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严格意义上，也不能成为一个活人了。他双腿皆断，两臂全失，却仍旧一路沿着鲜血爬，努力瞪大眼睛，维持不死。
爬到了一处地方，他停了下来。
他做出拥抱的姿态，忽然痴痴笑道：“哥哥，我终于，来陪你了。等着，我马上就来。”
霍昆，或者说是霍守，死在了蛮人的地界。
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死的时候，为何满脸笑意。
想来，是临死前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人，亦或是重要的事。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群狼踏平了蛮族的每一寸土地，见过冯素的手段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对她心服口服，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她的冯家军中。
一时间，冯素风头大盛。边境民众只知冯素，不知天子。
陈冬青知道，麻烦事要来了。
次年九月，冯英将军铁骑踏遍荒原，行走过每一寸土地。蛮人归顺，从此荒北彻底归于北国国土。
同年十二月，冯英将军归朝，荣华千里。
无论走到何处，都有百姓相迎，鲜花铺地，赞叹不休。
陈冬青踩在花瓣上，连连摇头：
太过了，这实在是太过了。要是她是皇帝，现在一定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一个拥有兵权，拥有民心的将军，绝对比任何人都更有威胁。
现在皇帝最大的威胁，大抵就是冯素。
只是不知，她又有怎样的想法，是否要登上最高的位置。
旁的不知，皇帝却确实夜夜睡不着。
不过，不是因为有人威胁了他的地位，而是因为皇后。
自打知道霍昆死后，皇后就彻底和皇帝撕破了脸。
她心里清楚，只要有皇太后在一日，柳家就不会因为她的缘故而遭受牵连。所以，她肆无忌惮。
皇帝却拿她无可奈何。
皇后去了佛堂，日日念经，说是要为了霍昆超度，其实是将后者的死因，全都责怪在皇帝头上。
皇帝心中也清楚，却无法解释，也无从解释。
冯素比霍昆的尸体晚回来一些，皇帝过了大抵两三日，才召见她。
金銮殿上，皇帝高坐，问冯素道：“你这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励？”
冯素大拜：“为国捍卫疆土，是臣的荣耀，臣不敢寻求赏赐。”
此话倒是真心实意，只是说出口，却总叫人猜忌。
皇帝神色不变，只是淡淡道：“赏千金，封你为固国公，如何？”
冯素眼底一动，又叩道：“谢主隆恩。”
皇帝这才点头，放心不少。旋即冯素出宫，却看到不少宫女忙碌来去，似是宫中出了什么大事。
她默默记在心里，却什么都没有打听，径直离开了皇宫。
回到公主府，她一眼就瞧见了有意无意守在外头的陈冬青。
“公主。”冯素的语气客气了不少。
“驸马回来了？”
陈冬青坐在画廊上，垂下一条腿，喂池子里头的锦鲤。
鱼食引得鱼儿喋水，争相扑腾，陈冬青连头都没有回，只是问冯素，神情淡漠。
“你为何从荒漠回来，就一直这般待我？”
冯素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陈冬青淡淡看向她：“冯素，这个问题，难道不该问你自己么？”
“问我？”
冯素笑：“公主，你莫不是也以为我有谋逆之心？”
陈冬青不是以为。
她心里太清楚，就算冯素没有推翻皇帝的心，也一定会有其他的法子，叫她坐上那个位置。
总之，结果是一样的。
“我从不这样认为。”陈冬青对她道，“可是冯素，怀璧者有罪。”
她如今势力独大，就算皇帝不忌惮她，也会有人出手的。
“我冯素，行的端坐的正，陛下心里也同明镜一般清楚，绝不会惧怕小人之言。”冯素如是道，“公主，你也要相信我。”
陈冬青默默叹了口气。
“等我向陛下上书，告诉他我的女儿身，再请御医替我哥哥治病，公主您再另外择一门亲事，如此，便圆满了。”
陈冬青又叹一口气，只敷衍地应了一句好，端着鱼食离开了此处。
冯素的成功来的太过容易。她压根就没有领会到，就算皇帝会放过她，天道也不会放过她的。
所有的天选者，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朝着这世上的最高点进发。
如果没有成功，则视作失败。
陈冬青很清楚，自己管不了，也没法管。她只能在关键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扭转局面。
亦或者说，收拾残局。
陈冬青的想法，是正确的。
第二天，冯府就传来消息，不知是何处来的力量，将冯府上下数百口人，屠戮干净。
陈冬青和冯素赶到的时候，已经有人不断从里朝外抬着尸体。
冯素的哥哥冯英，再也没了清醒的机会。
他被抬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皮开肉绽。
可冯素偏偏不能叫他哥哥。
因为冯家只剩一子，那就是她，冯英！
冯家女眷被陆陆续续抬出来的时候，冯素更是肝肠寸断。
对她最亲厚的祖奶奶，被人割下了头颅；对她最和善的大嫂，被人打断了脊梁骨
对方手段之残忍，行为之恶劣，没有一人能看得下去。
冯素由睁眼瞪着，最后闭眼默默流泪。
至此，冯家数人，徒留一个，独度余生。
世上再没有冯素。
世上只有冯英。冯家，冯英！
冯素问陈冬青要回那面镜子的时候，陈冬青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她想，这大抵就是天道给冯素所选择的命运。
说起来也好笑，似乎家室健全的天选者，似乎没有。大抵想要成为天选者，第一件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失去所有的倚靠。
譬如现在的冯素。
一夜之间，失去的是冯家数百人的性命，成长的却是冯素的思想。
她开始沉默寡言，开始让陈冬青看不清楚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能控制动物的行为，叫冯素无论做什么，都能瞒过陈冬青的耳目。
毕竟后者不可能时时刻刻用魔气盯着周围所有生物的动静。那是划不来，也不可能的。
直到，宫中传出皇帝暴毙的消息。
这消息太过突然，陈冬青半夜被召入宫，看见的是满宫的白帆。
皇帝，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