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刺客(1 / 1)

刚下过一场急雨,乌云散去,夏夜的天空重新布上点点星辰。

空气里充斥着雨浇泥土的气味,四周静悄悄地,让人有些许不安。

郢陶长公主府中,突然爆发出一声侍女的尖叫。

“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快来人啊!”

随着她的声音落下,长公主府到处点起明火,映亮了半边天。护卫猎猎而动,迅速穿行在府邸的廊巷之中。

越朝歌刚被这一声尖叫惊醒,鬓边血管突突直跳。

一转眼,侍女碧禾扑到榻前,颤着声音道:“长公主,有刺客,有刺客。”

越朝歌重又闭上眼睛。

她这长公主府有刺客是常事。

她不耐地翻了个身,背对一惊一乍的丫头,懒懒道:“本宫遇刺不过家常便饭,下去吧,任多少个刺客也进不到我这寝殿来。”

上月她一时不妨,被一个刺客削破了衣服。第二日,当今天子就下了圣旨,由大骊朝武艺最为高强的护卫队守卫长公主府。

而今,长公主府已经铜墙铁壁一般。已经很久没有刺客能走得过二门了。

碧禾前段日子回乡探亲,不知道这其中来龙去脉,故而这般草木皆兵。

越朝歌的寝殿四面窗棂洞开,凉风席卷而入,搅动缕缕纱帘。

碧禾嗫嚅着,想说今日所来的刺客并非寻常之辈,忽然后颈一凉。

紧接着,一道沉冷的声音落入内殿——

“一天时间,交代后事。”

这道乍起的声音又沉又凉,像是腊月沉在池塘底部的石头,冷得叫人心里发颤。

越朝歌立刻把手伸进了枕头之下,紧紧把匕首握在手中。

碧禾缓缓转头看去。

缥缈翻飞的白纱之后,一抹身影昂藏而立。

月光勾勒出他不凡的侧脸,棱角分明,下颚锋利,甚至喉结突起的弧度都悍利非常。

碧禾咽了口口水,颤声道:“长……长公……”

越朝歌不知道刺客的方位,能摸到她这寝殿里来的,必定不是一般人。此时若是大声喊人护驾,恐怕只会激怒了他,生死只在一瞬。

活着最重要。

脑海之中千回百转

,越朝歌终是拥着被子坐了起来。

她一眼便看到了站在窗前的人,便知碧禾的慌张不无道理。

隔着重重纱帘,她隐约能看见来着一身劲服,冠发高束,额前两抹发丝迎风飞舞。明明置身于此,又像是昂然立于世外。

他没有动。

这一点让越朝歌眸光微亮。

她撩起榻上的轻丝罗帐,斜斜往枕上一靠:“你还不动手?”

香肩半露,肤色莹泽。

刺客身形明显一顿,随后,一抹寒光闪过。

碧禾大叫一声,猛然蹿起,张开双臂护在越朝歌身前,一双眼睛闭得死紧,赫然是视死如归的架势。

越朝歌心也漏跳了一拍。

她下意识卷起锦被,蒙住碧禾压到榻上。

“铮”地一声,那抹寒光破开悬挂于榻前的金铃铛,狠狠钉入梨花榻上。

入木三分,飞镖镖尾嗡嗡震颤。

破碎的铃铛落到地上,铃铃脆响。

越朝歌大气也不敢出,握着匕首的青筋毕露。

半晌,锦被外面再没有半分动静,反而护卫的搜寻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她缓缓掀开被子,转头一看,纱帐之后已经空空如也。

她起身,目光四处搜索,仍然一无所获。

护卫不敢擅入她的寝殿,护卫队队长站在殿外,朗声道:“殿下,今夜刺客来袭,您是否有恙?”

越朝歌没有回答。

她下了榻,赤足踩到黑玉砖上,丝丝凉意沁入足心。

刚伸手要去够那抹飞镖,碧禾出声提醒。

“长公主,”碧禾也起了身,立于她身后道,“小心镖上有毒。”

越朝歌轻笑一声,仍伸手去够了那镖。

若是今夜那人要杀她,大可在方才动手,用不着再在镖上下毒,大费周折。

护卫队队长在外头再度求见。

越朝歌让碧禾帮她更衣,到外厅接见了他。

外厅的陈设与内室全然不是一种风格,极尽华丽张扬。

精雕乌木摆架上的金银玉器光可鉴人,就连顶梁大柱,都是以金箔漆成。

越朝歌斜斜歪在拔步床上,身侧碧禾惊魂未定,颤着手剥葡萄喂给她吃

护卫队队长连澜站在下首,端详着手中的飞镖。

飞镖是竹叶形状,上面纹路丝丝缕缕,触感明显,可谓精致。

这偌大京城,用这种镖的刺客,恐怕只有一人。而且这行事路数,恐怕就是那人无疑。

越朝歌含了颗葡萄入口,道:“越过你连澜,直入我内室。身材挺拔利落,气度不似凡夫。口出狂言,让本宫准备后事,看着是想杀本宫,又没有要杀的意思,留下这一柄镖,倒是叫人摸不着头脑?难不成——”

她拖长了尾音,媚媚一眼望向连澜:“是看上了本宫的美貌不成?”

连澜脸一下子红到耳根,颇为局促地埋下头,心跳如擂鼓。

她本就长着一双惑人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大而有神,媚而不俗,睫毛根根分明,纤长乌黑,缓缓抬起眼皮的时候,真真能把人心摘了去。

连澜早就听闻长公主容色祸国,以前在宫里远远见过,虽然也是令人眼前一亮,却不像今日这般,让人无处遁形。

“罢了,你不经逗。倒说说这竹叶镖的来历吧。”

越朝歌识破他的不安和羞涩,扬唇笑了起来,重新靠回榻上,等他说来。

连澜稳住心神,重新看向飞镖,皱起眉头。

“回禀殿下,这镖乃出自一名顶尖刺客之手。这名刺客人称‘暗渊’,行事作风颇有章法。据传,他出手之前,都会前往目标人物的府中,留下竹叶镖通知对方,叫人早做准备。第二日再回来取其性命。”

越朝歌越听越好奇,“为何要这么做?”

连澜摇摇头:“不知。此人颇为神秘,至今没有人知道他住在哪里,行踪仿若鬼魅。他出手刺杀,也从来都未曾失败过。据悉,韩国公府和北靖王府,都曾收到过这种飞镖,是以韩国公和北靖王皆暴毙而亡。”

越朝歌若有所思:“韩国公和北靖王豢养府兵数百人,也拦不住他么?那你呢,你对上这‘暗渊’,胜算能有几分?”

连澜敛下目光,不再作答。

“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

连澜拱手道:“长公主放心,微臣必定不负陛下所托,誓死护长公主

周全。”

越朝歌轻笑,并不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知道了,下去吧。”

她坐直身子,取过桌上亮得晃眼的竹叶镖,放在手心端详。

脑海里闪过那刺客猛然顿住的身形,忽而有了主意。

“明日一入夜,本宫便要到凝泉殿去。你把本宫所用衣物熏香一一备齐,再给本宫备些朱砂。本宫要好好会会这‘暗渊’。”

碧禾蹙着眉,“长公主,奴婢不懂。朱砂,难不成真要捉鬼不成?”

越朝歌向她抛了个眼色。

她这眼色实在妖娆,看碧禾一下子便脸红得快滴出血来,心情不由大好,大笑出声。

外头侍立的侍女小碎步埋头进来,“启禀殿下,外头几位郎君请见。”

越朝歌没有动静。

碧禾立时知道了她的意思,转头向小侍女道:“殿下不见他们。不拘是谁,要是闹的,便杖责二十,打出府去。”

长公主素来不爱被人缠着,就连贴身婢女,也只她碧禾一个人。那些个郎君也并非不知道长公主的脾性,一个个安分守己得很。眼下不过就是听说长公主遇刺,来走走过场罢了。

很快,宫里也知道了越朝歌遇刺的消息。

皇帝亲随的太监满脸急色,招呼着让御林军往公主府里进。而后巴巴地跑到越朝歌面前,一脸谄媚道:“长公主殿下,陛下听闻你遇刺,特遣老奴来看望殿下,以表陛下的关心。”

越朝歌还是懒懒窝在拔步床上,“皇兄怎么不自己来看我?”

她声音苏媚入骨,听着有些埋怨的意味。总管太监忙解释道:“陛下是要来的,只是被政事绊住了。”

越朝歌轻哼一声,“本宫看,他是忙着后宫传承子嗣的‘正事’吧?”

总管太监一滞,讪讪笑了起来。

越朝歌起身,从碧禾手里接过一锦囊的金瓜子,扔到他手上,“有劳公公了。带了多少御林军来?”

总管太监从善如流地收下,道:“陛下关心殿下,足足调了有两百人。”

“知道了,你去回复皇兄,”越朝歌走到他面前站定,嘴角笑容明艳,完全看不出有何紧张的神色,“倘若本宫

明夜还有命在,便请他来府上煮酒吧。”

总管太监点头:“奴婢一定传达。”

碧禾亲自把总管太监送到门口,回来复命的时候,就见寝殿的外厅里站满了长公主的面首,每个人面前都放着纸笔,像是在试场作答一般。

“长公主这是在做什么?”她走到越朝歌身边跪下,继续剥着葡萄。

越朝歌说:“考考他们,好为明日见‘暗渊’做准备。”

碧禾有些疑惑,以为她是在收集各位公子的应对之策。毕竟能入长公主府的公子,都是好看且聪慧知事的。

只是,奇怪的是这些垂头作答的面首公子们,一个个脸红得很。

碧禾收回目光,专心致志剥起了葡萄。

等公子们作答完成,排队站在一侧时,越朝歌扬扬下巴。

“你去把他们写的,都拿来本宫看看。”

碧禾是识字的。她看清纸上写的内容时,脸像是被点着了一般,红得就差冒出火来。

她一颗心砰砰直跳。

长公主要为迎战“暗渊”做的准备,就是这……这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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