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萧飒便推门回来了,朝着郑筱枫扬了扬手里的手机,说了句:“到手。”郑筱枫这才清醒过来,简单地“嗯”了一声以作回应。萧飒知道他情绪低落,便道:“你也别太心急了,这事儿急也没用,今天天色已晚,找专家的事儿只能明天再说了,你可得把精神调养好了,别明早一起来无精打采的,那还怎么办事儿啊?”
这些道理郑筱枫也都懂,于是便点了点头,示意萧飒放心。萧飒将手机收了起来,道:“得,那你先歇着吧,我先去厨房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郑筱枫没回应,萧飒也只好先离开了。慢慢地,郑筱枫闭上了眼睛,尽可能地让自己大脑放空,至于到底有没有成效,那也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了。约莫过了一个小时,萧飒又回来了,说是饭已经做好,叫郑筱枫下去吃饭。
两个人下了楼,母亲孟芸正站在厨房里帮着保姆薛姨往餐桌上端菜,郑筱枫收拾了一下表情,而后才走了过去。
薛姨看见郑筱枫,微微欠了下身以作致意,恭敬地道:“少爷,为了给您接风,夫人刻意吩咐的,做的都是您最喜欢吃的菜。”
“谢谢妈。”郑筱枫笑着说道,孟芸把开心二字都写在了脸上,说:“多吃点吧,在外面这些天肯定没吃到好的吧?”
“呃……还好……还好……”郑筱枫眼睛不自觉地向下一瞟,支支吾吾回应道。
一家三口坐到了餐桌旁,薛姨在一旁侍候着。餐桌上的主位是空的,一如既往。
不过对于这一点,郑筱枫倒也已经适应了,工作和家庭,总不可能面面俱到……吧。
孟芸给郑筱枫夹了一口菜,接着问道:“儿子啊,妈妈还没问你,你参加的这个夏令营具体都有些什么活动啊,都发生了什么事,给妈讲讲?”
听得出来,孟芸对儿子外出这一趟的经历是非常关心的,如果不是顾及郑筱枫旅途劳顿,可能这些话在他刚一进门的时候就都问出来了。郑筱枫刚夹起那一口菜,正要往嘴里送,听见这两句话明显停顿了一下,把筷子放了下去。萧飒埋着头一直吃饭,假装什么也没听到,意思就是别看我,你自己想办法瞎编吧。
郑筱枫只好清了清嗓子,说:“我们这个吧……主要就是模拟一下内个军队的某些……作战方式……对……作战方式。”
“都有什么作战方式啊?你细说说。”孟芸又问,郑筱枫心里一团毛线,好不容易灵光一现,就紧忙说道:“就是……模拟了一下空军部队的……跳伞,嗯对,跳伞,然后吧我们在山里,挑战了一下野外生存,再就没了……”
某种意义上讲,郑筱枫也不算是在说谎。
好在孟芸不再说话了,只是笑吟吟的,开始静静地看着儿子吃饭,郑筱枫这口气可算是松下来了。
直到一家人把饭吃完,也不见郑怀仁回来的身影。
郑筱枫默默地回了房间,其实在这一刻他的心中是有一丝庆幸的,因为他不知道现在到底应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父亲,起初更多的只是担心,可是经历了西疆一行,他对父亲的秘密已经几乎转化为恐惧了,少见父亲几面或许能让自己的心情更加轻松一些。
这一晚,郑筱枫早早地睡了,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就进入了梦乡。可能,他已经太累了。从目睹保镖死亡的那一晚开始,直到今天,他的心弦已经将近十天都没有松开过了。
有那么一瞬间郑筱枫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就这样一直沉睡下去,轻松,惬意,任何事情都可以不用再担心了,逃避这种事,虽然可耻,但确实有用。
沉睡……
“筱枫——筱枫——”
“筱枫,你看到那边的星星了吗?”
郑筱枫忽然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正躺在自家的房顶上,父亲也躺在边上,正对着他轻声细语地问道。眼前的父亲看起来很年轻,一头青丝,脸上没有一丁点的皱纹,俨然是一个帅气潇洒的青年。父子俩的脑袋都枕着双手,正悠闲惬意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等等……我不是睡着了吗?怎么会跑到房顶上来?哦……应该又是做梦了……”郑筱枫明白了过来,心想道,“这好像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吧,只有那时候老爸才会陪着我到房顶上来聊天、看星星……”
“那边有好多星星呢,你指的哪一颗啊。”梦里的自己和现实中的曾经一样地问道,声音还是那样的稚嫩,那样的充满童真。
“就是那些,看,一共有七颗,形状像勺子一样的。”郑怀仁伸出了手,笑盈盈地说,“那是北斗七星,以前的人们都是靠它来辨别方向的。春天的时候,勺柄所指的方向就是东边,夏天呢它又会指向南,秋天向西,冬天又变成北。只要能看见它,人们无论身在哪里,都不会迷路的。”
“好神奇啊……就像指北针一样?”郑筱枫的目光被吸引了,那星空看起来真美,想来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星空了,不过,那是他自己的问题,并不是星空的。
“如果啊……通往未来的路上也有这样的北斗七星就好了,这样它就能告诉我,哪个才是我应该走向的远方……”郑筱枫忽然道,这样的话语已经远远超过了那个年纪应有的成熟,他是天才,很小就有这样的领悟。
“那在你心里,你希望自己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呢?”郑怀仁问。
郑筱枫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我想当警察,电视剧里的警察叔叔都好厉害,惩恶扬善,捍卫正义,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哈哈——”郑怀仁就笑了,轻轻抚着郑筱枫的肩膀道,“有理想是好事,但如果仅仅是想的话可不行哦,关键是得努力。”他鼓励着郑筱枫,可实际在他的心里,当警察,怎么可能比继承家里的产业来得好。不过有正义感终究是好事,他可不愿打击郑筱枫的兴趣,毕竟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应该会有一个警察梦,时间总会将人慢慢改变的。事实证明,郑怀仁是对的,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总是深刻且潜移默化,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郑筱枫就已经踏在了经商这条路上,并且越走越远,正义的梦想虽然还深种在他的内心深处,可却再也不被他所提及了。
父子俩沉寂了下来,郑筱枫望着那璀璨的天空,嘴角忍不住地上扬,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永远留在这个梦里,永远留在小时候,无忧无虑,无险无争,父亲还是那个父亲,星空还是那片星空,陪伴、亲情,哪个不比如今的现实来得痛快。人啊,所拥有过的最傻的梦想无非就是——我想长大。
“爸,你说以后我该考哪个警校比较好呢?”郑筱枫认真地问道。
可是身边却没有再响起父亲的回应。
“爸?”郑筱枫碰了碰他,“你该不会是睡着了吧?”
奇怪的是父亲依然没有声音。郑筱枫微微坐起了身,转头看了过去,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眼中看到的却是无比可怕的一幕。
只见父亲的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弹孔,鲜血染红了整张脸,人已经没有呼吸了。郑筱枫刚想大叫,可紧接着他就又发现,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的父亲。
是那个保镖!被父亲杀死的那个保镖!他的尸体突然就出现在了这!郑筱枫顿时觉得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了,冷汗浸透了全身。“不!不要让我做这个梦!”
“筱枫?”
背后突然传来了父亲阴森地声音,郑筱枫猛地回头,就看到父亲正站在自己身后,黑洞洞的枪口正在直冲冲地指着自己。
“儿子,被你发现了啊——既然这样,爸爸只能对不起你了!”
“砰!”大脑一痛,郑筱枫应声倒在了地上,眼中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缓缓滑过了脸颊。
“啊!”郑筱枫再次惊醒了。午夜的风在窗边回荡,其中掺杂的是自己狂轰乱炸一般的心跳声。
时间已是凌晨一点钟了,郑筱枫长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平静下来,汗水消散,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冷。
门外有一丝光亮隐隐地透了进来,郑筱枫意识到那是父亲回来了。郑怀仁患有旧疾,一到秋冬季节就喜欢烤火,为此他刻意在家中造了一架火炉,那光亮便是火炉中的火光。每一晚父亲都会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烤火,这已经成为了他的习惯,只是不知道为何今天居然到了这么晚,这还是郑筱枫第一次见。
郑筱枫翻了个身,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假装自己并未见过那道亮光。他知道,明天一早,父亲肯定会早早地又到公司去了,自己只要安心睡过今晚,明天一整天就又不用和父亲相见了。想来也有些可笑,原本无话不谈的父子俩,居然匆匆之间就成为了害怕相见的人,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而更令郑筱枫难以接受的是,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自己竟然还是异常地清醒,各种奇奇怪怪的想法涌上他的脑海,他再也睡不着了。有好几个瞬间他甚至想过,父亲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对家人们痛下杀手。尽管他很快就提醒了自己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可这个想法还是把他惊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回过头,再次看向门外,那光还在亮着,父亲仍旧没睡。
时间又过去了漫长的两分钟,郑筱枫终究还是躺不下去了。他从床上爬了起来,来到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推门走了出去。
果然,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机。电视上放的是《走近科学》,一个非常不科学的节目。郑筱枫犹豫了一下,缓缓走下了楼梯,木板发出轻微的声响,但父亲似乎并未察觉。
想来,自己差不多也有一周的时间没见过父亲了,走近了一些的时候他才发现,父亲和自己离开之前似乎已经有很多不同了,像是变得愈加苍老,愈加心事重重了。外表看来还没什么不对,身板挺拔,衣着简练,头发半白但发型精致,一直以来都有一种帅大叔的气质。但父亲细节处的变化是瞒不住他这个亲生儿子的,他眼角处的眼皮看起来无比的沉重,向下耷拉了好几度,很明显是十分疲惫了,额头上的皱纹也仿佛变得更深,更多,就好像是被刀刻出来的一般,深邃,忧郁。最主要的是还他整个人气息上的变化,这种无法形容,难以言表,只有在潜意识里才能感觉出来的气息的变化,告诉着郑筱枫,自己的父亲绝对和以前不一样了。
直到郑筱枫来到父亲身后的时候,郑怀仁还是没有意识到儿子的靠近,他的双眼虽然一直盯在电视机的屏幕上,但眼神却是游离的,心思显然并不在那上面。
良久,郑筱枫鼓足了勇气,朝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轻轻唤了一声:“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