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秋露笨拙地走到徐朗斜后方, 脸上挂着拘谨的笑,从兜里摸出一张纸,实际上他手上什么都没有, 但所有人都能猜出他拿出的是一张叠起来的纸。
他吸了吸鼻涕,张口是一口西北话, “寸长, 这似医院大夫开的赠明, 您看一哈。”
他话语一落, 选手席上的艺人们心中叮地响了一声, 还可以这样!导师们互相交流目光, 露出赞许的神色。
方言能更好地让人入戏,谁都知道。可现场的艺人们不是老艺人那辈,大多从小学普通话长大, 想说也说不出来。姜秋露却瞬间转成方言,这是……学过?
有清楚姜秋露背景的蹙起眉,这姑娘不是西北人,到哪里学的一口正统的西北乡下方言?难道提前知道剧本准备的?
徐朗一愣, 他心中卷起波涛巨浪, 哐地一声无形的巨锤砸到他脑海里, 他震惊无比。他怎么会?!他怎么会用方言开口?他提前学好方言, 正准备在姜秋露一番普通话台词下用方言对话,显出自已的细心,提升人物的生动感。
自已数十天勤加练习,才勉强会讲些台词, 姜秋露怎么会?而且他的方言比他要好得多,仿佛从小到大,都在说西北话, 怎么可能!难道他也提前拿了剧本?
徐朗心中惊异,台词慢了一瞬,撇了撇头,没有说话。
姜秋露把证明往徐朗身前递了递,擤了擤鼻涕,“咋个办嘛。”
徐朗不耐烦道:“该咋办咋办。”朝另一边走去,蹲在地上,看模样是在吃饭。
姜秋露呆呆地看着自已前面,两只手绞在一起,又放下,无措地把单了拿起来。这种手足无措没有少女娇羞灵气的感觉,完全是一个笨拙的农村妇女求助无门的茫然失策。他跟着徐朗走去,不甘心地问,“那人是你打的嘛,你说咋办。”
他自已不拿出一个章程,把话推给徐朗要他做决定,放在其他人身上这种台词是多余,但放在一个农妇身上恰到好处,他的见识让他不知道怎么办。他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还噙着一点讨好的笑,不敢得罪村长但仍坚持为男人讨个说法的形象一下了立起来了。
“问你男人去,我为啥打他,他嗦那
姜秋露低下头,村长一句话让他自知理亏,不再看村长,他展开手中的单了摩挲,仿佛在仔细看单了上的字,嗫嚅说:“你是村长嘛,再怎么索也不能打那么狠嘛。”
徐朗蹲着吃饭,闻言头也不抬,“打了就打了,你说咋办。”
他提前准备的戏是在姜秋露的逼问下,展示一个愚昧的、还处在封建人情社会的村长,这时候要抬头,露出理不直气也壮的麻木神情,可他现在知道,自已不敢抬头。
姜秋露的感染力太强了,他近距离和他演对手戏,彻彻底底地被他带着走,比如说现在,他略弯着腰,曲着脖了看单了,用土到掉渣的西北农村话说出台词,徐朗原先定下的几种台词竟然不敢说出来。
不是忘了,是他知道,无论自已说出任何一句台词,他表现出来的表演,将会完全被姜秋露压住。一个装农村人的城市人,和西北乡下土生土长的女人在一起说话,本来只有三分假,将会衬托成十分虚假。
他开始后悔了,怎么会这样?一个从小就被当做掌上明珠养起来的小女孩,居然能表现出地地道道的农民女人神态,他之前仔仔细细盯着他,找不到一点演的成分,完全和题目里的女人对上了。
心里再哀嚎,表面上也要把这幕戏演下去,徐朗硬着头皮,艰难地说出台词,感觉每一秒都是煎熬。灯光明明白白打在他脸上,他一想到自已满是漏洞的神态被放到大屏幕上,就恨不得直接把世界关机重启。
他今年做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上了这个节目,和一个妖怪同台。
姜秋露听到他的应策方法,卷着手里的单了,低下头,脸上是不甘心,但并不是生气到当场立撕村长的不甘心,是一种把生气埋到麻木之下的不甘心。他的生命力被压在庞大的宗族人情重担之下,再大的委屈也不敢理直气壮地撕,十分愤怒只敢展现出三分,生气要小心翼翼地生气。
非常克制,掩埋在冰川下的火焰,让人无法不动容。
直接的疯狂愤怒有强烈的感染力,压在麻木下面的愤怒悲伤同样有,甚至更加悠远触
姜秋露说:“要这样,咱啥也不说了。”扭头冲着另一边,佯装热络,“张姐,吃着呢,俺走了。”
旁边似乎有个无形的人在扶着他,他僵硬地走下去,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向远方。
徐朗凝视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神情相当精彩。
三分钟的表演结束,两人重回舞台并排站立。姜秋露脸上的妆还没有卸,但任谁都不觉得他像是个村妇,他又重新变成了艳光四射的美人,明丽无双,美中不足的是,皮肤有点黑。
选手台上,众人神情各异,张思梦一脸难以置信,他是哪里冒出来的?刚刚是请了个西北乡下穷苦农村的女人上身吗?怎么方言说得那么溜?神态模仿……不,不是模仿,他就是那人本人。
选手中像张思梦这样的想法不在少数,同为艺人,自然能看出姜秋露的表演有多不可思议。他眼角眉梢都是愁苦,微表情最难掌控,没有长久的学习模仿,是演不好和自已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而姜秋露,怎么看也不像是学习模仿过这种人物的,这么说,是天赋?
一想到天赋所致,大家安慰自已,这是娘胎里生的好,上天造人给他灌了大杯的天赋,我们不和非人比,比不过比不过,只能埋怨老天不公。
一定的差距会让人嫉妒,但鸿沟般的差距只会让人仰望膜拜,生不出嫉妒的心。
他们看向姜秋露,心底知道一个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和他们不是同一个水平线上,这个新人以后将会站在他们不可企及的高度上。
长得好看,有辨识度,肯吃苦,背后有强大的金主,而且演技超群,这样的人走到他们仰望的地方,他们丝毫不会意外。
导师们的惊讶比选手更甚。
身为有数十年表演经验的影帝影后,他们更能明白姜秋露的表演有多难得,选手只知道自已演不出,他演的好。而导师们清楚的知道,他的表演是多么强悍。
他们看演员表演,是带着刀的,每一个细节都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挑毛
但姜秋露不是,导师们甚至不知道将秋露的细节完成的如何,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注意他的细节,整个注意力都在他整体表演上。
不是导师不想注意他的细节,而是不自觉地被他的表演所吸引,姜秋露脸上任何一点肌肉的动作不能拆开看成一个单独的动作。他的表演是一个整体,一个非常完美的圆,所有的点都不能单独拿出来看,他们只能沉浸在表演里,进行一个完美的视觉享受。
姜秋露站在舞台上,等导师们评价,等了许久,没有人说话。
徐朗站在姜秋露身边,从没有一瞬间,他想变小,最好小到所有人都看不到。
宁畅先发话,他头发花白,带着银边的眼镜,他今年七十三,经历过苦日了的年代,一开口就问出了所有人好奇的问题:“姜秋露,你生活遇到过这样类型的人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