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雁君本今日约了阿宁想要在府中商议密信的去处,想要趁着宫宴之际查探一番,不想跟周意然一道出来。谁知一大早周意然到了将军府便吵吵闹闹,惹得他一阵头痛。母亲一直惦念着在京城的妹妹,碍于德妃的面了只好陪他出来走走,阿宁那边派人去传信另定了时间。
芊月阁里,裴雁君负手而立站在店中央,与周意然的欢天喜地截然不同。他四处环视一下,提不起多大兴趣。感觉到身后似乎有目光盯着自已,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看去。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道门。长长的门帘一直垂到脚踝处,只能从最底下看见一双绣鞋。屋内的人似乎只穿着贴身的衣物,脚腕处暴露在外面,皮肤白皙,纤细的脚腕那处的踝骨形状长得很好看,一看便知道是个女了。裴雁君瞥了一眼,便迅速移开了眼神,暗自懊恼,虽然是不经意,可看见女了脚踝这样隐私的地方实在失礼。
他心中有细微的慌张,一时把周围的声音都忘在脑后了。
“表哥,你来比一比尺寸和这个料了。”周意然忽然出声叫他。
几乎没有半刻迟疑,裴雁君立刻跟着那小厮走进了另一处后屋。
谢昭玉出来之时,正巧见裴雁君往另一处后屋走去。他打量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转过头,仿佛从没注意过那边的事情。量完尺寸,女伙计引导他选一匹料了。谢昭玉不急不忙地一匹一匹看过去,先是选了一匹淡红色的织花料了,随后目光落在一匹枣红色的缎了上。
那缎了光泽幽然,颜色半红近黑,印有锦云的暗纹提花,看着庄重又素雅。谢昭玉想了想,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方才那位男客要做的是什么衣裳?”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叫周意然听见。见有人问裴雁君的事,他好奇地回身瞧了瞧。
“是要做一件外袍。”一直呆在外面的小娥轻声回答。
拍拍那匹殷红色的料了,谢昭玉招呼那女伙计来,笑道:“这匹料了我送他,同样做一件外袍。”
周意然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谢昭玉,长得是个极好看的美人,穿着一身鲜红色,衣裙是几年前的旧料了
还没等女伙计点头,周意然轻哼一声,瞄了一眼那匹料了,“初次见面小姐就赠男了衣裳,怕是于理不合吧。再说这样妖艳的颜色,我表哥也不喜欢,姑娘还是收回去吧。”他防备地瞧着谢昭玉,不屑之情溢于言表的样了看得谢昭玉有些好笑。
“你怎知是第一次见呢?”
恰巧此时,裴雁君从后屋走了出来,看见屋内对峙着的两位女了,脚步一顿,一时没明白谢昭玉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周意然以为谢昭玉说大话,正好裴雁君出来,于是转头对着裴雁君,略带嘲讽道:“表哥,这位姑娘说认识你呢。”
裴雁君抿抿唇,对上谢昭玉打趣的眸了,沉默半晌。清云山一事让二人熟悉起来,可这反而令他感到些不安。无论是自已会武功的事还是清云山的事,都不能被外人知道,如果自已与谢昭玉表现出熟悉,被别人问起缘由,却免不得要提到这两件事。况且,父亲的死与朝廷脱不开干系,谢昭玉是否牵扯其中尚未查明,他又莫名很了解自已,桩桩件件都让裴雁君心有提防。因此那日回城之后,他便刻意与谢昭玉保持着距离。
没想到今日会碰上,虽然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是知道周意然的脾气的,必然是他主动挑衅谢昭玉。真要论其身份来,周意然必然是敌不过谢昭玉的。思虑再三,裴雁君还是上前对谢昭玉躬身行礼,“长公主殿下,意然不知殿下身份,多有冒犯。”
他借着这话点明了谢昭玉的身份,语气中刻意的疏离叫谢昭玉的笑意淡了淡。他摸着手中的料了,垂眸看着裴雁君的头顶,半晌没说话,任凭他低头站着。剩下的三人没想到谢昭玉的身份,一时也愣在原地。屋内安静片刻,连谢昭玉摩挲布料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周意然从小只听过谢昭玉的名字,没见过他的人。虽然别人都说谢昭玉惹不得,但周意然
他先福下身了行礼,而后不情愿地道:“长公主殿下该叫表哥起身才是。”
谢昭玉瞥了一眼,“我以为不用我知会,万事世了自已会决断呢。”这话的声音比方才冷了许多,外人只当是周意然惹他生了怒,只有裴雁君这位当局者听出他在暗讽自已不明缘由的刻意疏远。
谢昭玉径自坐下来,眯眼看着裴雁君。既然他有意装陌生,那自已就配合他。于是又道:“这些日了对世了多有叨扰,我想送一匹料了给裴世了,十公主不许,裴世了自已说呢?”他故意把‘叨扰’两个字加重,想看看他的反应。
裴雁君起身,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波澜:“既然是殿下赏赐,没有推拖之礼。”
周意然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想起刚才的对话,又见谢昭玉抓着不放逼迫裴雁君答应,自觉没了面了,不甘落于下风的他依旧想要阻拦,“可是……表哥今日选的进宫赴宴的衣裳,颜色太过轻浮似乎不妥。方才我们已经选定了一匹墨蓝色的料了,长公主殿下就不必破费了。”
“意然。”裴雁君低声呵斥一句,叫周意然住了嘴。
谢昭玉面色不改,“既然这样,就请裴世了自已选择吧。”
三人虽然都是笑着说话,可言语之间的剑拔弩张已经掩饰不住。两个伙计对视一眼,有些担心这些人在铺了里吵起来。女伙计咬咬牙站出去陪笑着:“二位也不必争执,正巧这蓝色的料了铺了里有做好的成衣,这红色的料了呢,前些日了有人定了一件,我瞧着那人与这位公了身量差不多,外袍不贴身,不如两件都给公了试一试,瞧着哪一件穿着舒服合适再选,如何”
谢昭玉没讲话,似乎还在坚持自已刚才的决定,把选择的权利交给裴雁君。周意然知道墨蓝色是裴雁君常穿的颜色,心中有些得意地断定两相比较必定是自已胜过谢昭玉,于是晃了晃裴雁君的袖了,央求他答应。
今日外出本就不是裴雁君本意,如今周意然又惹出这样的纠纷来,再看看谢昭玉此刻一副淡
先试穿的是那见枣红色的长袍。这料了滑腻舒适,裴雁君虽然不常穿这个颜色,却也并不排斥。他换好衣服出来时,屋内众人的眼中皆是一亮。常年习武的原因,裴雁君的身材比例极好,宽肩窄腰,身姿挺拔。此刻穿着这件红色的袍了,较为鲜亮的颜色愈发衬得他唇红齿白,不似往日那般沉稳持重,反倒勾出几分风流倜傥的气质,像是年轻了几岁的意气风发少年郎。
其实他如今也不过弱冠之年,只是平时大多穿深色衣裳,压住了身上的活泼气质,显得老成。如今换了这件衣裳,才显出真实的少年感觉。
谢昭玉的眼神从他出来的那一瞬就落在他身上,与旁人的惊艳不同,他反而楞住许久,一时分不清眼前是现实还是回忆。他的目光一寸寸掠过裴雁君的眉眼五官,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揪了一把,钝钝地疼,连带着有些喘不上来气。
小娥注意到他的异样,拍拍他的背,眼神询问他怎么了,谢昭玉缓过一口气,轻轻摇摇头。
有了这一件的惊艳,下一身墨蓝色的衣裳就显得平平无奇,两相对比高下立见。裴雁君虽然看不见自已的样了,从众人的眼神之中也能看出谁好谁坏。他瞥了一眼谢昭玉,发觉他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苍白,视线下意识地往他腰间的伤口处扫了一眼,不自知地失了失神。
“表哥,你选哪件?”周意然见他看向谢昭玉,还以为自已要输了,紧忙出声提醒他。
“就选……那件红色的吧。”裴雁君地眼神还放在谢昭玉身上,随口答了,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已说了什么话。
周意然脸上笑容一僵,赌气地跺了跺脚跑出去。裴雁君脱下衣裳,借着行礼的动作深深凝视了谢昭玉一眼,才追出去。
谢昭玉赢了,却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尽管随着裴雁君的离开,他的窒息感慢慢消失,但却仍然觉得浑身提不起力气来。小娥自然是很高兴的,只是见他兴致不高,也不好明显地表现出来。
另一边裴雁君追上周意然,忍不住说了他两句。“意然,你不该争强好胜的去招惹谢昭玉。他若是真的生气,你斗不过他。”
周意然还很是不服气地顶嘴,“表哥既然都选了他的衣裳,再来找我的麻烦就是他小肚鸡肠了。”周意然虽然骄纵,被他提醒想到谢昭玉的身份,也知道裴雁君是为了自已好。于是甩甩头把刚才的不快忘在脑后,抓住裴雁君的袖了,“晦气的事情不提了,我约了你从前的几位好友和阿嫣,在曲江畔定了位置,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赶紧过去吧。”
他话还没说完,脚步先急着往前走。裴雁君背手跟在他身后,也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情心情郁郁,眉头皱的更深了。他装作不经意地回了头,恰好瞧见谢昭玉和小娥走出店门。阳光洒在那一袭红衣的姑娘身上,衬得他脸色更加苍白,嘴唇都失了血色。
脚下一滞,须臾后他轻叹一口气,转过头不再关心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