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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诪张为幻(1 / 1)

女子本来对看相算命不感兴趣,认为这些都是坑蒙拐骗的招数。不过一听免费,顿时来了精神。反正不用花钱,自己当笑话听两句也无妨。

赵素衣见中年女子过来,稍稍打量她几眼,拿起笔,低头在纸上写起字。冯筠向女子解释:“我们赵天师并不是天生聋哑,只是暂时用自己的五感,朝太上老君借了一双天眼,能上看五百年,下看五百年。”

赵素衣写好字条,用手指了下刻在桌面上的“喜”字。冯筠心领神会,问道:“这位娘子,家中最近可有喜事发生?”

女子听到这话,迟疑了一瞬,点点头:“我家嫂嫂诞下麟儿,今日过满月,的确是喜事。”

赵素衣把字条亮到看热闹的人群眼前,只见上头写着“添丁进口”,与女子回答基本吻合。

未等女子说话,赵素衣又拿写下“茶叶”两字,直接递给她。

女子惊奇道:“我夫家的确是做茶叶生意的。”此时她对赵素衣已经信了七八分,“我夫君下个月要离开祁县,我想问问天师,出行是否顺利?”

赵素衣微笑摇头,指了下自己的耳朵。

冯筠见状拿起桌上纸笔:“赵天师现在听不到娘子讲话,娘子想问什么,连同您夫君生辰一起写在纸上,给天师瞧瞧即可。”

女子依言照做,把纸条呈给赵素衣。他只瞅了一眼,提笔写下:“有惊无险,当心山洪”。

女子看后连忙道谢:“我没说夫君要去哪里,天师就已经算到了。建州的确多山,我会提醒他注意些。”

说着,她就要掏出钱来。

冯筠拒绝道:“娘子福慧双修,是长寿富贵之相。您与道门有缘,这卦白送。赵天师就当结个善缘,不要钱。”他看着女子欢天喜地离开,心中纳闷,赵素衣难道真会算命不成?那他给自己算一算啥时候登基,岂不美哉?

其实赵素衣并不会算卦。

他事先准备了一些写好了的小纸条藏在袖子里,见那女子气色红润,眉间带笑,家中肯定是有喜事。再让冯筠问出是什么喜事,根据回答,趁人不备翻出“添丁进口”这一张,先把女子唬住。

“腥

门”中还有一招名叫“地理簧”,需要先打听清楚当地风土人情。赵素衣在路上已经知道,祁县除了产玉,还有不少人家是做绸缎和茶叶生意。女子衣着光鲜,指甲也留得长,不是贫苦人家或农家女。她来到市集看玉,竹篮里放着新裁的布料,那家里八成就是做茶叶生意。茶叶多产南方,她夫君出远门,此时出发,到南方正好赶上雨季,山洪频发。最后再来两句吉祥话,保准她高高兴兴。

女子走后,又有几人来向赵素衣问卦。他精通骗术,忽悠起来,无一不准。

围观百姓啧啧称奇,看热闹的逐渐增多。这边动静越来越大,自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多时,鸣玉坊中走出一位青衫男子,国字脸。他走到赵素衣算卦摊前,用手一指桌面上刻的“前程”二字:“郎君,有劳。”

赵素衣记得李春娘的哥哥迷信,猜测是他,又见这人气滞神枯,满面愁容,写下一句:“父母多难,族亲有伤。内外交困,十谋九凶。”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问:“可有破解之法?”

赵素衣看男子这个反应,知道他已经对自己的鬼话信了七八分,语焉不详地答了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男子茫然疑惑,不太明白赵素衣的意思,又问:“还请天师具体讲一讲。”

赵素衣就等男子问出这句话来,当即写道:“你曾遇到几件事情,令你无比遗憾与后悔。现在已经形成心结魔障,妨碍了自身气运。想要破局,需要你今日把这些事情写在纸上,找一个檀木盒,用铜锁锁起。放置在店铺最高处,沾沾人气。切记,纸张要在两日后正午时取出焚烧,灰烬埋在柳树下。”

这话说的巧,连蒙带骗。这男子都快三十岁了,肯定有几件后悔遗憾的事情。赵素衣稍微一提,他难免不回想一番,越想心里头便越难受,更加觉得“赵天师”算得准,然后按照“赵天师”的办法消灾解难。

就算男子把脑袋琢磨破了,也不会料到当朝太子假扮江湖神棍,想骗他自己写出案件相关的线索。

男子小心收起赵素衣写的字条,冯筠看他要掏钱,按照赵素衣的吩咐,提

醒道:“郎君,问前程贵些,需要十五文。”

赵素衣故意要高价,是为了打消男子的疑虑。毕竟涉及命案,在这个节骨眼暗示让人主动写出李春娘相关的事情,可能会被对方警觉,竹篮打水。他需要坐实自己江湖术士的身份,爱财有道,铁口神算,一切都是天意的巧合。

哪有查案官员敲证人竹杠的?

男子点头表示理解,掏出钱来交给冯筠。冯筠就喜欢干这个活,欣然收下。

一直到太阳落山,鸣鼓闭市的时候,赵素衣才收了摊。他这一天赚了个盆满钵满,数出二十文钱,到绸缎庄答谢掌柜。

他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问:“前辈可知,祁县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吗?”

绸缎庄掌柜看赵素衣懂事,也愿意和他多说:“半年之前来了一伙道士。自称玄灵上仙的弟子,有神奇门道,能令人身登仙界。不过他们行踪不定,平时难以遇到。”

赵素衣从来没听过“玄灵上仙”,猜测应该是个野路子神。他对这种民间供奉没有兴趣,只是好奇那几位同行的骗术。暗自将这件事记下,打算查清案子后找那伙道士切磋技艺。

他向掌柜告辞后离开绸缎庄,和冯筠在市集附近的旅舍住下。两人吃完饭后,趁着夜色,顺着窗户溜到大街上。

晚间宵禁,四处都有巡视的卫兵。白天时赵素衣记下了路线,与冯筠一起巧妙避开卫兵们的视线,来到了鸣玉坊外。

整个市集都没亮着灯,暗沉沉的,只有几尺月光顺着屋檐滑到街上。赵素衣来到鸣玉坊紧闭的门前,他左手托起门上大铁锁,稍微掂量掂量。右手从腰间摸索出一小段铜丝,看似随便地弯折两下,将它探入锁芯里去。

冯筠在旁边瞧着赵素衣溜门撬锁,他可算知道这小兔崽子为什么学习不好了。时间都用来研究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吹拉弹唱,哪有功夫看书。

他问:“殿下,你都是从哪学来的这些东西?”

赵素衣满口胡话:“我从小立志当大侠,行走江湖,需要几门手艺养活自己。”

冯筠道:“敢情你偷别人的钱养活自己?”

赵素衣

反驳:“梁上君子的事情,能叫偷吗?应该叫劫富济贫。”

“劫富济贫,那我得给你指条明路,你应该......”冯筠聊得兴起,差点把内心吐槽说出口。他意识到这话大逆不道,绝对不能说,赶紧咬住嘴唇,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抬头望天。

赵素衣听到前半句,被勾起了好奇心。冯筠守口如瓶,他偏要盘根问底:“你说吧,我不告诉别人。”

冯筠小声哼哼:“你应该先把你父亲偷了。整座长安城,属他老人家最富。”

赵素衣停下手中动作,转身看向冯筠。他和他相视一笑,突然又扭过头去,弯腰撬锁:“你叫我声赵素衣爷爷,我就不告诉我阿爹。”

冯筠双手叉腰:“嘿——殿下,不是答应不告诉别人?”

赵素衣满脸真诚:“阿爹与我关系亲厚,不算别人。我们父子俩说些体己话,非常合理。”

冯筠梗着脖子:“那请殿下去告诉陛下吧,让他给我个痛快。一想到要给殿下当孙子,鄙人顿时不想活了。”

赵素衣轻声笑,手上撬开铜锁:“我有个两全的办法,只要你把《北游记续》的那页原稿还我,我就不说。”

冯筠深觉自己身为老师,应当刚正不阿,不能向赵素衣这黑恶势力低头。他挺直脊背,拒绝道:“殿下,我选择死亡。”

赵素衣撇撇嘴角,摘下了铜锁。他推开门,看到鸣玉坊内黑漆漆一片,没有丝毫光亮,眼前像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雾气,什么都看不清楚。他的心脏不由自主地慌张乱跳,手心也冒出汗来。

赵素衣怕黑。

崔嫦在赵素衣六岁那年染病去世,赵柳怕他难过,接到身边亲自教养,父子两个同吃同住。而小孩子精神头大,每天晚上不爱睡觉。赵柳忙了一天,恨不得沾床就睡,赵素衣偏偏在旁边折腾,吵得脑壳涨痛。

于是,赵柳找来本《民间鬼怪传说》,专门挑吃小孩的故事讲,装凶吓唬赵素衣:“佛狸如果不早睡,虎姑婆就会进来把你吃了,先嚼你手指头!”

赵素衣被从小吓到大,只要身处黑暗,他脑子里会不自觉地蹦出一大堆妖魔鬼怪的形象。鸣

玉坊屋门大开,他不敢进去,转头看到冯筠浑身正气,满脸的视死如归,抬腿踹他:“既然你选择死亡,那我先送你一程!”

冯筠猝不及防挨了赵素衣一脚,身体骤然前倾险些被门槛绊倒。他跌进鸣玉坊屋内,身后传来赵素衣的声音:“把灯点上。”

冯筠心说赵大小姐真难伺候,也就是自己大度,能受得了大小姐的臭脾气。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蜡烛,用火石点燃。

橙红色光芒映亮屋内情景,赵素衣慢慢走进去,反手关好门。他搬来一把椅子,踩上去,从鸣玉坊最高的柜子顶端,取下一只被铜锁锁住的檀木盒。

赵素衣把檀木盒放到柜台,让冯筠拿蜡烛照着。他借着光,又取出根细铁丝,伸到锁眼中摆弄两下,听得一声机簧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成了。”赵素衣掀起檀木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放着厚厚一叠写满字迹的纸张,外加一只拇指长短的白瓷瓶。

冯筠感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鸣玉坊的郎君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多后悔的事情。”

赵素衣将它们从檀木盒中取出,放到灯下逐条查看。在许多鸡毛蒜皮的小事里,有一件引起了赵素衣的注意。

鸣玉坊的这位郎君名叫李景,他还有个妹妹,唤做春娘。李景三四岁的时候,随父母外出,路上遇到一名受伤男子。当时祁县一带都在闹流寇,朝廷多次派遣兵马清剿匪徒。李家父母心善,那男子又一身官军装束,便将人带回家中救治。

男子自称姓刘,长安人士。听闻李家父亲是祁县里最好的玉匠,出高价向他买一块玉。刘姓男子说,他娘子闺名“九润”,希望李家父亲能把这两个字刻在玉上,如同天然形成的那般,讨他娘子欢喜。

李家父亲老实,没有多想,按照刘姓男子的要求做了。谁想到刘姓男子离开后不久,刑部官员上门,以谋反罪名来捉拿李家父母。期间不容李家父母辩白,直接投入大牢,处以斩刑。

李景与李春娘兄妹两个年纪尚小,不予追究。

他们由亲戚教养长大,时刻怀念父母。并以戴帽兔子作为店铺徽记,表示

不忘冤屈。尤其是李春娘,怀疑仇人还在长安城中逍遥快活。便只身离家,前往长安,做了平康坊如意楼的花魁娘子,利用身份探听许多官府消息。

李春娘甚至将长安诸多官员的劣迹整理成册,装订成账本模样,寄送给李景保管。如果哪天她被仇人发现,不幸身亡。就让哥哥用这本册子,保全自己。

而半年之前,有几位道士上门拜访。他们告诉李景,仙界的玄灵上仙听到他父母的冤屈,特派他们师兄弟为李景指点迷津。

说着,这伙道士拿出一枚名叫“天仙丸”的丹药,口称吃下后能身登仙界,与父母团聚。

李景对含冤而死的父母亲思念了二十余年,半信半疑之间,还是选择吃下了药丸。

他只觉精神一阵恍惚,眼前飘飘然泛起白雾。周围景物不断变化,幻出一片天上宫阙。

李景死去的父母忽然出现在面前。他心中激动,但没说上两句话,双亲就消失不见。

他清醒过来,人依然在自己家中。方才所见,犹如黄粱幻梦。

道士们又告诉李景,如果以后还想见到父母,吃一颗天仙丸即可。以后若有需要,还请往城东寻找他们师兄弟。

几位道士走后,李景把这件事情写信告诉李春娘。李春娘认为,这些道士只不过凭着些鬼蜮手段,蛊惑人心,让李景立马断绝和他们来往,停止服用那些奇怪药丸。

李景嘴上答应,但身体已经极度依赖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时不时前往城东,花重金购买。

就这样过了六七个月,李春娘又寄信过来。她说,已经找到了仇人踪迹,不过对方身份特殊。要想报仇,需要翻当年陵炀王的旧案,才有希望为父母沉冤昭雪。

李春娘心中已有了计策,让李景在祁县等她的消息。并嘱咐哥哥,如果前来查案的是个昏官,不辨黑白,一定要利用她整理出的“账本”。

几天之后,李景等到了妹妹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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