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礼佳!颜礼佳!”
董缺得冲进宿舍大楼,扯破了嗓子高喊着,大楼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回声,没有第二个人应。
“颜礼佳!你在哪儿?!”
董缺得慌了,急了,赶紧跑到走廊里,一脚踹开了其中一扇房间的门。没有人,他立刻又去看另一间,一脚接着一脚,极短的时间里,他把一楼所有房间的门都给踹开了。
郑筱枫等人迈着缓慢而沉重的步伐跟了过来,刚一进楼门就看到董缺得又急匆匆地朝着二楼奔去,每个人的心中都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本就伤感的心情无疑更添了一份沉重。
“颜礼佳!是我!我回来了!我回来找你了!”
迟迟没有人应,董缺得的心已经乱到了极点,冷汗顺着眉梢滑落,整个楼层里就他一个人像个疯子似的来回狂奔。
二楼也没找到人,那就只剩三楼了,如果她还在的话。
董缺得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了,他是多么希望下一秒颜礼佳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不要再吓他了,真要出了事,他经不起这样的变故,他才刚刚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要春风得意起来了,要知道一个穷酸屌丝、江湖骗子,能有人喜欢是一件多么让他心生憧憬又如获新生的事情,可往往人在这种时候,才最是无法接受坠入深渊。
就像曾经作为豪门子弟的郑筱枫那样,在十八岁生日的当天……
“别啊,千万别……”众人跟着董缺得一路往上走,郑筱枫的心里也在默默地祈祷。
“颜礼佳!我知道你还活着!”
又一扇门被踹开。
“之前你遇到那么多危险都活下来了,这一次你怎么会死呢?!”
又一扇。
“我都已经回来找你了!收到消息的第一刻,我就跟着大部队回来找你了!这么多人都回来救你了,你一定不会死!”
又一扇。
“快回答我好不好!快出来好不好!不要再吓我了!”
又一扇。
“我说过我会一直护着你,我会做到!从今往后,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的身边!我保证!我保证!我——”
又一扇门被踢开的时候,董缺得的声音戛然而止,人忽然怔怔地停在了门口,眼睛红彤彤地盯着房间内的某个方向。
后面的人一看他这个反应,瞬间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了,郑筱枫、程如雪、赵完璧、雷、莉莉丝,一众人紧忙“呼啦”一下就围了过去。
“颜……颜……礼……”董缺得喃喃地说着,嘴唇突然开始颤抖,双脚一步一步地向房间内挪动,那步伐,看起来就像是身患了二十几年的脑血栓病人一样。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郑筱枫忍不住猛地一拍眼睛,这该死的视网膜,居然还是让他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只见颜礼佳浑身是血地坐在紧靠窗边的地面上,脸色惨白,胸前已经没了起伏,目光呆滞地望着门口的方向,脖子上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血早都已经流干了。
窗户破碎,玻璃散落一地,搞得房间里满目狼藉,红色的窗帘随风飘动着,时不时地拂过颜礼佳的面庞。
董缺得一路蹚了过去,来到了颜礼佳的面前,呆滞了片刻,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程如雪的眼眶不知不觉红了,两次,他们已经救过这个女孩两次,可谁曾想最终还是落得这样的结局。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董缺得的脸上一时间没了表情,人就好像精神恍惚了一样,呆愣愣地伸出了手,要去摸颜礼佳的脸。近在咫尺,他摸到了,可冰凉的体温瞬间穿透了他的内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董缺得说着,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痛苦,两条眉毛聚在了一起,嘴近乎九十度地咧着,他是多么的崩溃,可就是没有一滴眼泪流下来,一个没心没肺的混子,混了二十多年,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哭啊。
颜礼佳的身旁静静地躺着一行血字,看起来是她临终前写下的:
董哥,对不起,我其实配不上你,关于我,有很多的事情我都没有跟你说实……
戛然而止,她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能写完。
“啊!——————”毫无征兆地,董缺得突然仰头大吼了起来,声音传遍房间,传遍走廊,传遍宿舍楼,传遍了整个营地,一次次回荡,猛然一个变音,是他把嗓子给喊破了,可是他依然在喊。
郑筱枫见状赶紧冲过去想把他拉起来,可却无论如何都拉不动。郑筱枫只好一同跪了下去,死死地搂住了董缺得的肩。
“董缺得!你振作点!”
被来回晃了十好几下,董缺得这才收住了嗓子,眼角似乎终于有些湿润。
“凭什么……这不公平……”
所有人默默地矗立在屋内屋外,无能为力地看着,郑筱枫咬着牙,硬生生地听着哭声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
遇难者的尸体被集中处理了,是形势所迫,不得不从简,从此,世上再没有这些人的痕迹了。
凌晨,郑筱枫和程如雪一人拿着一瓶啤酒,在营地里来回瞎逛,终于在围墙头上找到了同样也在喝酒的董缺得。
“哎——”郑筱枫叫了他一声,董缺得把目光从遥远的城市收了回来,看了看两个人。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坐到了董缺得的身边,郑筱枫主动用瓶子和他磕了一下,道:“酒这东西,还得是几个人一起喝。”
董缺得看了一眼郑筱枫,又看了一眼程如雪,苦笑了一声,说:“让你们这一对儿的把我夹在中间陪我喝酒,这感觉怪怪的。“
“你就别挑三拣四的了。”程如雪说,“我可还从来没尝过酒是什么滋味的呢。”
董缺得就又是苦笑,举了一下瓶子,三个人一同喝了一口。
“难喝。”程如雪没有说出口,但表情已经很明显了。
轻风拂过,董缺得没有说话,良久,却还是主动开了口。
“你们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我,因为我一直以来就是个废物。”
郑筱枫叹了口气,说:“别闹了,老天爷哪会把我们这种人放在眼里,我们在他的眼中,怕是和蝼蚁没什么区别。”
“说的也是。”董缺得又喝了一口,伸出手来,指了指远方,“怪我啊,你们说,这穹雅到兰科的路真的就有这么远吗,怎么…我走了三个小时才到……”
“非要说起来,还是得怪我吧。”郑筱枫就说,“我还是没能保护身边的人。”
董缺得瞟了他一眼,竟还是被他这句话逗得忍不住笑。
“行了,你也别闹了,现在的你已经不傻了,你不再是那种会把本就不属于你的责任怪罪到自己身上的人了,其实我也明白,这一切都是极乐天的错,要报仇,得找他,可是我真的做不到这样去想……她在临走之前,心里想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你明白吗?”
郑筱枫顿了一顿,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说:“我明白。”
颜礼佳盯向门口的那死死的眼神,那一刻她想看到的究竟是什么,真的是不用言就能喻的了吧。
老实说,郑筱枫和程如雪都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去安慰他,毕竟他的悲痛和两个人的还是有所区别的。他们两个可以走出来,是因为遇到了可以改变他们的人,可董缺得却是因为失去了那个可以改变他的人而走了进去。
“我只希望,你不要像曾经的那个我一样,活得不人不鬼。”想来想去,郑筱枫也只有这一句话能说了。
“我不会的,这点你大可以放心。”董缺得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确实就他现在的状态来看,也远没有当年的郑筱枫那样悲痛欲绝,“我都没心没肺习惯了,你真让我突然变得有多深情,我也真做不到,虽然我现在很恨自己的这一点。”
“我们都是在由多愁善感到没心没肺的路上一路前行,这是人生常态,你没必要恨自己。”
郑筱枫在说这句话的同时,心中是真的很羡慕徐青云,只有他是已经早早地走完了这段路,就连没心没肺都已经满足不了他了。
董缺得便又是笑了笑,还好,笑总归是比哭要强。
“说真的,我和她之间,要说真的有多深厚的感情吗,没有,我们这才认识几天啊,虽然我们也说过互相喜欢,可也真的没有认认真真地相处过……”董缺得这时的语气,有点让人分不清他是不是在自言自语,“可这也是最让我感到咽不下这口气的地方,明明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始,我感觉我的人生终于可以迎来转变了,我们也许会有一个好的结局,有那么多美好的遐想等着我去实现,可是……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凭什么,谁能告诉我这是凭什么……”
确实,有些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别说结局是好是坏了,可能就连结局本身都根本没有,颜礼佳临终前写下的,还有好多实话没来得及说,就连这些真相董缺得都永远无法知道了。这就是这个世界,它会让很多事情戛然而止,连让人继续痛苦的路都不给留,它不像是艺术作品,没有戏剧性,亦或这就恰是最大的戏剧性。
“可路还是要往前走啊,还能怎么办呢,要是让我用四爷的口吻说,大概我会觉得,要是真被现实击败了,我会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很没逼格。”
郑筱枫很想尝试着去说那些听起来离谱,但实则非常浅显的道理,哪怕这些道理他自己都没能完全参透。
董缺得也只是在用力地去听罢了。
“老郑,我开始有些明白,你为什么会那么想要保护身边的人了,为什么会那么执着的觉得自己还不够强。”
“为什么?说说看?”
董缺得想了想,却说了一句听起来并不像是答案的话:“我不会像你那样沉浸在伤痛里那么久,毕竟,我和她真的只是认识了没多久而已……我只是……再也不想有现在这样的心情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贪生怕死,再也不会偷懒耍滑,我要游历四方,走遍天下,把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看一遍,把《百鬼夜行箓》再给它写个七八卷出来!我要做任意门历史上最出色的掌门!要学会比我所有师兄弟更强的法术!我就是……再也不想有现在这样的心情了……”
郑筱枫和程如雪一时间听愣住了,他们真的没想到从董缺得的嘴里能说出这样的话,更何况,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明还是很惆怅。
看起来好像没那么沉重的一句话,但细品品,再也不想有这样的心情了,还是很令人感到绝望啊……
当你见到那个人,意识到自己愿意拼尽全力去保护她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是那样的无能为力,这个时候再去努力,往往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对未来而言,还不算晚。
不求事事如意,但求无愧我心,好像人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总会带有一丝悲怆的色彩,觉得不求事事如意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奈之选,但事实上,无愧我心往往要比事事如意来得更为珍贵。
这正是努力的意义。
朝阳渐渐升起,营地里再度迎来了黎明,温和的阳光照在大地之上,三个人的身影被勾勒得优美且安好。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看来,我们也没必要劝你什么了。”
郑筱枫这次是由衷地对董缺得表示了赞叹,他自己想得明白,此是为大智。
三个人一同站起了身,恣意地沐浴在耀眼的阳光之下,程如雪第一个举起了酒瓶,三个人的酒瓶紧紧地靠在了一起。
“那就祝我们最终都能成为那个更好的自己,我先干了。”
只见程如雪扬起了脑袋一饮而尽,郑筱枫和董缺得互相惊讶地看了一眼,不由得笑着伸出了大拇指。
赵完璧站在军工厂的门口,远远地望着那三个人,不由得幽幽地慨叹了一句:“还真是……每个人都需要一枚指北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