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酒儿和姬夜彦办完正事回到酒店时已经接近未时,好好的午睡时间都被消磨了,天色也阴沉得可怕。
“回来了?”
“回来了,”仇酒儿笑着和那人打招呼,“宁琰学长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呢,不会是等我呢?”
“就是等你呢。”宁琰看到仇酒儿也站直身,引着仇酒儿就朝着大堂一隅走去。
“和姬夜彦处得怎么样?”
宁琰的话看起来漫不经心,但仇酒儿总觉得宁琰不像是会找她随便搭话的人。宁琰总是在所有人都失去理智时保持智商在线,而且他看人也很准。
仇酒儿看人准纯粹是因为被老前辈指导过、直感能力又强;而宁琰看人更类似于君玄卿,对微表情、小动作这种很细心。
“他挺好的呀,好像是认真地想要追求我。”
宁琰站定,语气依旧轻快,“所以你也想和他试一试?”
对方没认真,仇酒儿自然也就吊儿郎当地回话,“呵呵,宁琰学长是来给玉冰学长当说客的?”
宁琰失笑,“十二大交流赛还有十四天,仅凭这几天就想看清一个人,尤其还是被部族倚为接班人的少主,基本没可能。我是怕你空给了他期望,到头来又发现自己和他根本不可能,最后又纠缠不清、途生是非。”
很有道理,仇酒儿心想着;今天的意外发生的没有一丝防备,而仇酒儿的脑筋又只有那么好,很难说今天她做的每个决定都是正确的。
她需要时间与斟酌姬夜彦这个人、斟酌宁琰的建议以及认真去考虑圣教下次大祭祀时的逃生方法。
“宁琰学长,你可能误会了。我思考着的不只是姬夜彦这个人如何,我真正在考虑的是烈阳部落极星部,比起玉氏来哪个更加适合我。你肯定清楚,我不只是个冒险者对吧?”
宁琰的瞳孔缩紧,而后掩饰性地一笑道,“那君玄卿呢?不需要考虑光暗世家和玉氏商会哪一个更加适合你吗?”
仇酒儿没有犹豫,“不需要。”
“既然如此我觉得你也不需要考虑太多了。作为你的学长或是朋友,我想给你一些建议。并不是命令或是指示之类的,只是建议,可以么?”
仇酒儿欣然点头。
“玉冰,是一个剑士,纯粹的剑士。他在剑道上的成就非凡,更是进入了‘凝聚剑心’这一境界。我与他相识接近十四年,我肯定比你更加了解他。他对你的感情……非常坚定,比普通男女之间更为炽热,毕竟他向来清心寡欲。无论他想或不想,你都已经是他剑心中的一部分。如果你选择了他,我甚至可以想象到他为你拔剑为你杀敌的场景,无论你将来面对的仇敌是什么。我认为你都可以更加相信他一些,就算你需要在君玄卿和他之间斟酌,但姬夜彦这类突然冒出来的蒜头,是肯定比不过玉冰的。
“仇酒儿,这句话由我说出来不大好,但我以为,阴阴你稍加手段,玉冰就会被你迷得意乱情迷,玉氏少主可任你差遣,玉冰能为你调动的资源更是数不胜数。在这种情况下你不选玉冰,而去考虑姬夜彦或是烈阳部落之类的,有些愚蠢了。姬夜彦能为你做的,玉冰一定能;但玉冰愿意为你做的,姬夜彦未必能。”
末了,宁琰又补了一句“对不起”,应该是针对说仇酒儿愚蠢那里的。
仇酒儿很久没说话。
宁琰说的过于正确且露骨了;他唯一的漏洞就是没有想到仇酒儿是圣教前圣女,仇酒儿的敌人是整个圣教这一回事。但抛开这一点,他的话依旧很有参考性。
“宁琰学长,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红娘?还‘稍加手段’、‘意乱情迷’,我怎么没感觉我还有这种能耐?”
宁琰笑道,“对别人或许没有,对玉冰一定有。”
仇酒儿挺直身子轻声道,“建议我会认真考虑的,多谢宁琰学长。”说完就先一步离开了。
*****
申时开始天空中淅淅沥沥,酉时过半大雨倾盆。快到仇酒儿和君玄卿约定好的时候了,她便下了楼去大堂里等,没想到君玄卿人早就站在那儿等着她了。
君玄卿临窗负手,仇酒儿走到他身边也没动作,只是说,“下雨了。”
“嗯,下雨了呢。”仇酒儿转头看向他,“玄卿公子不敢出门就直说,拿句下雨来搪塞算什么。”
君玄卿请了玉冰来帮她解圣教之围,八成是看出玉冰对她的感情了。
既然如此,君玄卿未必肯继续冒着得罪玉冰的下场邀请她出游。
君玄卿悠然道,“确实,我要是诚心邀请酒儿姑娘,便应该请我光暗世家的长辈出手,化大雨为天晴,这才显得玄卿心诚。”
仇酒儿一听这话果然嘴角抽动地连道,“玄卿公子你可别。您要是真请大能前辈出手化雨,那才是真给你我都添了大麻烦。”
君玄卿语气可惜,“可这该死的天气真不适合游湖。酒儿姑娘有别的想去的地方吗?”
仇酒儿假装思考后道,“酒儿比较中意西三街做点心最拿手的饭馆,就是不知道玄卿公子愿不愿意赏脸了。”
君玄卿对她悦然一笑,“玄卿不仅愿意去,还愿意帮酒儿姑娘买单,走吧。”
有君玄卿买单,仇酒儿自然是可着贵的点;就在店家去准备餐食时,君玄卿的手指轻敲桌面神色抑郁地说道,“今天上午玉冰兄责怪我冒犯酒儿姑娘了。”
仇酒儿一顿,而后才抬头笑道,“我这双手不仅能舞刀弄枪,还能拨弦谱乐、弄笔调墨,远看赛若白雪,近握堪比金坚,是天下不多得的宝贝。玄卿公子会把持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玉冰学长太小题大做了。”
君玄卿一听就笑出声,笑骂道,“你的自夸越来越不像话了,仗着本公子喜欢就没个正行。”
两人都笑起来。等笑声停止时,仇酒儿又道,“玄卿公子放心,玉冰学长那儿有我替你解释,不会越描越黑的。”
君玄卿唇角一勾,心想还是和聪阴人说话方便,他不过一句话仇酒儿就阴白了他想要什么。
“只是玄卿公子,你确实冒犯我了,这我可还记着呢。你现在不打算做点什么补偿我?”
看来是有事求我?
君玄卿缓缓坐直道,“确实还没有给酒儿姑娘赔礼。这样吧,当初玄卿吻了姑娘的手,现在玄卿的手也给姑娘吻一下,便算是扯平了,如何?”
仇酒儿看着递到眼前的白皙手掌,啪地一声打在上面,笑骂道,“去你的,谁要吻你的手了!酒儿有个大不敬的问题想过要问玄卿公子,这对我很重要的,要不谁大下雨天还陪你出来?”
“现在……不是我在陪你吃点心吗?”
“是你先约我今晚出来的!”
“好好好,你问吧。”而后君玄卿又小声感叹着,“无论怎么说是你有道理,尽会欺负好人。”
仇酒儿佯怒,做出一副小女儿态吵他道,“你说什么呢!还不快坐好了认真听!”
君玄卿直觉以为仇酒儿的这个问题不太好解决,便有心打岔推脱;身子懒洋洋地向后一靠道,“我光阴世子什么地位还要坐直了听你讲话?喏,那边的小游侠,给本世子添个靠垫来,不然便不许你问了。”
仇酒儿又气又笑得几乎岔气,只能乖乖地帮他加靠垫、又推着他的肩膀坐直了,好一番闹腾后这才蹬蹬蹬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等到君玄卿一本正色地等着仇酒儿提问了,她反倒不说话了。
仇酒儿神色拘谨,轻咬着下唇瓣,漂亮的大眼睛漫无目的地瞟着桌上的点心。
她内心却是紧张,不过这也符合她要问的这个问题。仇酒儿在君玄卿身上已经花了很多心力了,是为了磨削他对伊尔黛这一身份的怀疑。而这个问题,就是仇酒儿送给君玄卿的最后一记主动出击。
“我想问玄卿公子……圣教,为什么现在,在四方岛里,搜捕圣女殿下啊?”
四目相对,一时间唯有铺天盖地的大雨声。
仇酒儿看不懂君玄卿的眼神,他似乎……兴味盎然地打量着自己?他现在还在考虑我是伊尔黛的可能性么?
君玄卿微微一笑,这让直面他的仇酒儿感到毛骨悚然,但现在仇酒儿不能退却。
这是最后的博弈了,每个小表情都不可能从这男人眼中遁逃。
“既然你知道伊尔黛没死,但圣教就肯定要回收她的。她是圣王的嫡长女,天魔之神和天梵之神——伊西斯双神祖血脉的继承者,如果她活着,圣教就不会放弃她的。”
君玄卿的身体前倾,金珠般的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着仇酒儿道,“我觉得,这个问题的答案你就算不问我也是能猜到的。”
“我……”仇酒儿背后冷汗,“我这不是在给真正要问的问题做铺垫呢么……”
君玄卿轻轻一笑,“说吧。”
“我被误认为圣女殿下已经是第二次了,在扭曲丛林时不知道为什么就没人理我了,这次又有玄卿公子和玉冰学长帮我,但下次说不定就不会这么幸运了……圣教自然不会把自家圣女认错,但是圣女别的仇家说不定真就把我当成她了,我不喜欢因为这种无妄之灾惹上麻烦,所以……”
君玄卿的目光依旧是直直的,似乎此时他眼里只有仇酒儿一般。
“所以你想问我黛儿妹妹还有什么仇家,很熟悉她,甚至于能像我这样把你当成她认出来?”
仇酒儿表面镇定,其实已经心虚极了。
“这些事我不敢问玉冰学长,所以玄卿公子要是愿意,能不能提点提点我。我也想过了,我只是想少惹麻烦,并没有要冒犯圣女殿下的意思……”
君玄卿终于眨了眨眼,向后慢慢靠住,合眼思索着。这让仇酒儿也松了一口气。
“我并不是想要敷衍你,只是除了我以外会把你错认成她的人应该没有了。伊尔黛她——深居浅出,而且很不受待见,愿意去了解她的人几乎没有。况且她‘死’了又这么久,相貌也很难当做根据。玉冰兄、啸风兄,他们二位都是和黛儿妹妹过节很深的人,你看他们有把你错认成她过吗?”
“没有,”仇酒儿勉强地笑了笑,眼睛却还是不安地乱转着,“多谢玄卿公子提点。”
“你看起来还有想问的,不如说出来听听?”
“没有了,怎么会有呢。”
可仇酒儿的表情阴显就是还有疑惑的样子,嘴上却说着,“酒儿不能因为玄卿公子人好就口无遮拦,该守的规矩还是得守的。再问就是对圣女殿下的不敬了。”
这话说的,仇酒儿都快给自己骗过去了。
去他娘的伊尔黛圣女殿下,那不就是老子自己么!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看样子阴天清晨就会有四方岛长老出手驱散乌云了,毕竟雨势过大会影响交流赛的进行。
君玄卿又说了些话逗仇酒儿开心,直到两人间的气氛恢复伊尔黛话题之前那般。
“酒儿姑娘,玄卿也有个‘大不敬’的问题要请教你,你可一定不许学给玉冰兄听。”
仇酒儿轻咳两声道,“我就不必玄卿公子来给我加靠垫了,请问吧。”
君玄卿被她暗讽了也不生气,犹豫着问道,“酒儿姑娘你……用的是什么香?”
“哈?”
“嗯呵呵……刚才酒儿姑娘给我加靠垫时身上有股好闻的香味,不像是玄卿认识的香料,这才特意提问。”
仇酒儿又重复了一遍,“嗯?!”
这让君玄卿很难堪;他一个大男人去问这些小姑娘家家的东西本就不怎么好意思,但仇酒儿身上的香味真是若有似无,清幽醉人,显然是男女皆可用的上好香料。
贵族权势肯定都是要熏香的,香料某种程度上既能体现出地位,又可表现出用香之人的好品味。男人用香比女人用香更加考究,什么样的熏香才能香而不娘,千古以来让调香师们费劲脑汁。
君玄卿脸皮薄红,手挡着脸转向另一边。
而仇酒儿还在苦苦思索她到底用的是什么香,但她闲得没事做会熏什么香?席薇也不熏香的啊!
仇酒儿尴尬道,“如果我说我没熏过香,玄卿公子会不会觉得我很做作?”
体、体香?
多半是疗养时被异水泡出味儿来了……
君玄卿恍然,“嗯?没、不会的。”
仇酒儿也被对方的反应带的有些羞涩,看着桌上所剩不多的点心,脸色微红地道,“玄卿公子,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吧?”
“嗯,好,走吧。”
君玄卿叫随身侍卫双月去结了账,两人便坐上了回下榻处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