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打算改变我吗?”郑筱枫轻笑着问,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程如雪。程如雪站到他身边,和他一同看着洞外的风沙,欣然道:“没错,就像你当年改变我一样。”
郑筱枫笑得更大声了,就好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程如雪看向他,眼神中的坚定并未因此有丝毫改变。
“你真觉得你有改变一个人的能力吗?在你眼里,改变就那么简单?”郑筱枫这次没有回避程如雪的眼神,而是与她对视着,质问道,“你凭的是什么?就凭你对我好?凭你能一直陪在我身边?那你恐怕太天真了,我也不会因此有多感激你。发生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从那个晚上开始,我这辈子就只剩下了一条路,那就是永远与绝望和黑暗为伍。我没有必要改变,也没有选择的权力,这是你我之间最大的不同。”
郑筱枫的言外之意就是,我的世界充满了绝望与黑暗,就凭你一个人的光明,没办法与全世界的绝望与黑暗做对抗。
“可如果复仇使你变成这个样子,我相信你的家人也绝不会希望你继续走下去的。”程如雪思索了一会儿,又道:“为什么非要毁灭自己呢?为什么不去过你的家人都希望你过的生活?很多事,其实交给警察去做就行了。”
“警察……”这个词,再次触发了许多令郑筱枫难以释怀的回忆。
“那个叫严飞宇的人,给我带来了这么多厄运,却什么都没做就走了。到后来,他再连一次都没有出现过,就好像我家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和他没有关系了。我不去恨他就已经很不错了,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哪怕现在有一个人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和他也有关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而且,即便报了仇,我的家人也永远回不来了……”最终,郑筱枫语气无比消沉地补充道。
程如雪不由得陷入了沉默,说到底郑筱枫还是想告诉她,他已经永远回不去了,叫自己不要再白费力气了。看来董缺得之前的话真的是对的,开解一个人真的讲究机缘。
“在我记忆里,你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你难道想不明白,就算要复仇,也不妨碍你让自己想开一点,如果活得痛苦,我怕你什么事情都做不成。”
郑筱枫听了,只是沉默,并没有给出任何回应,良久,就好像压根没听见程如雪的话一样。程如雪低下头,只好笑了笑,说:“呵,好吧……既然你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谈吧,先等青云会的事结束,说不定过段时间你会改变你的想法。”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是郑筱枫接下来说的,唯一一句话了。
风沙愈急,两个人各怀心事地在洞口前站了许久,天色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他们才一前一后各自坐了回去。
“聊点别的吧,如果一直想这些事,我怕我会忍不住对你发火。”黑暗中,程如雪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却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是听见郑筱枫语气轻柔地说了这一声。她轻点了下头,说:“好,听你的,只要你愿意和我聊就行。”
“徐青云的事,你怎么看?”想了半天,郑筱枫才勉强想出了这么个话题,事实上他对这个话题也未必有多么感兴趣。
“黑道的事我不懂,如果非叫我选,我会更希望徐青云赢。”
“为什么?”郑筱枫问。
程如雪本来想说:“因为他反对你加入青云会。”可是想了一想,还是改口说道:“毕竟我们能活着出来,他占了很大一部分功劳。”
郑筱枫仔细想了想,忽然发现这一点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感恩是什么?这种只有傻子才具有的品质,早就已经被他摒弃掉了。
“其实徐青云这个人很奇怪,你感觉到了吗?”郑筱枫忽然问,程如雪点了点头,说:“是啊,可我说不上是哪里怪,或者说他哪里都很怪。”
“所以啊,我也有点希望他能赢。”郑筱枫说着,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拿出了打火机和烟,“我有点好奇他的过去,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觉得他能赢吗?”
郑筱枫沉思良久,没有给出正面回答:“那只能看他是不是浪得虚名了。”
说着,郑筱枫点燃了火机,准备把嘴里的香烟点燃。程如雪看见火光,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抬手把火扇灭了下去。郑筱枫一怔,语气有点不高兴地问:“你干什么?”
程如雪的语气也有点不高兴,反问他:“你不是不抽烟吗?”
“这不是我的,是从董缺得那拿来的。”
程如雪直接被气笑了,问:“偷东西的事儿我都不做了,你居然也好意思?”
郑筱枫没有回应,“咔嚓”一声,再一次把火燃了起来。
“给我。”程如雪一伸手,连烟带火全都夺了下来,郑筱枫这回有些生气了,问道:“你是不是管得有些太宽了?”
程如雪轻哼一声,说:“我不喜欢你抽烟,而且我讨厌烟的味道,烟我没收了,你口袋里还有没有了?”
“没了。”郑筱枫讪讪地说。
“行,那我来检查一下。”说着,程如雪就爬了过来,把手伸进了郑筱枫的裤子里。郑筱枫紧忙就要躲,眼睛一瞪,脸都绿了地说道:“你疯了啊?能不能别动手动脚的?”
程如雪没理会,手越伸越深,郑筱枫就是想躲都躲不了,他被程如雪紧紧地按在了地面上,眼瞧着口袋里的那包烟就要被发现了,他紧忙隔着裤子把程如雪的手攥了起来。
“放手!”程如雪命令道。
“我不!”郑筱枫回答。
“快放手!”
“我就不!”
“你按到我伤口了!”
郑筱枫一听,心头一紧,紧忙条件反射地把手移开了,程如雪忽然“狡黠”地一笑,拿着那烟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靠!”郑筱枫以为自己上当,正想过去抢,可恍惚间好像看见程如雪的手上似乎真有点点鲜血从绷带里渗出来了。
这下郑筱枫想起来了,那是之前在卡车上,她想给自己包扎,被自己拒绝时不小心被剪刀伤到的。一瞬之间,郑筱枫的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了。
“哎——算了算了——不就是根烟吗,反正抽着也没什么大意思。”
郑筱枫一甩手,只好幽怨地坐回到了那边。程如雪望着郑筱枫气呼呼地样子,忍不住轻声笑了。
“你手没事吧!”郑筱枫故意有些蛮横地问,程如雪扬了扬手说:“没事,谢谢关心。”
“我没关心你,我只是从不伤害女人。”
“我不是女人,我是小仙女,哈哈哈哈……”
程如雪终于大笑了起来,郑筱枫瞟了她两眼,打心底地不觉得这玩笑好笑。
程如雪笑了一会儿,发现郑筱枫并不想跟她一起笑,笑容逐渐消失,慢慢地也沉默下去了。
“要不……我们再聊点别的?”程如雪试探着问,“你听这沙尘暴,估计没个停的时候,我们说说话,打发打发时间?”
“你随便吧。“郑筱枫的语气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委屈巴巴。
程如雪想了一会儿,就道:“小白哥的事,你有什么看法吗?”
“他的事和我又没什么关系,我没想法。”
程如雪这下又有些不高兴了,忽然一改语气,正色着道:“你认真点,我和你说正事呢。”
郑筱枫怔了一下,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便长吸了一口气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我觉得他的确是被冤枉的。”
“这个当然,我是想问你,你觉得当时的问题出现在哪,谁有可能是栽赃陷害小白哥的凶手。”
郑筱枫就笑了,道:“这我上哪知道,连他自己不也是一头雾水,你那么聪明,不妨亲自去问问他,看他能不能再回想起某些不合常理的细节。”
“如果一辈子都找不到沈千珏,难道他就真再也没有办法做回警察了吗?”想到这儿,程如雪不由得为之惋惜,说到底白千羽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啊。郑筱枫随口说了一句:“要是能有其他知情的人就好了……”
“其他知情的人……等等——”程如雪听在耳朵里,眼前忽然一亮,这句无心之语似乎令她想到了什么,“你说,那个叫严飞宇的人会不会了解当年行动的细节?”
“严飞宇?他?”郑筱枫重复了一声,有些没反应过来,疑惑道。
“是啊,我记得西疆客不是说,当年的行动严飞宇也有参与,如果当时真有一些蹊跷奇怪的细节,说不定他会知道啊!”
“严飞宇……”郑筱枫念叨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地陷入了深思,“那下次我问一问他,如果还能再见到的话……”
……
“严飞宇是一个可怕的人,是黑是白,捉摸不定,正因如此,我收他为徒。”
这只是这句话的前半句,后半句,影大人亲口对着年少时的沈千珏说:“他是黑的,我偏要他入白道,你是白的,我就要你入黑道,就让我看看,你们两个能把这世界搅得怎样的天翻地覆。”
后来,影大人死了,倒在了沈千珏的手中,他的尸体被严飞宇发现,严飞宇连埋葬的地方都没给他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