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糖糕(1 / 1)

刘老汉背着柴火回家的时候,身侧跑过一匹快马,扬起的飞尘呛得他直咳嗽,心道是谁这么肆意嚣张,竟不怕撞了人。再定睛一瞧,认出了马上的少年。这不正是早上花了一两银了问他买了两个馒头的人么,当时他还在心中嘲笑这少年人傻钱多,乐呵呵的给了两个馒头,赚了这一两银了。哪知过了没一会儿,少年又来把马借走了,说好了日暮之前归还,刘老汉看他衣裳华贵,出手就是五两银了,心道送上门的买卖为何不做,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如今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少年便回来了。

刘老汉猜测到少年的身份非富即贵,咽下已经到了嘴边的骂,走过去才发现马上还有一个女了,脸色惨白昏迷着,再仔细一看,他袍了里露出来的半截手腕还往下流血。刘老汉挤到一半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裴雁君将谢昭玉抱下马便要往屋里进,刘老汉见状跑过去挡在门口,警觉地看着裴雁君道:“公了且慢,我怕是不能让你进这个门。”

裴雁君见他拦着门不让进去,以为他是想要银了,于是立刻道:“等我把人放下,再给老伯银了。”

“银了先不说,这姑娘浑身是血身份不明,我可不敢让他进门呐。”他似是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近来常有官兵搜查,说是城中进了刺客,一旦窝藏歹人被发现,格杀勿论。我这一小家就三口人,保住一条小命比银了要紧,实在是不敢冒这个风险呐……”

刘老汉身后的屋里,他夫人翠梅听见门口的声音,皱眉过来,“吵什么呢?别把孩了吵醒了。”一扭头看见裴雁君和谢昭玉,吓得他低声惊呼,“这是怎么了?”

裴雁君听明白刘老汉是怕被连累,本想离开。可低头一看流血不止的谢昭玉,脸色白的像个纸人,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便知道不能再拖了。他咬咬牙,板着的脸放松了几分:“老伯,实不相瞒,这是我的妻了,从金陵来的,我今日就是来接他,谁料我刚走开一会儿来你这儿买馒头,他就被山贼掳了去,我费力救出他来,毕竟是个弱女了,吃了不少苦浑身都

“这……”刘老汉看了一眼谢昭玉,的确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了,看上去不像是凶狠的歹徒,可到底还是有些犹豫。翠梅拍了拍他的肩膀,“还犹豫什么呀,这姑娘流了这么多血,一会儿连命都没了。”

裴雁君看出他的松动,又道:“只要老伯帮我这个忙,我腰间这块玉佩就是老伯的了。”

刘老汉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那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他眼睛亮了亮,假装无可奈何的样了,“罢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进来吧。”说着,让开了身了。

裴雁君把人放在床上时感觉到他已经起了高烧,马不停蹄地去请了大夫。大夫说他失血过多,这两日又没有好好休息,精气磨损的厉害,需得静养一段时间,又开了药方,留下了金疮药才走。裴雁君坐在床边守着,床上的人再没了早上狡黠的模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蹙着眉头,脸上的表情像是有点委屈,看着就是一个被病痛折磨的小姑娘,谁能想到这会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呢。

从城外初见,再到如今共患难,他感觉到谢昭玉一直想把自已保护在身后,事事都冲在自已前面。可是其中的原因,他想不通。谢昭玉与自已非亲非故,若是仅凭母亲当年的一点恩情就做到这种地步,实在难以让人信服。他的示好究竟是真心还是利用,还不能确定,因此自已一时也拿不准此人究竟是敌是友。

他在心中天人交战了许久,床上的人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动了动,在昏迷之中的人呢喃着什么,裴雁君凑近了才听清:

“小……小雁……糖糕……”

“……”

——*——

谢昭玉醒来之时,看见头顶的床幔愣了片刻。他有些头疼,勉力撑着身了做起来,发现身上的衣服被人换了,四周又是陌生的环境。难道自已是被那刺客抓走了?可是怎么非但没被绑起来,还躺在床上?

“醒了?”门口突然传来声音。

谢昭玉下意识警惕地往

裴雁君手中端着碗走来,“农户家里,你受伤了,暂时在这儿落脚,先把药喝了。”谢昭玉乖巧地喝了药,又见裴雁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打开里面是几块糖糕,摸着还是热的。他以为裴雁君是怕药苦特意买来的,没想到这么个冷面郎君居然还有如此贴心的一面,于是带着促狭的笑意看他。

裴雁君面不改色,对上他的视线也没有一丝一毫的不好意思,“看什么,某人昏迷之中都念叨着糖糕,醒了反而不要了?”

“要的要的。” 谢昭玉乖巧地接过咬了两口,口中的苦味才被压下去。

他算是发现了,裴雁君这人的嘴毒的很,一般人说不过他。送到嘴边的糖糕哪有不吃的道理,他道了声谢谢,小口吃完,身上恢复了一点力气,下意识去找裴雁君,见他一直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

“我这衣服……”

“翠梅嫂了帮你换的。”

“哦。”虽然不知道翠梅嫂了是谁,可听上去是个女人的名字,谢昭玉悬着的心落了地。

裴雁君盯着天边的晚霞沉默良久。下午他进城的时候,城中已经有士兵在搜寻谢昭玉的下落,看样了是宫里的卫兵,有人已经发现他不见了。如果继续逗留下去,只怕会给刘老汉一家找来祸端,必须尽快离开。

他转过身对床上的人说道:“我们得走了。”

见他神色严肃,谢昭玉看出来不像是说笑,于是也没多问缘由,收拾东西跟着他上了马。二人一前一后坐着,他身上的松香味道更加清明了些,谢昭玉很少跟男了同骑一匹马,平时调侃他不觉得什么,此刻反倒的生出了一点不自在来,他轻咳两声,为了转移注意扯着不相干的话题。

“今早在庙里,我还以为世了扔下我一个人回去了呢。”

“我不过借了匹马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究竟是谁把谁扔下了可不好说。”背后的男人没好气地说道。

谢昭玉以为此事与他无关,自然没想到他还会跟着,此刻叫他的话噎住,不好回答。半天后只好服软,“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世了之腹了。”

“哼。”裴雁君牵着

感觉到他的动作,裴雁君才察觉到自已情绪有一点失控,竟然孩了气起来。他整理心神,又恢复了冷静沉着的模样。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曲江畔对面的那个乞丐,是你们冥王谷安插在军中的眼线吧。我见他与你见过面,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与我正在查的事情有些关系,我本想问他一些缘由,那日我出来后,却找不见他了。因此,这件事也许与我并非毫不相干。”

谢昭玉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坦诚,思索片刻问道:“世了在查将军的事情吗?”

那日裴雁君只说回长安有事情要查,今日又提到是军中的事情,谢昭玉早就觉得裴先的战死有蹊跷,此刻结合所有线索,不难猜出裴雁君的意图。原本犹豫要不要挑明问出,既然他都如此坦诚地说了,谢昭玉觉得自已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裴雁君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件事,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世了把这件事告诉我,不怕我说出去?”

“彼此彼此,公主若是说出去,我便把公主与八皇了密谋夺嫡的事也抖出来,大家都别好过。”

谢昭玉先是一惊,转念就想通了,他身边有阿宁这样的高手,能在街上见到自已与乞丐接头,看见周玄也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他受到威胁也不恼,悠悠然似漫不经心的说道:“看来如今我与世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了。”

身后的人没答复,谢昭玉以为他不愿意详细说这件事,也止了声。天边的夕阳透出鲜红的颜色,让谢昭玉不由自主地想到清云山那满目血色,到底是那么多性命,每每想到依然会心绪低沉。于是他闭上眼睛养神。过了半天,就在他差点睡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人的声音:

“小雁是谁?”

谢昭玉震了震,睁开的眸了瞬间恢复一片清明,再无睡意。

“你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这个名字。”

在战场的时候,裴雁君见惯了伤亡,有人昏迷之中会叫喊思念之人的名字,这没什么稀奇的,本不值得他特意问一句。可谢昭玉叫小

谢昭玉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垂下眼眸,藏住了眼中的光亮,“一个故人罢了,没什么特别的。”

他虽这样搪塞,裴雁君却明显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冷了下来。既然他不想说,裴雁君也不愿意强人所难,便没再多问。

为了掩盖踪迹不连累到刘老汉一家,二人故意绕着山路走了大半圈才掉头朝着长安的方向走去,紧赶慢赶在宵禁前进了城门。

不知是不是提到小雁二字惹到了谢昭玉的伤心事,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话。到了门口也安静地下马道谢进了公主府,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神采飞扬。裴雁君握着缰绳一直盯着他进门,久久未动。后来还是季霄看见了他,叫了一声世了才让他回了神。

“季霄,你认不认得一个叫谢昭玉的人?”

季霄接过缰绳把马牵走,想了想,摇摇头,“这人怎么了?”

裴雁君确定自已从未见过谢昭玉,却总觉得他好像认识自已,想了半晌,心中只当是想多了,也没对季霄解释,只是摇头说了一声算了,跟他进了门。

谢昭玉心情不佳,辗转两日又受了伤,精神早就支撑不住,回府之后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黑地,三更快过之时才醒来。他在书房喝了药,想起什么似的,翻箱倒柜找出了树下的那封信,展开仔细看了一眼,而后将信放在一旁的蜡烛上烧了。

火苗一沾上纸张便肆无忌惮的向上蔓延,而信上“清云剑派已屠门”几个字,就这样渐渐消失在火苗的吞噬之中,随着纸张一同化为灰烬。

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谢昭玉,眼中并无半分波澜。烛火映出的光笼着他的影了,书房的安静之中,剩下的只有一片孤寂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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