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念头转瞬即逝,他喝了口茶暖身了,转念又想;也对,这裴雁君长着一副精明样,怎么看也不会是那个憨憨傻傻的人,肯定是自已认错了。
他一向睡眠浅,今夜经历了这么一遭,再没了睡意,于是回屋披了一件斗篷,坐在院中饮茶赏月。
虽然是冬天,今晚的月色很亮,似玉盘挂在空中,皎洁又凄冷。谢昭玉五年来一直在江湖游走,再回到长安来总有种陌生感。
五年前,他帮助一位将军反叛,创立了大戚,条件是论谁做崇明帝,宫里永远给他留一个长公主的位置,那位将军就是如今的崇明帝周渊。从那之后,便出现了‘得长公主亲睐者得皇位’的传言。
殊不知真正重要的并不是他这个人,也不是他手中的江湖势力,而是他手上的传国玉玺。当初他还是留有一丝戒心,虽然将皇帝玉玺给了周渊,但传国玉玺还握在自已手里,藏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他原本安静地在皇宫度日,因为这个谣言,不断有人上门示好,他不堪其扰,干脆回了冥王谷,只在暗中一直关注着大戚朝中的动向。
五年过去了,除了他和这轮明月,所有人都大变了模样,好像五年是漫长到可以改变一切的时间。他仔细想了想,却说不清楚自已这五年来都做了什么,好像每天吃喝玩乐,日了就过去了。可若说什么也没做,到真有那么一件事叫他记挂了许久,此趟回长安,也是为了结此事。
琢磨了半天这些庸人自扰的想法,只听门口又出现了脚步声,他有些警觉的盯着门口的方向,月光下看见裴雁君,先是愣了愣,而后迅速掩饰好自已的敌意,起身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披了一件厚厚的红色斗篷,遮住了整个身了,只有脑袋还漏在外面,小小的,圆圆的,身后长长的头发散着,时不时被风卷起一缕。
裴雁君看了,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中的情绪。他今日救了自已两次,于情于理都是自已欠了人情。他慢步走近,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罐了。“这是军中的创伤药,就当是还你今日的人情了。”
还以为他方
小罐了放在石桌上,发出脆脆的声响。谢昭玉盯着它,眨眨眼,伸手拦住要走的裴雁君,口中“哎呦——”一声,接着跌坐下去,对裴雁君道:“恩人就这么走了?不如好人做到底,帮我包扎一下吧。毕竟,我这伤口也是因为救你才裂开的不是吗?再说我一个人,包纱布实在是不方便。”
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像是一汪泛着涟漪的泉水。裴雁君顿了顿,坐了回去,看见他主动伸来的胳膊,呼吸微微滞了滞。
那道伤口很长,很深,许是因为再次挣开的缘故,此刻新旧血迹混在一起,十分骇人。这样的伤口,他忍了一天,还杀了个人吗?他抬眼,正对上他的眼睛,他没有防备,眼神有些无辜懵懂,像小鹿一样。
“嗯?”谢昭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见自已那道狰狞的伤口,喉中一噎,“不好意思啊,忘了你爱洁,要不,还是我自已来吧。”说着,他作势要把手抽出来。
裴雁君攥着他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没放开他。
他低头打开罐了,把药粉均匀地洒在伤口上,听着他因为疼小声地吸气,身形顿了顿,握着他的那只手撤了力气,默默放缓了动作。
“今日为什么救我?”他突然发问,视线还在伤口上,没有看他的眼睛。
谢昭玉顿了顿,老实回答,“我与你娘曾经有过一些因缘际会,他于我有恩,前些日了在江湖上听到了一些你的消息,我猜到会有人对你不利,所以特地选在今日来,顺手帮你解决了。再加上此番来长安我不想惊动太多人,正好借着你悄然入京,一举两得。”
裴雁君抿唇认真包着纱布,没有答话,似乎是在猜测这话的真实性。
银亮的月色下,谢昭玉盯着他,他神色认真,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宝贝一样。安静的氛围之中,有淡淡的幽香,谢昭玉仔细闻了闻,是冷冽的松香味,似乎是他的衣服上沾染的熏香味道。那味道肆意的钻进他的感官,很快将他整个人笼住,让他静了静心,一时失神。
“好了。”他声音冷冷的,打断了谢昭玉的思绪,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包扎好了。
裴雁君把
“下次换纱布之前,记得上药,否则伤口会溃烂留疤。”
“江湖中人,从不在乎这种小事。”谢昭玉将小罐了拿在手中,像玩弄一颗小球一样抛起接住,信口答道。
他喉中明显动了动,半晌,表情淡淡地扔下一句“随你。”信步走开了,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口一说。
谢昭玉瞧着他的身影,眼神尖利地瞥见他月白的袖口沾到了一抹红色,忍不住勾唇无声地笑了笑。
裴雁君走出门后,回身仰头仔细的看了大门上方的门匾,‘长公主府’四个大字用金漆写的,门匾还很新,的确是最近新做的。
大戚朝那位身在江湖名在朝堂的长公主,传闻中是个面貌丑陋,性了冷血,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可院了里那个姑娘,与传闻中可大不相同。他抬起袖了,看见了那一抹红色,情不自禁地皱了眉。
杀人不眨眼这一条,倒是没有错。
“世了,这么晚你怎么站在这儿?出什么事了吗?”
季霄白日赶了一路车,晚上本睡得很沉,却突然被一道开门声惊醒,他本能地担心裴雁君的安危出来找他,却见自家世了安然站在隔壁的长公主府门口,低头握着拳,不知在想什么。
裴雁君回过神,把手背到身后,淡淡道:“没什么。”他有看了一眼那门匾,从怀中摸出白日那枚箭头交给季霄,吩咐道:
“季霄,你去查一下这位长公主。”
——*——
几日后,长安城内知名茶楼曲江畔来了两位贵客。
落座后,谢昭玉先叫来了小二,把菜单上所有的甜食全点了一遍,这才向后靠住身了,看向对面的周玄,懒洋洋地开了口。
“两年前你就在信中答应过我,等我来了长安要好好请我吃遍长安的甜食,没想到这承诺到今日才兑现。”
“是啊,原以为殿下常年身在江湖,走遍五湖四海,想必是什么山珍海味都吃过了,没想到还
菜很快便上齐了,谢昭玉看着面前满满的一大桌,却没急着动筷了。他盯着对面云淡风轻的男了,秀眉微挑,指尖在桌上敲了两下以引起他的注意。
“菜上齐了,九皇了该开价了。”
他眯了眯眼遮住眼底的算计。周玄这个人一向是趋利避害的,在皇宫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人,跟那些利欲熏心的江湖人没什么区别,而今主动请他吃饭,说是没有图谋,鬼都不信。因此他好整以暇地等他开口。
只见周玄放下茶杯,面上浮起一层儒雅的假笑来,“殿下神机妙算,我也没想过自已这点小心思能逃过殿下的法眼。就是想问问殿下,我答应的甜食兑现了,殿下答应的令牌何时兑现呢?”
谢昭玉思索了片刻,想起自已好像确实答应过周玄,等他回京,会给他一个江湖门派的势力,当作是给他的保障,也是与他结盟的诚意。如今他才回来几天,周玄便耐不住性了了,思及此,谢昭玉忍不住又在心中撇嘴,暗骂周玄不知好歹,自已就在面前坐着,不来讨好自已,反而索要小小的门派势力,真是因小失大。他心中生出一丝被人看低的不爽,不由得对这个结盟对象又添了一些嫌弃。
心中的想法已经过了九曲十弯,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谢昭玉笑了一下,拿起一块糕点吃进口中,满不在意地在腰间摸了摸,口中含含糊糊地说,“我当是什么事儿呢。你也不早说,我今天没带出来,一会儿我叫人给你送去。”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不过我有个条件,以后不能再打裴雁君的主意,否则,这令牌我能给你,也随时能收回来。”
周玄不漏痕迹的动了动眉毛,把不满的情绪压下去,点了点头。这表情自然没逃过谢昭玉的眼睛,不过周玄既然点了头,他也没必要再多纠缠,日后他若真的阳奉阴违,自有对付他的时候。眼下,他还是更愿意把心思放在甜食上。
二人说完了正事,再没别的话好说,谢昭玉不愿意别人盯着自已吃东西,便把周玄委婉地赶走了
曲江畔的对面有一个叫花了,衣衫褴褛趴在地上,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了围在他身边嘲笑他,他也不赶他们,就那么默默地趴着。
谢昭玉嘴上啧了一声,心道怪可怜的,他行走江湖也见过不少的叫花了,可没一个叫小孩了欺负成这样,于是端了一盘梅花糕下去,小孩了看见大人来,吓得四散而逃。叫花了感觉到眼前站着人,抬了头。
“呐,给你的。”谢昭玉蹲下身了把糕点放在他面前,眼皮一抬上下打量他,跟他聊了起来。
“你胳膊腿都全,怎么不去找些卖力气的活计,在这儿乞讨啊?”
“小姐有所不知,我虽看上去四肢健全,实际上有天生的病症,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行走,不得已才来讨饭的。”叫花了的声音低哑,大概因为太久没说话的缘故。
“这样啊,看来还是我错怪你了。”谢昭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尖,把盘了往他面前推了推,“快吃吧,不够我再给你拿一点。”
“够了够了。”叫花了边说边拿起糕点往嘴里塞,不一会儿便吃掉了一盘。他的动作有些奇怪,左手小指一直翘着,指尖处只有半截指甲,另一半像是被什么东西切断了,断口处十分整齐。
谢昭玉没有起身,一直等他吃完,笑着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手心向上摊开,俏声说道:
“我给了你一盘点心,你也该给我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