疯了一般,张牙舞爪地朝着她冲了过去。
“殷承祉!”圆球大惊,没有多想地便窜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不是怕他会伤到主人,是不想他自己找死!“你疯了是不是……”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又大叫起来,“你——你——”他居然对他下手,“好你个烂橙子!我揍死你!”
超级人工智能圆球大人觉得自己一定是某个程序被悄悄植入了某种可怕的病毒了,它居然为了不让主人宰了一个人而拦在了主人面前,还为了这个不知好歹狼心狗肺的烂东西上窜下跳地忙活做戏!它是要揍他吗?不是!它是在救他!它是再揍醒他!
一人一球,便这么诡异地打起来了。
三个月了。
整整三个月了。
殷承祉第一次这般放纵自己的情绪,像一个真正的疯子似的,歇斯底里,精疲力尽。
圆球也累了,心累。
冯殃一直没插手,任由着他们闹,直至闹不下去了,才走了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瘫软在地的少年。
殷承祉不必抬头也能知道她来了,呼吸像是被扼住了般。
“主人……主人……”圆球又不得不窜向前。
冯殃睨了它一眼。
圆球不得不闭嘴了,它已经尽力了,若是这傻娃娃还要继续发疯的话,它也没法子了,就当……就当这几年白费功夫了!
“嗬……嗬……嗬……”殷承祉很艰难地喘息着,撑着地面的双手抖动,发作过后便是无穷无尽的绝望,好像灵魂被一双从地底下伸出的手拽住了,一点一点地往十八层地狱拖去。
“闹够了?”冯殃低头开口。
殷承祉没有理她,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便是连先前的疯狂都不愿意再冲着她来一遍似得,就好像眼前就没这个人,从来就没有。
“把头抬起来!”冯殃忽然喝道。
殷承祉好像坠着千斤重石头的头一下子便抬起来了,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只是本能地执行命令,一如过去数年。
“谁给你自信让你觉得你担得起这个罪魁祸首的名头?”冯殃疾言厉色地讥讽,“你以为你杀了一个人就能把千万人送去见阎王爷?!谁给你的自信?!”她没等他回应,便又继续道“是啊,就是因为你杀了那什么蛮族大巫,才引来蛮族倾巢而出,让闾州八郡沦为人间地狱,不是你的错是谁的错?不是你来当这个罪魁祸首谁来当?真厉害啊!十几万人就这么死在了你那一刀上面,谁也比不上你厉害,连阎王爷也比不上!”她一把将人揪起,声音更冷,“可我告诉你,殷承祉,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就你这么一个连尘埃都比不上的东西,能搅和的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扬手将人丢了,“你就算再多活几辈子也没这个本事!”
殷承祉狠狠地摔在了地上,然后狠狠地爬起,目光凶狠,可眼前的那双冷眸,比他的更狠,更可怕。
在这么一双眼眸注视之下,他便是连大口喘气都无法。
“没有你,闾州一样会是如今的结局。”冯殃盯着他,继续道,“皇帝与权臣之间的争斗一旦开始便是你死我活,无论是谁都改变不了!崔温落败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他一死,边上虎视眈眈的魑魅魍魉全都会跳出来,届时,不仅是闾州,整个锦东都会是一样的下场,或许会更惨!那些被崔家震慑太久了的东西继续炫耀他们的胜利,而没有比屠戮更好的炫耀方式,殷承祉,他们屠城不是因为要为谁报仇,更不是为了所谓的神,他们要的是让这片土地上的人将对他们的恐惧刻在了骨子里,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殷承祉浑身一震。
“从皇帝决定对崔温下手的那一刻起,这样的结局早已注定。”冯殃继续道,“有你没你,结局都会是一样!”
“不……”殷承祉不信,他不信,哪怕他很想信,可他不会自欺欺人,他不会!“我不是懦夫!我不是——”他敢承认!他敢!“就是我……”
“崔温比我想的聪明。”冯殃没让他吼下去,“他是守不住闾州,但也不会败的如此快,只要他拼尽全力或许还能支撑到朝廷援军,如此大规模的敌袭,皇帝不可能坐视不理,哪怕最后闾州还是保不住,也不至于如此惨烈,可他没有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殷承祉双目圆瞠。
“因为你。”冯殃说完又道“别急着又给自己安什么名头!你那好舅舅也不是真的要护着你,他的确疼你,但比起他所想要的,这些疼爱还算不了什么!”
“你……”殷承祉觉得恐惧,空前的恐惧,“你……你想说什么……”
“他将主力回撤幽州,放任蛮族在闾州肆虐屠戮,引的其过分放纵,从而轻敌,再以身作诱将敌方主力引至安临郡城,一举歼灭!”冯殃继续道,眼里生出了怜悯之色,“他很清楚,若是此战不死,便会成为皇帝问罪的理由,届时他同样得死,崔氏满门也绝无生机!就连你身为皇后的母亲和兄长也会死!”
“不……不是……”殷承祉用力摇头。
“他放纵蛮族屠戮,更是为了震慑欲取而代之之人!有了这一场惨烈的屠戮,谁敢沾染锦东?而这时候在锦东,便有一位皇子,谁又比在锦东长大的皇子更适合接受锦东这个烂摊子?”冯殃继续道,“殷承祉,你舅舅用命,用闾州八郡为你铺就了入住锦东之路。”
“不——”殷承祉激动喝道,“不——”
“还有你的母亲。”冯殃继续道,“同样用性命将你送上这条路!”
“不——”殷承祉更无法接受,“你胡说!胡说!”
冯殃却嗤笑,“我倒是有些明白皇帝为何要崔家人死,一个比一个狠,谁家皇帝愿意让这样的人在眼前晃悠?能忍到现在已经很难得了!”
“你胡说——”
“闾州驻军主力回撤幽州,损失并不惨重,幽州驻军同样掌控在崔家手里,宁州驻军有些小麻烦但也妨碍不了大局。”冯殃没理他的嘶吼,“你只要站出来,你就是新一任的锦东之主,比崔家更名正言顺的锦东之主!”
殷承祉不是觉得自己疯了,而是觉得她疯了!她疯了!他不要听她继续说了,他不要听一个疯子再继续胡言乱语!他要走,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
“殷承祉,要或不要,你自己决定!”
殷承祉转过身又冲着她吼,“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我母后是为了救崔氏满门死的!我舅舅是为了闾州死的!为了我?为了我?!怎么为了我!?他们……他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一世英名尽丧!一个屈辱下葬,连最疼爱的儿子都被逐出宫!你说他们都是为了我?你疯了吗你?怎么可能……”
“他们没有选择了。”冯殃说道,“除了你,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你真疯了……疯了……”
“要么彻底消失,要么护住一人以待将来。”冯殃看着他,“殷承祉,你却还有选择。”
殷承祉不信!
不信!
“不要侮辱他们了……不要了……”舅舅会为了他去死,可他绝不会为了他而不顾闾州千万百姓!母后可能还会惦记着他的生死,可绝不会舍弃了皇兄而择他!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我不会找死,我不会……我不会的……”所以,不用说谎骗他了,不用再编造这些来哄他了!“我再也不会了……”
她就是不想让他死而已!
他不会死的!
不要骗他了!
“你不会说谎……你不会……说谎不是这样的……”这些谁信?一听就漏洞百出,一听就是假的!
冯殃面色沉沉,“他们用命将你送上了这条路!”
“我说了不要再侮辱他们——”殷承祉厉吼道,“他们不会的!不会的!就算他们一点都不在乎我也不会这样做的!你不知道吗?他们都不在乎我的,他们怎么会为我这样做?!就算……就算他们真的做了,父皇也不会让我真的成了什么锦东之主!什么幽州驻军什么闾州主力,这些难道是崔家的私军吗?皇帝会把他们给我吗?他连一直长在他身边的皇兄都赶去了守陵,母后让他成了天下笑柄,他恨母后,恨母后生的儿子,我也是她生的!你说他们这么能耐,难道就想不到这些吗?什么以命为我铺路?这路便是铺了我也走不成?!你可以当我是傻子,可其他人不会!皇帝不会!那些人……”
“所以,他把我也算计在内!”冯殃冷声道。
殷承祉的话像是被什么封在了喉咙。
“我给你选择。”冯殃一字一顿,“要么继续这么什么都不信,要么如他们所愿。”
殷承祉僵住了,傻愣住了,像是不认识眼前的人,更像是听到了一个极为可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好笑了!
真的是太好笑了!
“您帮我?”
“只要你选择。”冯殃说道。
“哈哈哈哈……”殷承祉大笑着,笑的满脸泪水,笑的眼瞳刺痛,笑的四肢百骸寸寸断裂,遍体鳞伤,“太好笑了……太好笑了……”一步一步地后退,“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哈哈哈……”一个由始自终作壁上观,一个漠视生死到了极致,一个……“师……师父——”他咬着牙,喊出了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喊过的称呼,“真的太好笑了——”猛然转身,疾跑而去。
“啊!”圆球惊呼一声,想要追,可最后还是忍住了,主人似乎也需要它了,“主人……”
冯殃合了合眼,“他恨我。”
“主人,这娃娃疯了你又不是不知……”
“你也觉得我做错了。”冯殃继续道,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圆球当然不会承认,不,它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主人,小球怎么会……主人……要不小球现在就去把他抓回来给主人磕头认错?”
“去吧。”冯殃说道,语气中多了股疲惫。
圆球更惊了,“那……那小球……”想要继续说些什么,却见她转身走了,再说什么更像是欲盖拟彰,其实……其实它不是真的觉得主人错了,就是……就是若一开始就做些什么,那些人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算计哪里能进行下去?“啊!我胡说什么!”
还是赶紧去找人吧。
危险可还没结束,那些蛮人也没真的杀完了,有不少藏在犄角格拉,还有那白光男虽然被主人赶跑了,可走之前那股子怨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主人很喜欢这娃娃,真的很喜欢,连明知道被人算计了也还这么护着!
殷承祉没有走多远,也没遇上什么危险,很快便有人找上他了,然后重兵重重将他保护了起来,他们向他下跪,请他回去,他们还……还……
交给了他两封信!
她错了!
他没有选择!
他们从来就没有打算给他选择的机会!
他只能走这条他们安排好的路用他们性命,用无数无辜人的魂魄铸造而成的路!
锦东之主!
哈哈……
哈哈哈——
“噗!”
“四殿下!?”
殷承祉喷出了口血后慢慢地仰身往后倒去,明明已经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可此时此刻神智却十分的清明,从来未有过的清明……
她没有骗他。
没有。
……
文景二十年隆冬,在经过了连月来的博弈,文景帝最终降下旨意,命自幼养在锦东的四皇子殷承祉接收崔家军,镇守锦东。
喧嚣了数月的大事最终落下帷幕。
这对于那些曾经明里暗里要将崔家置之死地的人自然不是好消息,对于那些想冒险去锦东拼搏一番的人也是一大损失。
四皇子自幼养在崔家,又是崔皇后所出,与崔家联系甚深,将锦东交给他,不就是交给了死而复生的崔家吗?
崔家的人也还没死绝呢。
崔皇后那一击狠招逼的皇帝没法子赶尽杀绝,崔家在押解回锦东沿途哪怕几经惊险,可还是顺利回到了闾州城,除了崔老夫人年岁大受不得刺激病倒了奄奄一息之外,其余众人居然没有任何的损伤,就好像是连老天都认为崔家人命不该绝。
哪怕已经清理过了,可闾州城再也没有昔日繁华景象,连人气也没有多少,显得鬼气森森,满城白幡,稀稀疏疏的哭声萦绕在了城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些幸免于难的百姓连怨恨谁都没力气去想,唯一能做的便是为亲人收敛,为噩梦般的恐惧日日惊梦。
将军府里面同样挂满了白幡。
崔家人回来了。
已经被贬为庶民的崔家人自然是不应该住在这里的,可这是四皇子的安排,谁又敢说一个不字?至少,在摸清楚这位四皇子殿下的底牌之前,这点小事不值得计较。
崔老夫人抵达锦东之时已经快不行了,大家都以为她熬不住,可她硬生生地熬到了回闾州城,还能熬着提出要求为儿子治丧。
将军府的白幡是为了崔温挂的。
只是却没有人前来祭奠。
在这之前崔家每一位战死沙场的男儿,都能让百姓自发披麻戴孝,哀恸相送,而如今,别说登门祭拜,怕是不唾骂便已然不错。
这时候治丧,除了惹众怒自取屈辱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好处。
崔家人清楚。
殷承祉也明白。
所以特意从军中拨了人前来护卫,治丧事宜也全都是亲自请命而来的张华操办的,如惊弓之鸟的崔家人对这安排并没有异议。
治丧进行的很顺利,衣冠冢用的也是最好的材质,蛮人杀人抢掠但对棺木没兴趣,而死的人太多太多,能用的上这样棺木的,或许提前逃走,或许全家死绝。
“张将军……祖母……祖母说要见四皇子……”
张华看着战战兢兢的青年人,二十来岁了,可却连还未及冠的四皇子半分,这可是崔家的嫡长子,崔将军的血脉!可是这么些年来,除了在家读书画画,连军营都没进过几次,更别说上战场了!
崔家满门忠勇,怕是要就此断了。
将军啊将军,你可会后悔?
武将之家的儿孙没了上战场的能力,家业如何传承?祖宗岂能安宁?
可——
张华握紧了拳头,看着灵堂上的灵柩,满心的悲凉,若不是皇帝步步紧逼,崔家岂会连培养自己子孙都不敢?若不是朝堂奸佞当道,将军岂会……他并不知道将军心中谋划,可这大半年来的一切一切在眼中过去,哪里猜不到端倪?闾州八郡……十数万百姓……直到现在他们还未能算清闾州之战的死伤人数!
“末将会向四皇子禀报。”
已到中年的青年将军不敢再往下想,作为将士,他只需要遵军令便成!将军让他助四皇子殿下,他便该全心全意地去做!
四皇子殿下也不会让将军失望的。
短短的半年,便已然有了大将之风了。
四皇子没有在将军府,边线军营重建之后,便没有离开过,崔温的死也没有白费,蛮族主力被灭之后,剩下的队伍全乱了,大殷开始反攻,屠戮的惨像让大殷将士杀气高涨,来是浩浩荡荡号称几十万大军的蛮族联军,逃回去的只剩下几只残兵,别说再集结来犯,怕是未来十年都缓不过气来。
崔温用闾州八郡做代价,重创蛮族。
在一切已经发生了之后,再去论值不值得对不对已经没有意义了。
“再上折子,年前军需必须到位!”
“那就告诉他们,我们活不成了就等着蛮人的玩刀驾到他们的脖子上吧!”
“大不敬?敬是能吃还是能喝?”
“皇帝陛下爱民如子,不会看着他的子民冻死饿死!”
“告诉那些商人,除非他们一辈子不做锦东的生意,否则给我马上滚回来!”
“商议什么?他们脖子上长的是草吗?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就赶紧滚,换个能干的上来!”
“告诉皇帝陛下,税负不免,就让他派别人来,他又不是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
张华站在营帐外,沉沉地呼了口气,才进去,一堆人低着头挨训,满屋子的折子、书信乱飞,坐在书案前的少年冷笑讥讽威胁警告不断。
殷承祉变了,模样变了,气质也变了,半年来虽日夜忙碌奔波,却也还是长高了许多,抽条之后显得整个人更瘦了,而从前那爱闹爱笑的少年也消失了,年轻的脸上满是阴郁。
“殿下,将军府那边说崔老夫人想见您。”
殷承祉就要砸出去的折子顿在了半空,阴郁的脸有过一瞬间的失神,尔后便又继续“这东西谁写的?很闲吗?请什么安?!”
“殿下,年节将至,按规矩您该给陛下上请安折子的。”
“放心,我不请安他才安!”殷承祉冷笑,“其余诸事就按我说的办,马上办,都下去!”
“……是。”
哪怕有意见,可大家还是憋了回去。
现在这情况下,惹谁了也不能惹这位皇子殿下,除了崔大将军留下的余威之外,还有便是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将锦东谋到手,岂会是个能随意欺负的少年郎?
最重要的是,作为崔旧部,由四皇子殿下掌管总比落到其余人手里好。
乱糟糟的一帮人各自忙去了。
议事的营帐安静了下来。
张华看着双眼布满血丝的少年,“四殿下,您又多久没睡了?”
“丧礼办的如何?”殷承祉没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一切可还顺利?”
“一切都很顺利。”张华也没再问,“殿下放心。”
殷承祉颔首,抬手抹了把脸,又道“外祖母要见我?”
“是。”
“她能起身了?”殷承祉又问道。
张华说道“崔大公子传的话,末将并未见到老夫人。”
“大夫怎么说?”殷承祉又问道。
张华迟疑了一下,“怕是过不了这个冬天了。”
殷承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喃喃道“是吗?”
“殿下可要去?”张华过了半晌才问道,“若是殿下去,末将便着手安排。”虽蛮族清扫的差不多,但难保还有残余,而百姓中如今怨恨者仍众多,便是不冲着四殿下,也会冲着崔家,更别说那些不愿意四殿下坐镇锦东的人,锦东不能再出事了。
殷承祉沉默半晌,“去安排。”
“是。”
殷承祉没有再多说,继续埋头在堆积如山的公文当中。
第二日,在重重防护下,殷承祉安全到了将军府。
崔老夫人像是知道要见的人来了似得,一大早就醒来了,精神奕奕,还吃了一碗小米粥,若不是大夫说这是回光返照,真以为她是因为高兴见到外孙而好转了。
殷承祉站在门外,没有立即进去。
多少年没有见了?
她现在见他是为了什么?
要亲自告诉他,当年她做的没错,他的的确确是灾星,会祸害崔家吗?
殷承祉没有去灵堂祭拜,那不过是几件衣服,没有什么好拜的。
“四……四殿下……”崔家大少爷崔怀年二十五,长在武将世家的文弱书生,昔日以文会友叱咤诗社的风采早已经被接连的变故磨灭了,“大夫说祖母已然回光返照……”
殷承祉几乎认不出他来,当年初到崔家,便是他第一个在府门前接的他,“大表兄。”
“不敢。”崔怀低下头,谦卑地回道。
殷承祉心口像是被扎了一刀似得,他这么怕自己,是因为如今崔家的局面,还是当初亦有参与……呵!他又再想些什么?走到了这一步了,还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那能够胡思乱想的殷承祉已经和闾州八郡一起死了!收敛神色,不冷不淡地道了句“节哀。”便转身入内。
屋子内药味刺鼻,还充斥着腐烂的气息。
的确时日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