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徒大会只有一天，被选中的新弟子当时就会留在外门和家人道别，之后再被带去住处落榻。
稚童生在山脚下村中，家里过得紧紧巴巴的，每日里只管一家子一日两餐不被饿肚子就很好了。可惜他们兄弟姐妹多，就算他们肯吃苦，但能真的帮忙贴补家中的却没有。就在去年，家里实在撑不下去，某日天不亮爹娘趁他们还在睡梦中把大姐带走。
之后再没有回来。
村里人说大姐有福气，去大户人家做丫鬟，有衣服穿有饭吃。养的细白一点的，说不定还有更大福气。
稚童年幼，但穷苦人家孩子早熟懂事，自然也明白所谓的福气是什么。他不怪爹娘，只恨自己肚子总不知道饱，生生把大姐给害了。为了不让姐妹也吃苦，之后一年他慢慢缩减食量，每天努力帮忙做点家务。
可惜还是不行。
听说这山里真有仙人，还要广收弟子，稚童高兴的几夜睡不好。一面觉得毫无长处，还连大姐被卖，是不大可能进仙门的。另一面又忍不住侥幸畅想，自己真的进了仙门的情形。
不只是他，兄弟姐妹还有整个村里孩子都欢喜。前几日还各自提着心爱之物，对着山虔诚跪拜，祈求能成。
本来觉得是凑热闹的，毕竟自己穷，跪拜的时候也只是干巴巴的说几句而已，没有东西送。却万万没想到，自己真的被选中，还是仙人钦点的！
这种事情，也就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了吧！
稚童脑子里懵懵懂懂的，不敢想话本里的故事，但他本能觉得自己拥有了很好的投奔机会。既减轻家中负担，还有了一个可期的未来，所以道别的时候一家人除了不舍的掉了两滴眼泪，之后就开开心心的离开。
路上的时候他想要乖巧一下，给未来的掌门和师兄师姐乖巧听话的印象。但是刚走两步，像仙女一样的师姐亲和的看着自己，还牵着他的手去住处。
稚童心里原来有些不安和卑微，顿时雀跃兴奋起来，脚下也欢快的跳了两下，然后伸手一拉。
那仙气飘飘的长裙就这么撕掉了袖子。
仙女般的师姐淡定自若的扯回去，随口
说了句后，又像是解释般道，“我以前没做过针线，这几天为了赶衣裳都是凑合着做的，回头还要扯了重新绣。”
可就算是这样，稚童也吓得脸色发白。
师姐名叶赫那拉白珠，是大清新贵之女，祖父都有从龙之功。长辈们从苦到甜，到她的时候已经是锦衣玉食了。日子不说公主那样，但也不差，毕竟女子都要爱美一些。当初入苍龙派的时候，还是家中说的天花乱坠，又说是皇上极看重的事情，还夸她容貌好看。这种不用入后宫，证明自己容貌还能助大清和族中一臂之力的好事，她当仁不让的答应了。
苍龙派在外人看来的境界抬高，以至于进山门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点威风和好处，紧跟着她的人生不停被质疑。
为什么她要种地收菜？
为什么她要被妖兽追着跑？
为什么她要帮忙修建招徒大会的台子？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掌门心血来潮想起了门服，最后还要他们自己针线绣出来？
入门之后印象和观念不断被打破，到现在已经稀碎找不回来了。白珠几次含着泪水思考人生，然后出去摘一片浮草叶嚼着清洗牙齿，再放到满是针口的指腹上按着。
要不是这种奇特的景象，她觉得这是一场全天下一起哄她而立的骗局。
好在师姐看她绣的辛苦，提醒说她们之前都是穿自己的衣裳。门服就算定下来也没有及时替换的，所以先应付着再说。白珠硬是熬了两夜，这才有了不细看近看很仙气的门服。别人看着羡慕好看，她却是厌烦的很。不过看稚童那副担惊受怕的样子，不由得想到了家里的弟弟，白珠多说一句，“真的，这衣服今晚就能扯了重绣。”
至于绣多久，那就不管了。
这种好看没用的衣裳，还不如她带来的骑服上身舒服好看。
白珠不以为然，稚童却很细心的看着撕开的口子，颤颤巍巍道，“我会绣。”
“嗯？”
“我，我娘从镇里得过绣帕子的活，一张有五文钱呢！我做的没那么好，一张三文。”
稚童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比了一下，脸上却满是骄傲。毕竟他靠自己
本事赚钱，也没有什么男人做针线活的羞耻感。
白珠定眼看住他，满眼新奇，“这么厉害？”
能赚钱的手艺，至少能拿出手啊！更何况大清初立的年月，兵荒马乱的，再怎么说这种非粮食类的日常消品要赚钱就更难了！
白珠摊手，把牵着的手翻转一看，再摸一下。
有伤口，还有茧子。
白珠想了想，“三文钱是几两？”
稚童眨了眨眼，脸上一黯，“不知道，一两比一文多很多。”
他从小到大，听过最多的钱就是大姐的卖身钱。当时他躲在墙角外，听到娘哭牙人嫌弃大姐瘦瘦小小，还要连累买的人花钱养活，本来能卖到八两却只给五两。
白珠默然，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道，“一张帕子三文钱，那一身衣裳有衣袖边角，就算你一两了。”
“一两？”
“嗯，你帮我重新绣好，师姐给你一两报酬。”
稚童不敢再扯衣袖，连忙缩手摆动，“不不不，我扯坏了本来就该绣好的。”
“你不想绣？”
“不是，我绣！”
“那不就得了。”
“可我不要钱。”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一家都这么穷吗？”
“……不知道。”
“因为你蠢啊！”
“好，好像是吧？”
“你怎么不回嘴？”
“回什么？”
“……小呆子，你叫什么？”
“二蛋。”
“啊？”
“陈二蛋。”
“算了，我叫你小呆子吧。”
“呵呵，好。”
陈二蛋，也就是小呆子笑呵呵的，一点都不生气。白珠看着不放心，送他去住处之后，晚上把门服脱了洗干净，再亲自送过去。
为防显得过于高傲，又不能门派稀少，九戈放低要求正好收了百人。她不是凡俗人，收人不讲究男女贫富，考量的除了资质就是品性，所以基本上都是不错的孩子，再在里面挑十个出众的做内门弟子即可。
一门中人，虽然有些心思，但彼此都是和睦相处的。更不要说小呆子资质好，很荣幸成为拥有独居寝室的内门弟子。
白
珠把衣服放下，看着小呆子穿着统一的布衣，不置一词的领着去竹屋前。
进门中就有同门师兄师姐告诉，门派中所有几乎都是掌门施展阵法所有。莫看外人所见的山不小，实际上门派却有山中百倍之多，像小呆子这种新弟子，就算是内门中也很容易走失迷路了。
两人赶过去的时候不早不晚，竹屋前的人站的七七八八了。一眼看去，除了有一半是布衣模样，另一半是五颜六色的衣裳，和背后的苍绿的草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显然好看的都是弟子自己的，不好看的布衣才是门派发下。
小呆子恍惚之间有一种意识，这个传闻中的苍龙派，好像比他们家好不到哪里去。冥冥之中他想到被自己扯坏的裙子，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不及他深想，那堆积在人群中边处传来尖叫声，有几个鲜亮的衣裳的弟子惊吓的跑开。
随着是一头牛和猴子追去。
“师姐？”
白珠扫了一眼，“这就是穿亮色衣裳的后果，你以后记住了。”
“啊？”
“师妹不要胡言乱语。”
多尔衮走来，他没有看两人，实际上是和所有人解释，“掌门决定门派中日后都准门服，不会亮色俗气。”
被追着尖叫的弟子心中抹泪。
白珠皱眉，她不太喜欢寡淡宽松的裙子，“绣这么多衣裳，不是耽误修炼吗？”
“掌门中自有法子，不用你们动手。”
白珠在心底里骂了句话，脸上笑盈盈，“劳掌门照顾。”
门派中弟子唯一统一拥有的是发带，只有戴着就不会被妖兽真正攻击，所以多尔衮没有出手帮忙的想法，上前就去恭请掌门正式安排弟子们。
旁边妖兽似有察觉，逗弄的跑了两圈就散了。
多尔衮驻立屋前，见九戈没有应他，便躬身请着进去。
九戈早就醒了，因为最近都是大日子，小姑娘围着团团转。又为了师门的印象，所以她只是老调重弹的砸石头叫起床。
挥走石砾，小姑娘依然在耳边喋喋不休。九戈恨不得给自己戳成耳聋，竟然让她醍醐灌顶的想到适合弟子们修炼的功法！
多
尔衮进来时，正好看到九戈坐在积灰的书桌前奋笔疾书。
走近能听到念念有词，再瞥见上面飞舞的字。
多尔衮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弟子们都齐了，掌门在写什么？”
九戈忙的头都不抬，“修行秘诀啊。”
拜入门派十三载的大弟子面若沉水，“那敢问掌门，弟子们之前修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